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天意 (小說)
一
雪花在車窗外飛舞,汽車擋風(fēng)玻璃上刮條不停的左右刮動著。
他駕駛大貨車,沿高速公路行駛了快三個小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前面堵車,看了下手機,差10分鐘就到中午12點了。
距離前面停的車差不多還有三米遠(yuǎn),他把自己的車緩緩?fù)O聛?,推開車門,跳下駕駛室,望著前面堵起的長長的,大大小小的汽車,不由心里一陣煩燥,口中咕嚕了一句,“媽喲,真是遇得到,倒霉?!?br />
他快步走向前去打聽,有人告訴他,雪大,高速路路面濕滑,臨時封閉。
“這,啥時候,能通?”他問。
幾個正閑聊的駕駛員瞧了他一眼,其中一個說:“不知道呀,我們等了,快兩個小時了?!?br />
另一個抽煙的,口里吐著煙霧,說:“高速方面的人正在采取措施,一時半會的,通不了車。”
“雪這么大,還在下,今晚上想通?怕難。”有個年輕駕駛員搖搖頭說。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自己車上急需發(fā)給購貨方的滿車貨,今晚必須送達,這是貨主和他說好的運貨條件。
今早上去裝好貨,9點鐘出發(fā)時,他對貨主滿口答應(yīng):“高速930多公里,沒問題,今天,一定送到,老板,這個,您放心?!?br />
這條路他跑過幾趟,不堵車,差不多需要12個小時,當(dāng)天把貨物送到,他心里有把握。
誰想到,這該死的雪,早不下晚不下,上高速不到一小時,就開始下起來,并且越下越大。
天氣預(yù)報只是說近日氣溫驟降,沒說今天下雪呀,真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這一堵,要到啥時候?
他觀察了一下高速路上的交通標(biāo)志,望了望堵起的車輛都??吭诟咚賰?nèi)側(cè)車道,按規(guī)矩排著,外側(cè)為急需往前趕的車留下了一輛車的行車通道。
想起距此不遠(yuǎn),最多十公里,前面有個高速路出口,從那兒下高速,走原來那條老舊公路,也可以趕往他去的目的地,心中打定主意,他轉(zhuǎn)身回到車上,發(fā)動起來。
還好,自已車后面那輛轎車距離有幾米,他往后倒了倒車,轉(zhuǎn)動方向盤,把大貨車慢慢往右側(cè)拐靠過去,前后看了看,再回正車輪,從外側(cè)通道用60碼的中速朝前面高速出口駛?cè)ァ?br />
20分鐘,他駛出高速,下到老公路上。
他長長的舒了口氣,左手掌握方向盤,右手從面前放的香煙盒抽出一支放在嘴里,拿打火機點燃,狠狠吸了兩口。
老公路上還是有汽車來來往往的跑著。
這路,他熟悉,兩邊都是農(nóng)田,田野上散布著三三兩兩的農(nóng)舍,跑了快三個多小時,望著陰暗的天色,他保持80碼以上的行駛速度,估計今晚半夜能到目的地。
雪,仍在下,但已經(jīng)小了,他心里禱告,老天爺,關(guān)照一下,最好不再下啰。
二,
這條老公路要多繞二百多公里,為了趕路,他一直朝前開。
中午在高速上沒吃成飯,夜幕開始降臨,他感覺肚子里空空的,饑腸碌碌,好餓。
這一段老路,兩年前,他跑時,就知道沿途沒有賣飲食的,此時,饑餓襲來,心中好希望出現(xiàn)那怕一家幺店子也行,只要有吃的賣,好填填肚子。
行駛中,他不時用目光掃過前面的道路兩邊,車窗外,空曠的農(nóng)田掠過,漆黑的夜,公路兩側(cè),沒見到農(nóng)村那種幺店子,也沒看見一點光亮。
對面駛來的汽車閃著燈,他忙打方向盤,看來只有忍往腹中饑餓,繼續(xù)往前,注意駕駛,車行夜路,安全很重要。
有了高速公路,貨車司機們?yōu)槎鄴赍X,都是多拉快跑走高速,這條老公路,他有兩年多沒駕車跑過了,他放慢行駛速度,一邊駕駛一邊搜索腦子里過去依稀的記憶。
總算想起前面有一個很小的場鎮(zhèn),老公路從場鎮(zhèn)中間穿過去,他曾駕駛汽車從這小場鎮(zhèn)行駛過幾趟,場鎮(zhèn)道路兩邊都是兩三層高的小樓房,白天遇到趕場,人多,擁擠,本來就不寬的路,兩邊擺著賣東西的,他不停地按喇叭,汽車慢慢行駛,好不容易才駛出場鎮(zhèn)。
他看了看時間,已是晚上8點過6分,冬天冷,小鎮(zhèn)上還會有賣吃的嗎?只能碰碰運氣了。
汽車駛進了小場鎮(zhèn),前面,一片黑燈瞎火的,直到快出場口時,阿彌陀佛,他終于見到前邊有房子透出的一點燈光。
減速,方向盤一打,他把車停靠在路邊,剎好車,從車上下來時,他瞟了一眼道路右邊有一排兩層樓的房子,一樓有間房子門沒完全關(guān)閉,透過門縫,看得見屋里亮著燈。
鎖好車門,他走了過去,站在門前,遲疑了片刻,用手指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
