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啟航】一聲教授,百端聯(lián)想(散文)
清晨,漫步在翡翠湖邊的棧橋上,正欣賞著荷花呢,身后的幾米之外吧,聽到有人在叫:“教授!”。
憑直覺,這是一位非常熟悉的人,是在叫我。
一轉(zhuǎn)身,老W笑嘻嘻地向我走來。
“啊喲!是你呀。”我也快速地迎接而去,雙手相握,一兩句寒暄。
周邊的人,基本不認識,眼睛卻齊刷刷地瞄向我們。我們兩人,一樣地穿著背心、短褲。更有意思的是,頭發(fā)快落完了,又都戴著一頂白色的涼帽。
湖里,荷葉娉婷,荷花盛開,荷香四溢。棧橋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有人拍照,有人運動,還有人……有著說不盡的故事。
老W說:“有些日子沒見到你了,沒承想,教授都叫低了,應該叫什么呢?”
我笑了笑,回應道:“還教授呢,蝸在家里就是個老炊了!”
老W稍作停留,便沿著棧橋走了,還拋下了一句話:“帶幾本著作給我看著,?。 ?br />
看著他的背影,我倒覺著有些好笑了。
夫人問道:“你是教授?”
“不知道了吧。”我說:“叫我教授的不止老W,還有一位呢!”
“真的?”夫人興趣來了。又問道:“怎么就成了教授?”
何謂教授?現(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說:向?qū)W生傳授知識、技能的便是教授。高等教育機構中,教師的最高級學銜是教授。中國古代,對私塾老師的尊稱,也稱為教授。
現(xiàn)代也好,古代也罷,簡單地說,教授就是教師。更普通的叫法,就是老師。
我沒有做過教師,哪來教授一說?
20世紀80年代的初期,我進入某局機關工作,先是做文件的收發(fā)、打字、檔案保管等瑣碎的事情。沒多久,又調(diào)到某個部門,從事基層與企業(yè)的管理服務。
那時,我所在的局,是從一個有著很多年歷史的老局,分離出來的一個政府職能機構。新局初創(chuàng),從零開始,人手很少,很多事務忙不過來。我是局里最年輕,最沒有資歷的,一個人干了幾個人的活兒。最緊要的是兩件事:一是文秘,二是培訓。
文秘工作本是局辦公室的事兒,辦公室主任是一位老同志,文筆很好,為人也很好,卻有些倚老賣老,不愿意把精力放在文字上。這倒好,我便成了沒有任職批文的秘書。
任何一個單位,要想有業(yè)績,能被上級認可,除了必要的業(yè)務活動,最根本的還是要看匯報的材料、報告、總結等文件的量與質(zhì)怎么樣。善于總結,勤于匯報,所有的工作都能及時讓上級看得見,摸得著,領導能不高興嗎?
我本就喜歡舞文弄墨,自然也就愿意為他人做嫁衣裳了。每天的工作,除了看上面發(fā)下來的各種文件,還要看下面報上來的那些無窮無盡的資料。另外,還得經(jīng)常下鄉(xiāng),參與上下級多個部門的考察、調(diào)研、走訪等五花八門的活動。當然,這些都不是白做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熟悉情況,掌握第一手資料,為起草各種文件做儲備。
一旦,要開個什么會,要向上級領導機關匯報工作,要安排基層開展某項活動。尤其是月度要追趕進度,季度要分析形勢,年度要總結并提出下年度的工作計劃,等等,都要寫成材料,再經(jīng)過多次地討論修改,最終成為一份分量很重要的文件。這份文件,會逐級上報,會層層下發(fā)。對上,是工作成果與經(jīng)驗的匯報;對下,就是政策導向的指引與各種措施的規(guī)定。
每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就成了夜貓子了。我這人有個壞習慣,白天只能看東西,卻寫不出東西。夜深人靜,萬籟空朦,我在獨室,挑燈奮戰(zhàn)。無論平時在各種資料里收獲了什么,有了些什么樣的思考。這一刻,不管不顧,奮筆疾書。時光在流逝,案角下則是一張又一張寫滿了文字的紙張。雪片也好,飛鴻也罷,任其自由地尋找著合適的位置。直到黎明時分,身體極度疲憊,甚至肚子都餓了,卻不想錯過拂曉前可以睡上一覺。趺趺撞撞地,幾乎是爬著上得床去,呼呼地睡去了。醒來后,揉一揉眼睛,不洗臉不上洗手間,第一件事便是收拾整理那一夜的心血。在我沒有醒來之前,夫人和孩子,根本不敢進我的“書房”,要是弄壞了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紙張,我必將跟他們沒完。
