【曉荷·人世間】有關旅游的那點事(散文)
一
要說我的那點旅游的小心思起于某個時段,真真有點羞于出口。主要是這心思與那起心動念的少年時代實在有些難以融合。那是父母還在大愁特愁如何穿得暖一些,吃得飽一些的時候呢!這里說的吃飽,并不只是填飽肚子的意思,而是指如何解決缺油水的那種饑餓。就是那種明明肚子鼓鼓的呢,嘴巴卻總想去吃點什么的饑餓。吃點什么呢?肚子在大喊著“我不要”,嘴巴卻時時在渴盼著收入點啥。
那樣的時代竟然會想著外面的世界,也是奇葩了。當然這念頭不會無緣無故鉆進人的腦海,這得怪家里的那些本書,那些爺爺輩留下的書,那些有圖畫的沒圖畫的書。那些書在少不更事的年紀里就能給人一些幻境的美,一些不切實際的遐思。
然而,真正長大之后卻并沒有勇氣去旅游。一個小村落長大的女孩子的怯懦、短氣與畏縮在那個階段一下子蔓延開來,以致不敢獨自面對城市密集的人群和高樓玻璃窗上反射的刺目的陽光。大弟卻比我豪氣得多。小我兩歲的他早早離開學校的大門,不久便是一身的江湖氣。他做我的向導,帶著我穿行在林立的高樓大廈之間,給我講述他在“黑天鵝”酒店的見聞。江灘的輪渡是他帶著我去坐的,從江這邊到江那邊,然后再坐回來。他說:“嗨,也就那么回事,哪有別人書里說的那般神秘?”我不知道他說的書具體是哪本或者哪篇,我是讀池莉的小說才知道輪渡并好奇輪渡的。覺得它像是兩種別樣生活的聯(lián)結,是個熱鬧的故事生發(fā)地。你看《煩惱人生》中印家厚,還有《你以為你是誰》中陸漢橋的白月光宜欣都是要過過輪渡的。只不過我的“輪渡行”蒼白至極。我尾隨著大弟上船,又尾隨著他下去,腳踩棉花,云里霧里一般。我有看到浩淼長江水的迷蒙,也有看到船舷邊雪白浪花的洶涌,但一切的真實卻如在夢境里徜徉。
所以嚴格意義上說,我的“輪渡行”只能算“旅”了一趟,與“游”完全搭不了邊,因為那一趟里完全沒有“賞”的成分,那里只有感官的機械運動,完全喪失了自我主觀意識的整合。
二
真正意義上的旅游應該始于新千年初的那段歲月。那幾年里,父親猝不及防離世的痛楚與無助雖然還在蔓延,但那幾年里,母親的堅強慢慢在回歸;大弟也已成家——他不僅成了一名父親,而且成了漢口大智路的一個小老板;小弟中專畢業(yè)已經上班,我的兒子也有幾歲了。另一半說:“我們全家出去走走,也為兒子開闊開闊眼界。”
另一半是個粗中有細的軍人。他曾經為我講述過西安的大雁塔、扶風的法門寺,講述過新疆天山的雪,戈壁的沙礫以及軍營里那厚實的足以抵御任何風沙的宿舍墻、那俗不可耐的板結的便池、那可以摞起來小便……他明了他的講述對我產生出的巨大吸引力——那不亞于一場奇幻而又朦朧的夢。那夢出其不意的來,等你以為有了很清晰的印象,欲要抓住時,那份竊喜明明還盤桓在心間,卻已無從覓得那影像,失落牢牢環(huán)住那份欣喜,擠壓,擠壓,擠壓成沮喪的嘆息。那時候還不是我另一半的另一半對生活的天空只有一座小鎮(zhèn)大小的我說:“哪一回一定帶你去爬爬天山,看山頂的云,像石碾子一樣滾動的云,那云……”
但是我們的第一站還是從省城武漢開始,仿佛要由近及遠,以那個小鎮(zhèn)為軸心畫出一個無邊的豐富多彩的圓。那次我們一家三口,和大弟、弟媳一起,賞龜山,游琴臺,爬黃鶴樓,逛動物園。
那時候對龜山也就僅僅存留了頎長高聳的電視塔的印象,琴臺倒是一派古風,漫步其間猶如穿越時空。黃鶴樓雄偉壯麗,登樓觀長江,長江如玉帶蜿蜒,浩淼之間讓人情不自禁吟詠“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的詩句。動物園之行竟然是記憶深刻的。我們一個場館一個場館地鉆,只為讓兒子見識見識真實的動物們。動物園并不算整潔,因為密集的動物們散發(fā)出的獨特氣息,蚊蠅多而大,撞臉起哄者眾多,尤以鴕鳥區(qū)最甚。我們捂鼻掩面,腳步匆匆,大有逃之夭夭狀。步幅小小的兒子在我的強拉硬拽之間,踉踉蹌蹌,只怕是僅囫圇了個鴕鳥形狀——回家后兒子在圖畫本上用鉛筆捕捉出一只似熊非熊似企鵝非企鵝的圖案給我講解說是鴕鳥時,我深悔對孩子的戕害——他是連個鴕鳥的形模都沒捉住的。在一個母親害怕孩子被蚊蟲叮咬而匆匆的所謂的愛的腳步里,兒子卻失去了一次近距離接觸鴕鳥的機會。后來我們還去了鳥語林,海洋館,看鴕鳥之前也喂了猴子,更是被籠中強勁的獅吼驚得后退連連。我想著鳥語林那會算術的鸚鵡應該是兒子感興趣的,還有他拿香蕉喂猴子的快樂也是肉眼可見,可他回家之后為啥卻只畫鴕鳥呢?我很遺憾。我很遺憾我的自以為是給他幼小心靈寫下了一筆遺憾,成人所謂愛的給予給孩子帶來的并不一定都是益處。兒子小學畢業(yè)時十歲,我們帶著他去了一趟深圳。那一次我們又去了一趟動物園,我希望這次兒子和我都能解開“鴕鳥”的結。
