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棵樹，是村里的標(biāo)志。因為樹太大太古老，樹冠高聳，俯視著破爛低矮的村莊。所以周圍的村里的人，習(xí)慣性地叫這個村為三棵樹，久而久之，人們便忘記了村莊本來的名字。
　　 這三棵樹，是地主王有財祖上留下來的。至于多少年，已經(jīng)無人記得，只是聽他爺爺說，在明朝時期，祖上從山西遷來的時候，因為懷念老家的那棵老槐樹，就在臨時搭建的窩棚前邊，種上了這三棵槐樹苗。為什么種三棵？據(jù)他爺爺說，是因為當(dāng)年被官府強制遷來的時候，家中有弟兄三人，老大留在原地，老二被遷往河北，老三就遷來了山東商河。老三想念弟兄三人的快樂時光，就種了三棵樹。
　　 這幾百年的時間，村莊繁衍生息，人口在太平的時期繁盛，在戰(zhàn)亂年代枯萎凋零，但總會注入新的成員，所以繁衍至今。三棵樹卻在不斷長大長粗。成為村里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村里開始是王姓和劉姓幾戶人家，但隨著時間的長河，又遷來姓馬的，姓崔的，姓高的。隨著三棵樹越來越古老，村莊幾經(jīng)盛衰，到了王有財當(dāng)家做主的時候，村莊人口眾多，人們和諧共處，其樂融融。
　　 王有財?shù)睦蠣敔?，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平時省吃儉用，又是非常的勤勞，在經(jīng)年累月的積攢下，有了一定的積蓄。那年的山東，趕上了十年九不遇的大旱，大地龜裂，河流干枯，莊稼顆粒無收。人們在饑寒交迫中，有的外出逃荒，有的吃樹皮，吃觀音土。村里開始大面積死人。經(jīng)過一番苦難的折騰，村莊變得死氣沉沉，沒有了生機。只有王有財?shù)睦蠣敔?，因為存有余糧，又會精打細(xì)算，不但沒有家人餓死，還救濟了一部分人。等到來年春暖花開，地里有了可以果腹的野菜，村里才算度過了危機。王有財?shù)睦蠣敔?，也借此天?zāi)，擁有了很多土地。這些土地，有的是因為有死絕了的人家留下的，有的是因為借了王家的救命糧還不起，只好用土地償還的。有的卻是因為吃喝嫖賭輸光了家底，只能出賣自己的土地。
　　 在動亂窮苦的年代，有糧食就是人最大的資本。王有財?shù)臓敔?，擁有了大片的良田，成為村里的大戶。從辛勤勞作，牙縫里省，終于當(dāng)上了衣食無憂的地主。但他們家的家風(fēng)，并沒有因為家境富裕而改變，在風(fēng)調(diào)雨順，好年天收的時候，還是精打細(xì)算，從不浪費糧食。雖然土地多了，忙不過來，只能請人幫忙收種莊稼，卻不雇長工。每天一家人在王有財老爺爺?shù)拇叽傧?，都早起晚睡，各司其職。日子在這樣的辛勤積累下，逐漸富足。
　　 又經(jīng)過三代人的兼并購買，王家的土地越來越多，到了王有財當(dāng)家的時候，他成了附近最富裕的地主。王有財家在三棵樹旁邊修建了一個非常闊氣的大院子，認(rèn)為三棵樹是王家興盛的象征。村里人也認(rèn)為這三棵樹擁有神靈，每每遇到婚喪嫁娶，都要來樹下祭拜一番。要說這娶媳婦的喜事也就罷了，出喪這樣的晦氣事情，也來樹下燒紙磕頭，這讓王有財十分的不爽。這時候的王家，已經(jīng)雇傭了家丁仆人，也就是很多長工，還有看家護院的，因為正處軍閥混戰(zhàn)時期，土匪民團太多，不得不防。他讓家丁阻止人們的拜祭。只有他家才能擁有這種祭拜的權(quán)利。于是，人們對王有財?shù)姆锤性絹碓綇娏?。村里姓王的人不少，大部分都是王有財?shù)淖迦?，只是在王有財老爺爺那時候才分的家。說起來，有的還沒有出五服，也應(yīng)該享有祭拜的權(quán)利，可是王有財卻堅決制止。這樣，不光是外姓的人對他有怨言，自家的族人也是對他的做法非常氣憤。
