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一名代理書記的擔當(散文)
1975年1月,李文久成為玉田糧庫黨支部代理書記,負責主持全盤工作。
五二年他就到糧食系統(tǒng)了,有著二十多年的工作經(jīng)歷。在擔任代理書記前,李文久只是名普通的班子成員,每天兢兢業(yè)業(yè),全心全意干好領導交待的事兒?,F(xiàn)在卻忽然要他獨當一面,因為牢記著自己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他義不容辭地接受了。
對于他,一切是挑戰(zhàn),也是機遇和鍛煉,革命人永遠年輕。
在局里,李文久的工作能力也是大伙公認的。只要上面有抽調(diào)的事,比如搞四清、派工作隊,一般都是他出馬。記得有一次往還鄉(xiāng)河對岸送東西,他這人平時不擅長游泳,好在河流那時處在枯水期,可深處依舊沒人高。
淙淙的河水在李文久身邊蕩漾著,忽閃忽閃的,眼看要沒到脖子根了。他能感覺到水流的壓迫,便奮力踮起腳兒,把要送的物件高高舉過頭頂,抻得腿肚子差點轉(zhuǎn)筋,可是當時心里的堅毅竟完全戰(zhàn)勝了恐懼。
雖然只是名代理書記,李文久同樣感覺到了肩上擔子的沉重。老話說:在其位謀其政。為了不出任何閃失,他處事總是異常小心。可是他也沒料到,命運接下來會賦予自己如此神圣、嚴峻的使命。
1976年7月28日,北京時間凌晨3時42分53.8秒,唐山上空電光閃閃,驚雷震蕩;呼嘯的狂風肆意吹卷著大地上的一切,山崩地裂隨之而來。那些房屋和建筑像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推搡著,一座百萬人口的城市瞬間夷為平地。
整個華北大地也都跟著在劇烈的顫抖。當時李文久正在糧庫值班,轟隆隆的強震襲來,屋里的房梁咔咔直響,墻皮裹著灰塵紛紛下落。睡夢正酣的他被這突如其來的震撼驚醒,立刻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腳下顛簸著趕緊跑到屋外??匆妿靸?nèi)的同志們也都一臉驚怔地跑出來,李文久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奔回辦公室,一刻不停地給各分庫打電話。得知馬頭山分庫災情嚴重,他火速組織起二十人的搶險突擊隊。
陰沉沉的天空飄著雨,他們瘋狂地蹬著車子,一臉雨水汗水趕到那,來不及喘口氣,就立刻投入緊張的戰(zhàn)斗。馬頭山庫內(nèi)九個土圓倉,有五個的倉頂都掉進了倉內(nèi),三個已遭到嚴重損壞。望著坍塌的土圓倉內(nèi)的糧食,李文久心急如焚:這可是貧下中農(nóng)們的血汗啊,現(xiàn)在更需要它來抗震救災,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全力把糧食都搶出來!
霧雨蒙蒙。八號土圓倉的倉頂和墻壁已完全脫節(jié),搖搖欲墜。可是鍋底式的倉頂,人又根本站不上去,到底該怎么辦呢?急的李文久征集大伙的意見,最后決定由他帶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扛著苫布和幾個大油桶鉆進去。大伙齊心協(xié)力地把油桶先撐在糧面上,然后再用苫布苫!為了安全,他還細心地在倉外設了觀察哨……
雨水和汗水在他們的臉上交織著;油污和塵土更把他們?nèi)境闪艘恢恢荒嗪铮墒菉^盡全力護糧的他們,竟對這一切毫無感知……
余震不斷襲來,土圓倉隨時有完全倒塌的危險,只有把倉內(nèi)的糧食徹底倒出來才安全。進倉爆破成了此刻唯一的選擇,可是卻要冒著巨大的生命危險。為了從震口奪糧,急紅了眼的同志們爭搶著跟李文久報名。退役的畢永旺不干了,一把抹掉臉上的水痕,梗著脖子朝大伙喊:你們誰也別爭了,讓我去,我在部隊待過,比你們更有經(jīng)驗。大伙誰也不說話了,一臉肅穆地望著他。李文久激動地一步上前,緊緊握住畢永旺的手:“千萬小心啊,我們大伙等著接應你!”