改革開放之初,我們這個綜合的經(jīng)濟管理機構,承擔著宏觀調(diào)控與業(yè)務指導的雙重任務?;鶎拥墓芾頇C構與處處開花的企業(yè),對經(jīng)濟發(fā)展的思考,對政策引領的導向,對實際運作的模式等等,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被局里送到地區(qū)的主管局,惡補了一個月。回來以后,便成了被趕上了“架子”的一只跛腳鴨,負責培訓的工作了。問題是,既沒有教材,又找不到相關方面的授課老師。怎么辦呢?自己想辦法!不是說,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嗎?教材,我來編寫。培訓計劃,我來組織實施。按照常年的工作次序,有計劃地組織基層管理人員、相關企業(yè)的負責人進行定期的培訓。
那時,老W像是才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在某個鄉(xiāng)擔任副鄉(xiāng)長,分管經(jīng)濟工作,自然是培訓的對象。只不過,我們還不認識。他是參加了那一期的培訓,已經(jīng)記不得了。后來,他又輾轉(zhuǎn)了好幾個地方,要么是副鎮(zhèn)長,要么是副書記,依舊分管經(jīng)濟工作,與我的互動從未間斷。尤其是我擔任了局中層負責人以后,培訓的工作更加繁重,其他的業(yè)務更是多如牛毛,我們的交流也就更加地頻繁,自然也就非常地熟悉了。
但是,從未聽見他稱呼我為教授。
若干年后,局里分配來了幾位大學畢業(yè)生。其中有一位小Z,還是我夫人的學生。他的定位便是我原來待的局辦公室,即便學的是檔案專業(yè),卻有很好的文化功底,文筆也很優(yōu)秀。很快,他進入了角色,局本部的報告、總結等文字事業(yè)都由他接手。他善于學習,勤于思考。工作之余,還喜歡寫一些關于經(jīng)濟理論方面的文章,并在多家報刊上發(fā)表,成為局里名副其實的筆桿子了。
我忙于工作上的文字應酬,一時間便丟掉了曾經(jīng)的文學之夢想,卻也沒有徹底地放下寫作。只是,我與他的方向不同,很少寫理論文章。
我接觸基層與企業(yè)較多,了解的相關信息也很多,便對新聞通訊產(chǎn)生了興趣。于是,利用工作之便,對捕捉到的信息,經(jīng)過一定的梳理,加個班,熬個夜,一篇新聞通訊稿便完成了。然后,看其適應的范圍,要么市報,要么省報,貼上8分錢的郵票,寄出去以后也就不再多想了。問題在于,越是不去想的事情,卻越是來得及時迅速。沒兩天,見報了。那時,報紙是必看的,尤其是市報、省報,辦公室的人都搶著看。這些報紙也很有意思,給我在文章后面的署名是“本報通訊員”。沒過多久,通訊員前面加了個“特約”,成“本報特約通訊員”了。再后來,我給國家級的行業(yè)報刊投稿,只不過,投的不再是新聞通訊,而是理論文章了。
因為,經(jīng)常寫各種材料,以及新聞通訊,不由自主地涉獵了經(jīng)濟發(fā)展過程中的一些問題。發(fā)現(xiàn)了問題,就不能不思考,更不能忽略自己心中的某種想法。
第一篇理論文章,寫的是經(jīng)濟改革,對于我們這個行業(yè)在行政管理模式上的一些思考。篇幅不長,也就1000多字,發(fā)表了。文章的署名,既不是本報通訊員,也不是本報特約通訊員,卻是我的工作單位與我個人的真實姓名。
原本,我在局里的人際關系是不錯的。我只做事,不提任何要求。就連入黨要求進步的事,好幾年了,都沒有直接表達。平時,大家都稱呼我為小C,一副其樂融融的狀態(tài)。
看到了我的文章,很多人的臉色變了,看我的眼神有些異樣,仿佛我是他們根本就不了解的,恰恰又是和他們同坐在一個辦公室里的人。
我的領導們很客觀,很公正。他們的臉色,他們的語言,傳遞給我的感覺,不僅是溫暖,更是鼓勵,讓我至今都還記著呢!
一把手X局長,見到我直招手,要我去他的辦公室。我去了,站在他的桌邊,等著他說話。他卻將我摁在椅子上,坐定了。說:“好,我沒看錯人。繼續(xù)干,需要什么,找我!”