　　 王有茂是王有財出了五服的兄弟，但家境貧寒。父親突然暴病身亡，因為貧窮，實在拿不出買一口棺材的錢，只好找王有財來借。雖然勉強借給了錢，但借錢的過程，卻讓王有茂心里涼涼的。王有財高高在上，施舍的樣子，就讓脾氣暴躁，為人直爽的王有茂氣不打一處來。王有財又讓王有茂寫下借錢的字據(jù)，這讓王有茂非常生氣。因為王有財家的發(fā)家史，就是憑很多人的借錢字據(jù)，逐漸吞奪了別人的土地而來。借款字據(jù)上寫的明白，借款是有還款日期的，如到時不還，就會產(chǎn)生驢打滾的利息，只需一年，這土地抵押的借款，就能霸占所抵押的土地。誰沒有個一急二難的，再趕上天災(zāi)人禍，大部分借款都會逾期，所以成倍翻滾的利息，就會讓人們還不起，只能眼睜睜地讓王有財家吞并自己的土地。失去了土地的人，就成為他家的佃農(nóng)。
　　 沒有辦法，王有茂家太窮了，家徒四壁的家境，讓王有茂不得不低下頭，屈辱地按下自己的手印。村里都窮，窮的叮當(dāng)響。此時正值軍閥混，匪患盛行。百姓辛辛苦苦忙活，交完地租，只夠溫飽。如遇一場匪患，徹底干凈。村里的人，溫飽都難以解決，沒有人家能夠拿出錢來借給他。而王有財家財大氣粗，還有家丁護院，所以只有他家，財力雄厚。為了安葬老父親，王有茂只能妥協(xié)。
　　
　　 二
　　 幾百年的風(fēng)俗，就是在人死之后，要進(jìn)行祭拜儀式，華北平原上的村莊，一般都建有寺廟或者尼姑庵。所以很多村莊的名字都圍繞這個起名。比如玉皇廟，石廟，雙廟，錢廟，欒廟，吳家庵，庵子莊，亞力庵等等。三棵樹，因為沒有寺廟尼姑庵，三棵樹的先人們，就在三棵樹進(jìn)行祭拜儀式，告慰先人。三棵樹過于古老，人們深信它們可以與天相融，與神溝通。
　　 王有財沒有讓王有茂在三棵樹下祭拜。王有財?shù)男氖抢淇岬?，從小嬌生慣養(yǎng)，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他，不懂得憐憫，不懂得人情世故，在他眼里，只有錢才是萬能的。那些窮人，無論是旁族還是近親，都無關(guān)緊要，和自己的身份不相符，就是下等人。這種思想，在他爹死后，更是變本加厲。村里大部分農(nóng)民，都是他家的佃戶，對他唯唯諾諾，低頭哈腰。因為他可以找一個理由，就能剝奪一個家庭的生存。雖然村民們都在心里咒罵王有財，可是大部分人是敢怒不敢言的。只有王有茂，因為脾氣耿直，對于王有財?shù)乃魉鶠?，非常厭惡。在言語和行為上，就時常帶著節(jié)奏，頂撞。王有財早就對王有茂反感，這次借款和祭拜，就是成心難為王有茂。
　　 同為一個祖宗，甚至還是剛出五服的兄弟，王有財?shù)淖龇?，讓王有茂更加痛恨他。沒有辦法，人在屋檐下，只能咽下這口氣。王有茂和村里其他受壓迫的人們一樣，遠(yuǎn)離三棵老槐樹，跪拜痛哭，為老父親的升天祈禱。埋葬了老父親，王有茂看著年邁的老母親，再看看空落落的家，心里泛起陣陣的涼意。只靠那三畝薄田，他是還不上王有財借款的。這么辦？如果這三畝土地再被王有財吞并，自己將一輩子給王有財打工，在王有財?shù)募依锸軞?，無論如何是忍不了的。于是，他做出一個決定，去南部山區(qū)的煤礦，下井挖煤。盡管他知道，去那里挖煤的人，十有八九都會死在礦井里。但他仿佛已經(jīng)走到了絕境，只能去拼一把。