三
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旅游終究是需要有閑。這閑的可不僅僅是時間,還得是心情,一份放松,無掛礙的心情。在兒子緊張的求學日子里,因工作之由,我們雖然一樣擁有寒暑假的“閑”,但心是忙亂的,所以并沒有能抵抗酷暑出門去逛一逛興致。兒子進大學的那幾年,我們的玩心才算盛起,暑期的炎熱一下子變得不值一提。
于觀光賞景中,相較于自然風光,我更愛游覽古跡;于出游方式上,相較于報團跟隊,我和另一半更中意閑散自駕。去宜昌小住那幾天,為求便利報了一次團——覺得那是完全沒有出游經歷的人的最好選擇。因為沒有經驗,就總想著經濟實惠,性價比啥的。因為不了解當地風景名勝,不懂得該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規(guī)劃更大的范圍,更多的景點,所以決定跟團。那一天倒是去了三個地方,但一路腳步匆匆,緊跟著導游的小旗亦步亦趨,生怕掉隊。導游在最后一站“三峽大瀑布”時倒是給了我們游客兩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但就是這看似寬綽的兩小時中,意念卻總在人與景相融的快樂時光里跳將出來提醒:“呀,還有多少時間?莫忘形了?!比绱朔磸?,如同一位神經質的喋喋不休的老嫗,擾人雅興。這一趟下來,我和另一半達成共識:在快節(jié)奏生活的當下,游玩真不能快節(jié)奏。囫圇吞棗式、走馬觀花式、快門留影式的旅游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想要的是讓自己慢下來,全身心的放松,在不一樣的環(huán)境中悠閑地漫步,品賞,看自己想看的,說自己想說的,品咂自己喜歡的,做旁觀者,做有心人。放松,感悟,才是出游的第一要義。
于是,我們開啟了自駕游模式。我們先選定要去的地方,然后百度,規(guī)劃好旅游景點和旅游路線;再百度,自行了解相關的歷史和背景,最后,直奔目的地。
我們不走高速,只走平常路,一路指指點點,走走停停。看到路邊的一處荷塘,停下車,去掐朵荷花;隱約可見某處樹林里的一角古剎,停下車,去一睹尊容。路遇祠堂,駐留片刻,感嘆該家族的氣派;途徑水庫,放慢車速,猛吸清新空氣,開闊視野與心胸。餓了,尋處家常菜館,小嘗飲食文化。荊州古城的原始古樸之風是沉靜的,厚重的;咸寧新辟的赤壁古戰(zhàn)場就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嫌疑;張居正的故居里那陳舊的床榻、缺角的茶幾縈響著歷史的跫音;張居正墓地的看守人淳樸而敦厚,廟門前的賣香火的婦人不知為啥卻有一副倨傲的嘴臉。鐘祥保存完好的明顯陵真值得去探一探,莫愁湖的溫婉與明澈也值得去觀一觀。洪湖的肉丸子個大,一個頂倆;京山的特色菜品多還價格不貴;去鐘祥吃飯得少點幾個菜,那里的人實誠,一盤就是一盤,圓圓滿滿……
不知道去過黃鶴樓的人是不是都有岳陽樓情節(jié)。我們出了咸寧的赤壁古戰(zhàn)場就直奔洞庭湖,岳陽樓就在洞庭湖邊上??指咔覑坭饺藨n天的我站在岳陽樓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多人踩在木質結構的樓板上,樓板都有些顫顫巍巍,讓人不禁生出坍塌的擔心。遠眺洞庭湖和坐在行駛在洞庭湖上的快艇里的感覺完全不同。前者叫人感嘆湖的浩淼與博大,后者就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顧盼那翻飛的鷗鳥和出沒的小舟上漁人的身影。湖的博大是真實的;艇行湖上,游人的目不暇接也毫不摻假。前者是別樣的精神享受,后者是實在的生活感受。又好比說前者是理論,后者是實踐。君山島倒是遠觀更有韻味一些。站在樓上遠眺君山島,你會脫口而出劉禹錫“白銀盤里一青螺”的絕妙佳句。深入君山島內里,就不見得有你所要探尋的深厚內蘊了。不過,走一走,玩一玩,也是賞心悅目的。凡事平常心對待,不僅少去許多失落,而且還能讓驚艷之處更耀目。