“哪個?”隨著問話,響起了腳步聲,稍許,門完全打開了,屋里出現(xiàn)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大娘站在他面前。
他看著老大娘,小聲的說:“大娘,我是個汽車司機,今天只吃了點早飯,開車跑了一天,路上沒有買到吃的,不知道您這兒有吃的東西沒有?能填填肚子就行,我想,買一點。”
“哎呀,餓了那么久,你一定餓壞了。外面冷,快,你先進屋來,我給你弄些吃的。”
他走進老大娘的屋里。
老大娘說:“你們這些司機,跑車挺辛苦的,你先坐一會,我去廚房看看?!彼D(zhuǎn)身進了里屋。
進門外面這間屋擺設(shè)很簡單,靠里面的墻放著一張木方桌,桌前和兩邊各放有一根木長板凳,右手墻邊放著兩把竹椅子,他在桌邊的板凳上坐了下來。
三,
開了一天的汽車的他,這時候,確實又累又餓,他點燃一支煙慢慢抽著,抽了快一半,聽見里面?zhèn)鱽砝洗竽锏穆曇簦?br />
“來來來,師傅,我用開水在鍋里煮了一碗面。剛才都忘了給你倒杯開水,你餓了那么久,快吃面?!?br />
老大娘雙手端著一大碗面條,走出里屋,來到了桌邊。
他忙從板凳上起身,伸出雙手接過大娘手中的一大碗面條,連聲說:“謝謝!謝謝!大娘,謝謝嘍?!?br />
雙手捧著大碗面條放在桌子上,他坐下來,看了看冒著熱氣的面,上面還有兩個煎雞蛋,碗里散發(fā)著一股香味。
餓極了的他拿起插在面里的筷子,立即大口吃面,幾乎是頭也不抬,筷子一下接一下往嘴里夾面。
“師傅,吃慢點,別噎著?!崩洗竽镒谒麑γ嬲f。
很快,碗里的面剩下不多了,他吃面的速度也慢下來,抬起頭看著坐在對面的老大娘。
老大娘大約70歲左右,個子不高,頭發(fā)花白,臉上堆滿皺紋,看得出,她幾十年,飽經(jīng)風(fēng)霜。
見他抬起了頭,老大娘微笑著,兩只眼睛里透出慈祥的目光。
他不覺心中一動,剛才吃面,在面里他吃出一種熟悉的味道,他邊吃邊思索: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自己吃過這味道的面呢?他竭力回想……想著想著,他突然覺得,老大娘煮的面,這味道,似乎就是他小時候吃的媽媽煮的面。
想到這里,他一愣,自己5歲時被人販子騙去,賣到不知啥地方的農(nóng)村,給一對沒生育的中年夫妻做了養(yǎng)子,他除了知道他姓尹,小名蛋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哭,他鬧,中年夫妻對他不打不罵,每天都是好飯好菜讓他吃,為哄他開心,讓他和其他鄰居人家的孩子們一起玩耍。
漸漸的,他終于順從了,成了這對中年夫妻的養(yǎng)子。
養(yǎng)父母為他起了個名字,劉長順,他們叫他,順子。
他至今都感到幸運的是養(yǎng)父母他們一直都待他很好,生活上挺照顧他,給他買吃的穿的,還有玩具。
鄰居們都說,這老兩口對養(yǎng)子,就像親生的一樣。
隨著時間推移,他一天天長大,他問過養(yǎng)父母,他來自何方?親生父母是誰?然而,這些問題,養(yǎng)父母一點也不知道。
養(yǎng)父母告訴他,把他帶來的人,收了他們5000元錢,把5歲的他交給了他們夫妻二人,就匆匆忙忙離開了,沒留下一絲一毫有關(guān)孩子的線索。
一年后,養(yǎng)父母花錢托人,為他上了戶口,送他上學(xué),13歲他初中畢業(yè),沒考上高中,就在養(yǎng)父母家中學(xué)著干農(nóng)活。
在他滿了18歲的時候,養(yǎng)父母送他去學(xué)汽車駕駛,后來,還為他買了輛小貨車去跑運輸掙錢,他21歲那年,養(yǎng)父母又托人為他介紹了一個18歲的農(nóng)村姑娘,并且很快結(jié)了婚。
在養(yǎng)父母家,他長大成家,總的來說,養(yǎng)父母對他,讓他心里覺得還不錯。
他內(nèi)心里仍然會想念自己的親生父母,常?;貞浶r候的往事,可是天南地北,去哪里能找他們呢?心中希望多掙錢,以后有條件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隨著年齡增長,暗地里他打聽過自己的身世,左鄰右舍,當(dāng)?shù)卣?,誰也不清楚他的情況,只知道他是這對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老夫妻收養(yǎng)的孩子。
不久,他自己也當(dāng)上了父親,他媳婦也知道他是這家人的養(yǎng)子,他對她說過,想有一天能找到親生父母。
不幸的是,三年疫情期間,養(yǎng)父母因老年基礎(chǔ)病感染新冠病毒先后去世。
從此,他失去了弄清楚自己身世之謎的最后一線希望。
人到中年的他,常常回憶起自己童年少年到長大成人的點點滴滴,往事在他腦子里電影一樣閃過。
面,吃完了,他望著坐在板凳上的老大娘,老大娘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他問:“大娘,你家里其他人呢?”