　　 他把老母親托付給寡婦小蓮。其實寡婦小蓮的年齡，比王有茂還小。寡婦小蓮和王有茂從小就是鄰居，他們一起玩耍，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可是小蓮的父親，是一個酒鬼，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本來日子就難，加上他的好吃懶做，早早地就敗光了家底。酒鬼和賭鬼差不多，沒有了錢財，卻改變不了本性，戒不了酒癮，就把土地作為抵押，借了王有財?shù)腻X來買酒喝。不出幾年，借的錢加利息，早就欠下了王有財一腚窟窿。王有財帶著家丁，拿著借據(jù)上門催債，如果再不還，就把土地收購。小蓮的娘，一氣之下抱病不起，不久便撒手西去。之后，王有財如愿以償，得到了小蓮家的土地，并且又以利息不夠，要挾小蓮的酒鬼糊涂爹，想納小蓮為三房。王有財早就垂涎小蓮的美貌。
　　 小蓮找到王有茂，訴說了爹的糊涂，痛恨王有財?shù)年幎尽Ｍ跤忻⒖叹蜌庹?，拿起斧頭就要去和王有財拼命?？墒潜坏锢?，苦苦哀求，說這樣是絕對不行的，因為王有財太陰險，經(jīng)常利用借據(jù)的手法，以驢打滾利滾利，霸占了多少土地和房屋財產(chǎn)！讓人說不出反駁的理由。而且官府也是向著有錢人，有錢能使鬼推磨，咱們窮人是沒有地方說理去。王有茂一下泄了氣，蹲在地上唉聲嘆氣，不知如何是好。父親說，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是趕緊還上余款和利息。
　　 錢，錢，錢，這可是要命的事，王有茂家徒四壁，哪里有錢？全村都差不多，也借不出來。一家人陷入了愁悶的痛苦中。這時，隔壁的二嬸來串門，聽說了他們遇到的困難，說她倒有一個辦法。一家人立刻有了精神，王有茂噌地站起來，握著二嬸的手問啥辦法？二嬸說，鄰村的李秀才，家境還算富裕，老婆死了三年，正在托媒人續(xù)賢，他的彩禮錢，可以彌補上那個窟窿。不知道小蓮愿不愿意？
　　 一家人一聽，臉色立刻陰沉下來。王有茂再次蹲在地上，這個辦法，讓他心痛不已。他和小蓮可是約好了成親的，現(xiàn)在這叫什么事兒?。⌒∩徴f，我不同意，我嫁也要嫁給茂哥，我才不會嫁給李秀才，他都可以當(dāng)我爹了，那么老了！要不咱們一起跑吧，天涯海角，只要和茂哥一起，我吃苦要飯都愿意。
　　 二嬸說，你們是可以走，但兩個老人這么辦？他們年老體衰，可禁不起折騰了。再說，你們就是逃跑，能逃到哪里去，身無分文，以后還要過日子，你們真想一輩子要飯？有茂還要給老人養(yǎng)老送終，如果老人病了，誰來照顧！
　　 二嬸的話，讓小蓮心亂如麻，自己怎么可以害了茂哥，不能為了自己的私心，而牽連了心愛的人。于是她下定了決心，決定嫁給李秀才。盡管這是她最痛苦的選擇，可是實在是沒有再好的辦法了。
　　 王有茂是個非常孝順的人，在決定了下煤窯的主意后，就找到小蓮。李秀才娶小蓮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不惑之年，不知道是因為娶到貌美如花的小蓮，承受不了，還是因為什么原因，在新婚不久，身體就越來越虛弱，后來一病不起，不久于人世。小蓮成了寡婦，對王有茂更加想念，聽說了王有茂的打算后，堅決的反對。李秀才死后，家里還留下一部分財產(chǎn)，錢，可以由她來還，下煤窯的事，免談。
　　 想想自己的老母親，王有茂真是舍不得離開，再說，萬一自己回不來，以后母親咋辦？總不能拖累人家小蓮一輩子。于是，同意了小蓮的建議，先用小蓮的錢，去還王有財?shù)慕杩?。事情終于有了解決的方案，王有茂和小蓮互相對視，心里充滿了甜蜜。也許，他們的事情也會水到渠成。多年的相思相戀，終于可以走在一起。
　　
　　 三
　　 日本鬼子來了！三棵樹掛上了日本膏藥旗，王有財家里住上了日本兵。附近的馬集村，因為抗日，被日本鬼子殘忍地屠了村，全村四百口人，被日寇殺死了一百三十余口，家家戴孝，戶戶哭聲。消息傳到三棵樹村，人們膽戰(zhàn)心驚，更是對這些日本鬼子充滿了仇恨和心寒。王有財卻成了第一個歡迎日本人的漢奸。他對日本人搖頭擺尾，笑臉相迎，還讓日本鬼子住到自己的大院里。村民對于王有財?shù)男袕?，甚為不齒，認(rèn)賊作父，賣國求榮，中國人的恥辱敗類。