爬華山的那次經歷是神奇的。另一半是個有征服欲的人,他說到陜西不去爬華山那就是白跑了一趟。說“天下第一險”的名聲在外,說“自古華山一條道”不見識見識人生都有點冤屈。另一半之所以有這番極力推崇和鼓動游說的說辭完全源于他面對的是一個胸無大志畏難且恐高的人。他見我依然無所觸動就拿出殺手锏:“也給兒子做個表率不是?”于是乎我義無反顧踏上“賊船”,我可不能在孩子面前露了怯。
到底我的“義無反顧”是有許多的水分的,那里滿是強裝出來的堅強,因此一路我都在尋求心里安慰。在售票處,我看到好些個七十左右的婆婆,就想著自己再怎么也不能比老人們弱。另一半購完票從人群里擠將出來說票價里加了一元的保險,就想著自個兒總還值當那一元錢。那一元錢能給人安全感,但總不能因為那一元錢而送去了一條命。我跟著另一半向前進。一路經過好幾個緩坡,又生出竊喜,說爬山也沒啥,一路向上走就行??烧嬲_始爬又窄又陡的梯坎時,心底的慌亂便紛至沓來。有看完日出下山的人叉著兩腿,踉蹌著從我們身旁走過。我問還有多遠到山頂,他們說早著呢!他們的步幅真的奇怪,腿似瘸非瘸,不聽使喚般打著絞,一副它在極力聽從大腦指揮而又實在力不從心的模樣。有小情侶拄著登山拐杖過來,一樣叉著腿,步履維艱,仿佛腿上綁了沉重沙袋一般。我便要求也去買拐杖,另一半當然依從。盡管我一路走一路小要求不斷,但只要我不打退堂鼓,就沒人不開心。我的背包,我的飲水都已經被另一半接過去了,我是真正意義上的輕裝上陣??墒窃诖怪睉覓斓摹扒С叽薄鼻?,我還是望而卻步了。另一半看出了我的小心思,他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走到這里了,就不能回頭了。到了山頂就好,到了山頂我們坐索道下山。”想著離山頂不遠,想著可以坐索道下山,我牙一咬,眼一閉,跟著兒子的腳步,緊緊抓住兩旁的鐵鏈,抖抖索索,摸摸索索,一步一步,終于平安通過。整個攀爬的過程中,一直緊跟在我身后的另一半說:“不向后看,不向下看,慢慢爬?!笔前?,只要我們不瞻前顧后,矢志前行,又有什么邁不過去的難關呢?我一直認為,登華山中最最驚險之處就是千尺幢。要說后面的路程里還有險關的話,那就是“玄梯”。不過,玄梯還有一定的寬度,過往的人很多,人一多,就覺得心里安定。不像千尺幢,窄得只能一人前行,依次向上。
華山之行下來,我們一家三口竟然沒一人腿疼腿瘸,明明是爬了山,明明是從上午七點出發(fā),下午三點二十才到西峰索道,卻似乎爬了一回假山,這是我們一家三口都感到驚異的地方,當然,我一個恐高的人竟然登上了華山之巔,也是一奇了。
那一回,我們在西安逗留了好幾天,去了乾陵,也看了兵馬俑,另一半和兒子遍嘗了當地美食,而我,卻只是啃了幾根玉米棒子充饑。素不愛面條的我看著那如盆裝的大碗面,胃口頓失——說好的小碗呢?可店家說那就是小碗。我問有炒飯嗎?炒飯是有的,可端上來,油乎乎的,實在難以下咽。過早時看到豆腐花,心花怒放,一嘗,咸的,難喝。不過,西安的玉米是真好吃,軟糯軟糯的。水果也甜,可惜我最愛的石榴還沒成熟。最后兩天是在川菜館進的餐,菜略微顯辣,但其他無可挑剔。一碗驢肉被我席卷了一半,臨走時,店家還贈送了兩斤,我自是感激不盡。當此行的旅游基金消耗殆盡時,忽然想起另一半之前說的法門寺還沒有去。另一半說,那還很遠,不在規(guī)劃之列,等下次再去。我是個沒有方向感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遠。不過留個念想也行,也為下一次的再訪留個理由。只是沒想到,兩年后的一場病徹底斷了我再次出行的念頭。醫(yī)生說我這身體,平時散散步還行,爬個山,遠個足,還是不要強求了。不過,新疆我還是要去的,那是一個夢呢!我得好好鍛煉身體,休養(yǎng)生息,以待重新整裝出發(fā)。
2024.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