“這家里,就我和老頭子兩個人,老頭子他今天去走親戚,應(yīng)該快回來了?!?br />
“那,你們家的孩子呢?”
“哎?!贝竽飮@了口氣,“提起孩子,我心里就難受,痛心。說來話長,我年輕時三十多歲生了個男孩,那是在老家。孩子5歲時,有一天我?guī)ペs場,不知咋搞的,一轉(zhuǎn)身孩子不見了,急得我到處找,趕集人多,直到集散了也沒找到。我們又去派出所報了案,這么多年了,沒有一點孩子的消息。為尋找孩子,我們兩口子花了錢花了精力,心中總懷期望,哪一天能找到他。在老家四周打聽,找尋,拆騰了好多年,看來是毫無希望了,就離開老家,到處跑,幫人家干活,掙錢來生活。一天天,一年年,年紀(jì)大了,我和老頭子也心灰意冷,看來,找孩子的事,只有算了?沒辦法,作為父母,我們實在沒辦法,唯一的孩子丟了,這是命中注定的,真是苦命啊,想孩子,我們的眼淚也流干了……”老大娘述說著,不時用右手擦擦自己的眼睛。
掩上的房門被推開,一個老大爺進了屋,老大爺看見他,問道:“老婆子,這是誰呀?”
“你回來這么晚,快九點鐘了。這個師傅是個汽車司機,一天沒吃東西,餓了,到我們家找吃的,我煮了碗面,他剛吃完?!?br />
大爺笑著向他點了點頭,走進了里屋。
老大娘敘述的她丟孩子的情形,深深地觸動著他多年深埋心底期望找到親生父母的心事。難道真有這么巧?他略思考了一下,對老大娘說:“大娘,謝謝您,我今晚上必須把拉的貨物送到。明天我返回時,一定要來看您和大爺。夜深了,你們早點休息?!?br />
他躺在旅館內(nèi)的床上時,快到午夜12點了,翻來翻去的,怎么也睡不著,老大娘丟孩子的事一直攪動著他的心。他自問自己,會不會自己是大娘的孩子?他在心里仔細(xì)的回憶自己被人販子騙賣的經(jīng)過。盡管過去快35年,他還記得一些當(dāng)時的情景:媽媽帶他去趕集,集上人多,擁擠,媽媽買東西,叮囑他別亂跑,……他忽然看不見媽媽,慌里慌張的到處亂跑,口里喊媽媽……一個大男人過來拉起他的小手,小朋友,別急,叔叔帶你去找你媽媽,我們先去買點吃的東西。
就這樣,他丟了,被人販子騙去賣了,從此,再也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媽媽?;貞涢W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仿佛就在昨天。他一定要搞清楚老大娘丟的孩子是否和自己有關(guān)系。人生,有的往事并不如煙,會一直沉淪在自己的心底。
第二天,他開車來到老大娘家,對老大娘和老大爺,大概講了講,他自己也是五歲時被騙賣的事,為弄清楚他是不是他們丟了的孩子,準(zhǔn)備請他們倆一起去最近的大城市中心醫(yī)院做個血液檢查,親子鑒定。
老大娘,老大爺聽得目瞪口呆,老兩口對他這個汽車司機漢子看了又看。
“你會不會搞錯?”老大爺問。
“大爺,大娘,一會到醫(yī)院抽個血,就知道了。
他在鎮(zhèn)上租了個面包車,兩個多小時,面包車把他們?nèi)齻€人送到了省城中心醫(yī)院。
掛號后,他對醫(yī)生說明原因,要求給他們作親子鑒定。老大娘和他一起去抽了血,醫(yī)生告訴他們,鑒定結(jié)果下午才能看到。
中午,他陪老大娘,老大爺去餐廳吃午飯,他幾乎沒怎么吃,心中有事,沒胃口。
下午兩點鐘,他懷著忐忑的心情去取親子鑒定書。
當(dāng)他看到上面清楚的鑒定結(jié)果是,老大娘和他的血液檢查百分之九十九點九證明了兩人的血緣關(guān)系:他們是母與子。
望著自己思念三十多年的親生父母,都已是白發(fā)蒼蒼,臉上滿是滄桑歲月留下的痕跡,四十歲的他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雙膝跪下,淚如雨下,喊了一聲:“媽!爸!”泣不成聲,“兒子,終于和你們二老……團聚了……多年離散,昨晚的一碗面,讓我們得以重逢……這,這是天意啊!”說著他往地上叩起頭來。
老父親急步上前,將他扶起。老母親老淚縱橫,走過去,三個人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