　　 王有茂更是對王有財?shù)呐佹鞠?，恨得牙癢癢。覺得王家出了這樣一個漢奸奴才，辱沒了祖宗。他和小蓮早就結(jié)成了夫妻，并且有了一兒一女，家庭和睦，其樂融融。母親早已去世，他和小蓮在床前悉心照料，端屎端尿，老人安詳?shù)仉x去。王有茂和小蓮真正做到了百事孝為先的祖訓(xùn)。成為人們教育孩子的典范。
　　 王有財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但是兒子的脾性比王有財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從小不學(xué)無術(shù)，打架斗毆，吃喝玩樂，甚至還抽大煙，賭博逛窯子。王有財很生氣，但是驕縱慣了，再也約束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這樣敗家。
　　 日本鬼子到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人們恨之入骨，但是敢怒不敢言。王有茂有一次，看到日本兵在強暴一個婦女，立刻氣憤填膺，抄起鐵锨就拍到日本兵的頭上。小日本腦漿迸裂，死尸倒在一邊。王有茂拉起女人就跑。此事被王有財?shù)膬鹤忧∏煽吹?，跑到日本鬼子那里去報告領(lǐng)賞。于是，日本鬼子帶隊去抓王有茂，王有茂知道鬼子窮兇極惡，沒有回家，逃進(jìn)了深山。
　　 日本鬼子沒有抓到王有茂，氣急敗壞，把小蓮和孩子帶到了王有財?shù)拇笤豪?。放出話去，如果王有茂投案自首，就放了小蓮和孩子。幾天后，得到老婆孩子被抓的消息，心急如焚，她們可都是自己的命根子啊。他沒有猶豫，就要去王有財家，換出老婆孩子。
　　 王有茂被日本人綁在了大槐樹上，他們要在這里殺一儆百。三棵樹下圍滿了村民，他們對王有茂的義舉深深感動，對日本鬼子的惡行深惡痛絕，更是對王有財?shù)膬鹤映錆M了鄙視和仇恨。王有茂是個剛烈的男人，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捅了幾十刀。但王有茂卻不畏懼，始終都對日本鬼子罵聲不斷，直至咽氣，人們一片悲聲。小蓮和孩子更是哭的死去活來。
　　 日本人在中國的土地上，干盡了壞事，還有像王有財父子這樣的漢奸，更是讓人痛恨。但是，中國人民是不會屈服的，就像王有茂這樣有血性的人，中國到處都有。后來，在鄰村，有了共產(chǎn)黨八路軍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他們打伏擊，偷襲日本據(jù)點，殺掉很多日本鬼子，成為人們抗擊日寇的先鋒。人們心里有了主心骨，有了無限的勇氣。他們積極幫助游擊隊，觀察日軍動向，及時給游擊隊通風(fēng)報信。日本鬼子處處被動挨打，可惡的日寇，陷入人民的海洋。
　　 王有財王有茂的兒子石頭，此時已經(jīng)十五歲，雖然沒有讀書，可是卻懂得什么是正義。他對w的兒子富貴，充滿了仇恨，就是因為他的告密，父親才被日本鬼子殺害。他投奔了游擊隊，成為小游擊隊員。平時他就在三棵樹附近轉(zhuǎn)悠，刺探日本鬼子的行蹤，游擊隊送信傳遞情報。訓(xùn)練時，他只分到一桿紅纓槍，可是他非常羨慕戰(zhàn)友們，用步槍拼殺，那樣才帶勁兒。隊長說，等以后打了大仗，就能繳獲很多武器，那時就可以分配給石頭一把步槍。石頭便盼望著打大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