畢永旺躬著身子小心地鉆進倉房,迅速刨好坑,放好炸藥,又回身看好退路,才異常沉著地點燃了導火索。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火光沖天,倉頂被一股熱浪掀翻。彌漫的塵霧中,大家迅速拿起工具,潮水般涌進倉內(nèi)。裝包的裝包,縫袋的縫袋,背的背,扛的扛……經(jīng)過幾個晝夜的艱苦奮戰(zhàn),埋壓在土圓倉內(nèi)的二百多萬斤糧食,終于被全部搶了出來。
由于直屬庫緊鄰著火車站,震災襲來,河北省革命委員會又將這里設置成救災物資轉(zhuǎn)運站,毅然接受了保管二百五十五萬斤面粉的艱巨任務。震后當天,留守在庫里的人員很少,要接收這么多面粉,可謂困難重重。時間緊,任務重,李文久組織大伙經(jīng)過研究,決定在院內(nèi)搭一個長一百米,寬二十米的簡易面粉棚,中間預留一條寬六米的通道,讓汽車能直接開進去裝卸。
時間不等人,又一場緊張的戰(zhàn)斗開始了……一車車救災物資從全國各地源源不斷涌進來,再流出去。一天傍晚,十多萬斤面粉剛卸完,突然烏云密布,雷電交織。情況非常緊急!在李文久的安排布置下,大伙扛起一百多斤重的苫布,咬緊牙關登上梯子,用盡全力往棚頂爬。他們把苫布放好,再一點點抻開,鞭子一樣的暴風雨猛烈地抽打著,他們睜不開眼,就拼勁全力摸索著,終于把七塊苫布苫到了面粉棚上,毫發(fā)無損地護住了這批救災物資。
隨后,更加艱巨的任務接踵而來。這里又成為政府救治傷員的抗震接收點。傷員的吃、穿、住、治一股腦兒都擺在他面前。在李文久的籌劃下,一個堅強的護理小組很快又成立了。大伙扛來木桿、葦席,冒著雨給傷員們搭帳篷;運來麥秸、木板,連夜鋪好床鋪……他們像迎接自己的親人那樣,把傷員們接進棚子,一個個安頓好,又把熱騰騰的饅頭、香噴噴的米飯,捧到傷員手里。劫后余生的傷員們,捧著吃的竟哽咽著說不出話,只有大滴大滴的眼淚嘩嘩啦啦往外淌。
地震過去快一個月了,玉田糧庫的院子里還滿滿當當?shù)亩际侨?。李文久一天到晚忙碌著,好幾個月都沒回家,哪兒需要協(xié)調(diào),他準能第一時間趕到。當然,他的家人們除外。
時間是海綿里的水,卻也被他因為工作一擠再擠地榨干了。
當時李文久的妻子在農(nóng)村,帶著三個兒子,幸好一家人平安,生活卻也過得非常艱辛。無論他事兒大小,家人們都沾不上一點兒光,因為平時連他的影子都少見。在兒子們的記憶里,他甚至沒休過一天完整的假期。沒參加工作之前,大兒子心里對他充滿怨恨。孩子清楚地記著,別人上學第一天報名,都是父母領著去,領著他的,卻是個沒出五服的老姑,那年的大兒子八歲,看著人家的父親背著抱著用脖子馱著,他那心里真是羨慕。
那一年,四十多歲的妻子終于撐不住,病了,得到唐山的醫(yī)院做手術。大兒子那時已經(jīng)參加工作了,由窩洛沽騎著車子去看母親。還真得知足,在妻子做手術的時候,李文久第一回破天荒地請了五天假,在醫(yī)院里伺候著。等妻子做完手術,兩個人嘮嗑,他們說的那兩句話,讓大兒子記憶至今。
李文久頗有些自得地問:咋樣啊,我這算對得起你不?
妻子瞬間甜蜜到羞澀,笑著說:你真對得起我!
大兒子看著他倆只覺得逗樂,因為兩個人很少這么說話。妻子平時根本沒受過這樣的待遇,五天的陪伴已足以讓她受寵若驚……
人生沒有筆直的路。人在旅途,總要去面對一個又一個的挑戰(zhàn)。
1982年2月,直屬庫征地25畝,國家投資60萬元,打算建一條1500米長的鐵路專用線。李文久又無比光榮地接受了任務。那可真是在“跑”鐵路啊,他整天沒黑沒白,無寒無暑,不是天津就是北京,鐵道部、糧食部、鐵路分局……跑物料,跑手續(xù),跑合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一手抓。最忙的時候,甚至半年也沒回趟家。其實他家并不遠,離單位不到三十里。打地基、砌石頭子、鋪枕木這樣的土活,都是李文久領著大伙自己動手干,整個糧庫當時一共四十多人。
在跑鐵路建設的過程中,因為他腿腳勤快人和氣,又有股子不服輸,不達目地誓不罷休的牛勁兒,還真贏得了很多部門領導同志的認可和支持。在所有同樣批這個手續(xù)的單位里,最屬玉田糧庫干得又快又好,得到天津鐵路分局的好評,非常順利地驗收成功。1983年底,這條專線鐵路正式通車,整個工程下來,竟然比國家預期的投資省下9萬多,還剩了一大堆材料。李文久美得心里簡直樂開了花,又趕緊乘勝追擊地建站臺、打深水井,還在井上建了座高聳的水塔。現(xiàn)在那座水塔,早成為糧庫院內(nèi)一道受人矚目的風景。
以后的經(jīng)營中,只要玉田缺火車皮,李文久一出面,多大的難題都迎刃而解。百姓也因此很少出現(xiàn)賣糧難的現(xiàn)象。作為一名糧食工作者,他用自己的負重前行,默默造福著一方百姓。他雖然每天都往大城市里跑,手上卻連只像樣兒的包都沒有,一出門就拎上妻子給他做的那個布兜子。他從不怕誰笑話,吃穿用度上,總是簡樸又隨性。
1983年10月,李文久真正走上糧庫主任這個崗位的時候,已是一個滿頭華發(fā),知天命的老者。那時全國范圍內(nèi)實行的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制度已近尾聲。1985年黨中央取消糧食統(tǒng)購,實行合同訂購,糧食的購銷從此進入“雙軌制”階段。
他正是在這樣一個制度變革期走馬上任的。他“老牛自知夕陽晚,不用揚鞭自奮蹄”,先后改掉舊倉房,建起大型拱板倉、立筒倉;又以自己那種不達目地不罷休的執(zhí)著,號召著全庫員工繼續(xù)走“寧流千滴汗,不壞一粒糧”的道路,糧庫不斷評優(yōu)受獎。1986年3月,李文久重新又調(diào)回糧食局,直至退休。
一段赤心火熱的歲月,一份恪盡職守的擔當,即使是作為一名代理書記,李文久的一生也無憾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