激動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更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我們市局的一位S局長,特意打來電話,說:“小C,思路很好。這樣的文章,可以多寫。有什么困難,我們共同研究!”仿佛就是初春里的那一縷陽光,好溫暖喲。
是我這瞎貓走運了,還是事物本來……這篇文章發(fā)表后,不到半年,全國很多地方的縣級農(nóng)村經(jīng)濟管理機構,真的按照我提出的模式改革了。這,真的是始料未及喲!
第二年夏季,國家部局召開研討會,我成為我們省唯一的一名代表。還巧了,那年我兒子十歲,上小學三年級,又趕上暑假,我便帶著他進京了。在京期間,除了開會,還安排了游覽活動,登了長城,進了故宮,游了頤和園,更主要的參觀了天安門廣場。當曙光初現(xiàn),國歌響起,五星紅旗冉冉飄動地那一刻,我兒子,我,我們?nèi)袊娜耸嵌级嗝吹淖院琅c興奮喲!
小Z是從大學校園里走出來的,見多識廣,思維敏捷,我們在很多問題上,都有著相同的認知。我們的年齡有些差異,卻不影響彼此的溝通與交流。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討論工作,研究一些有共同領悟的話題。他的文章,喜歡拿給我看,我的文章也經(jīng)常與他分享,如同一對親兄弟似的常常傍在一起。有幾次,他還跑到我家去蹭飯呢。
沒過多久,由于小Z的突出表現(xiàn),調(diào)到縣委辦公室,成為一號領導的秘書,專門處理文字事務。再后來,又更上一層樓,調(diào)到市委辦公廳,任某室的主任,負責了更重的工作。
小Z按部就班,攀登著一個又一個領域。老W一步一個腳印,不斷地向前沖鋒。而我則在人到中年的時段,因為特殊的原因,離開機關,自主創(chuàng)業(yè),當了個不大不小的老板。
后來的很多年里,我和小Z、老W也都在不同場合見過面。
有一天,在上班的路上碰到小Z了。大老遠的,小Z笑呵呵地看著我,快要握手時,只聽他叫道:“教授,聽說您的事業(yè)做得不錯。需要我?guī)兔??有事你就說,別不好意思?!?br />
我握著他的手,很是開心。就是乍一聽這“教授”,很是不習慣,卻又不好尋問??葱的神色,定定的,穩(wěn)穩(wěn)的,既無開玩笑的意味,更沒有瞎起哄的感覺,我也就無言地接受了。
沒想到的是,某天見到了老W,他也叫我“教授”。當時,感覺有些刺耳,也同樣是不好問他為什么這樣叫。然而,默默地一想,似乎是有因由的,倒也就坦然了。教授就教授吧,聽著舒服就行,管他是不是呢!
一轉(zhuǎn)眼,又是很多年過來了。起碼,有十年沒見到小Z?,F(xiàn)在的小Z,不!應該是老Z,恐怕也要退休了。
老W和我住在同一個區(qū)域,只不過都忙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沒有時間跑到一起閑聊。還好,我們這里有一座翡翠湖公園,是這個區(qū)域的人,休閑娛樂最好的去處。大多數(shù)人,只要不是太忙,早早晚晚,都會到翡翠湖邊散步。我去散步,老W也去散步。不理想的是,很少能碰得上。就是碰上了,也只會招個手,搭個話。要是碰上順路,便可以聊上幾句。所聊的話題,無非是天南地北,扯東扯西。還有,就是家里的那些個陳年舊事。真正能夠聊上各自愛好的,一些有感悟的事兒,很少。因為,沒有那個空,也沒有那個氛圍。
今天,老W依舊叫我教授,還說叫低了,到底為什么呢?我想了想,倒是有些明白了。
我們很少見面的這些年里,他在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卻重拾舊夢,以我手寫我心。寫詩詞,寫小說,寫散文。寫我的曾經(jīng),寫我的將來。寫身邊的人和事,寫家庭里的那些瑣瑣碎碎。寫天,寫地,寫大江大河,寫大山大川,一直在寫。這不,還沒留神呢,倒寫出了好幾本書。還從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人,寫成了好幾個“會”的會員,尤其是被人稱為“作家”“詩人”了,即便聽著不大習慣,卻也感覺有些受用。
感謝小Z的不棄,感謝老W的抬舉!感謝……
我還能做什么呢?無論做什么,都不能辱沒了“教授”這崇高之稱謂。
2024年7月4日寫于合肥翡翠湖畔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