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夏日,我在山中(散文)
夏日的山中,時光好似停止了似的,終日里,看著大大的太陽,掛在山角,半天都不轉一下,一動不動地掛在那里。以為被哪一位針線沒做完的女子,用針關住了呢,把個夏日的大大火球,牢牢定在那里,不肯挪動了。
蟬沒命地叫著,滿耳滿眼鼻孔眼兒里,好似都塞滿了蟬聲一樣。蟬聲越大,太陽就越高,遲遲不肯落下去,真是夏日晝長呀。夏蛙兒,倒是自在,它整日泡在水里或是荷蓮草葉間,吸取著一陣陣清涼。于是在不停地鼓噪著,說唱著稻花千里飄香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也不知為什么,突然間,我好懷念起夏日村莊里的小院,坐在陰涼的院中樹下,等父親做好一碗涼面,端在我的身邊小木桌子上,說一聲:“妮兒,快吃吧,涼面嘞,可好吃吶?!?br />
父親一直很是慣著我,夏日里,胃口不好,原本就吃不動飯的我,到了夏日更是什么也不想吃。母親對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姥姥就會說:“黛玉神活吶,天天也沒見她吃個飯嘞。”母親只好搖頭,說:“這可咋整?將來嫁出去,誰會這么細心地慣著她吶,還不餓得風一吹就倒呀,愁人呢?!?br />
唯有父親,很樂觀,他不停地為我忙著,這樣不吃,就做那樣,換著花樣給我做吃的?;蛟S,處于不想讓父親為我太受累吧,只要父親給我做好飯,無論什么,我都少吃點的。父親看著我吃飯,就露出非常歡喜的樣子,又是唱又是說笑的,別提多快樂了。
坐在山間的花草樹木間,我竟然想起來父母姥姥來,一時間,幻如隔世的感覺。時光真是快呀,一晃我就大了,竟然,嫁人了。雖然,父母一直擔心我萬一嫁個不知心疼我的人,不關心我的吃呀喝呀,咋辦呢?
然而,真是沒想到呢,他比父母還要關心我的吃呀喝呀的,而且,尤其關心呢。想也想不到,他的廚藝比父親還要強好幾倍,而且,翻著花樣做出來的飯菜,更勝一籌。
夏日,我與他住在山中,也說不上是避暑,還是求得其間的寧靜,兩個人商量了一下,就搬了來。住在靠水的岸邊,小土屋子里,周圍到處都是荷塘,還有高高的樹木,什么楊樹,槐樹,楸木,柳樹各種花樹,紫李,薔薇,海棠,玉蘭好多好多,此刻,花都落盡了,唯有一樹樹的青澀小果子,在夏日的風里搖曳著,樹葉被風吹得嘩啦啦直響。鳥兒們飛來,落在樹枝上,也跟著搖呀搖的,好悠閑呢。
忽然,就想起古川俊太郎《七月》的詩句來:與這個世界被創(chuàng)造時相同/光突然在人們的肩膀上沉重地輝煌/活著居然這么/如此的單純/蟬像剛學唱的合唱團/一齊開始鳴叫/人們活過的七月/人們活著的七月……
七月,夏日時光里,人們在蟬的歌唱中,快樂地活著,認認真真,如此單純地活,好好地活著喲。讀著這樣的詩句,感覺著夏日的時光都是明晃晃的,璀璨,全部都發(fā)著金色光芒,好亮好亮,無論白晝還是夜晚,都明亮著。想到了兒時,螢火閃閃的夏日夜晚,想到,父親的蒲扇,在夜晚扇動著,一下一下輕重緩急的,不緊也不慢,涼風習習而來,真是舒爽呢。隨之,一個個好聽的故事,從父母親口中講出來。暗自想,遠去的兒時的美麗時光,那些清涼涼的夏日,是父母親的搖扇扇來的,是一個個故事如鳥兒一樣銜來的。
不然呢?可咋過呀?想想,那些酷熱的夏日里,每個難熬的夏夜,都是伴著美麗的一個個故事入睡的,也都是在父母親的搖扇的清風里,慢慢入眠的。好幸福喲。
而今的山中呢,我與他,相守在一起。常常的,喜歡躺在小屋子外的庭院里,高高的樹木下。一張涼席子,幾塊木板,一堆燃起的艾蒿香草,煙火氣里,夏風習習,螢火點點。從屋子里扯出來的電,插上電風扇,搖頭擺腦地在轉呀轉的。荷花在夜里靜靜的半開半合的,完全合攏著的,好似瞌睡人眼兒,迷離著,沉醉著。其實小暑時候了,恰恰是,小暑三候:一候溫風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鷹始鷙。
此種時候,風兒不再清爽了,就算是刮來一陣風,也是熱乎乎的,好似桑拿一樣,一身的汗水。這個時候的蟋蟀住在深洞里,它的翅膀還沒有長好呢,軟軟的,脆弱著呢??芍^是羽翼未豐呢,要等到農歷的七八月才肯出來活動,那時,就足可以振翅高歌了。然而,現在不能,任憑誰來喚它們,或是外面有天大的好事,在等著他門,它們也不為所動的,此刻養(yǎng)精蓄銳,安安靜靜的。
走在山間的我,看著野花不斷盛開又凋落,看著溪水清洌洌地在流淌。也會常??匆娨恢恢焕销棧鼈兒盟铺焐褪窍奶斓闹髟?,從來也不躲避夏日的烈日的它們,越是炎炎烈日高掛,越是在天空下,該怎么樣,就怎么樣。烈日里,它們不錯過鍛煉自己,它們在練習著從高空里俯擊獵物的本領,一次次,又一次次。
那些已經成為了父母的老鷹,還故意將自己的幼鷹,狠心地一次次拋下懸崖絕壁去,故意折斷它們的雙翅,好讓新的羽翼再次生出來。真是不受磨難不成佛呢,或許,鷹擊長空,與它們的意志堅強,完全有關的。
我總是,迎著炎炎烈日,站在山間,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鷹給了我無窮盡的遐想。耳邊,依舊蟬聲一片,它們的歌唱,在夏日里,這世間的背景音樂。你喜歡還是不喜歡,都沒有什么的。它要歌唱,它要將生命歌唱到永遠,直到無聲無息,而止。
我的目光還是落在了荷塘上,田田的荷葉,此刻在夏日明麗的陽光下,越加翠綠妖嬈。荷花盛開著,它們從不避諱自己的美艷,好似不將你的眼球驚艷到沉醉,就白白盛開一回似的。秦觀的一首《納涼》猶如寫在了荷蓮間:“攜杖來追柳外涼,畫橋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參差起,風定池蓮自在香?!贝藭r,想要一份清涼,怕是,柳樹下,小橋上,一片片綠葉成蔭的樹下,甚至,就靠在床頭上,靜靜地隨意展開記憶隨便想著,也是件很愜意的事兒呢。
那么,到了夜晚呢,寂靜的夜的來臨,會給人帶來什么樣的快意呢?架上一葉小舟,吹起悠揚的笛子,穿過那些荷花,盡情地享受著荷香,幽幽,荷香散溢,沁人心脾。不由得想起,也曾經年少時候,也喜歡出去和伙伴們一起玩耍,唱唱歌或是小飲幾杯,也去荷花池里,劃船游玩,更會大聲地吟誦著:“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br />
記得,與老公戀愛時,經常去荷花池塘邊,去看月下的荷塘,看著荷花,我和老公就會說起《浮生六記》里的叫蕓的女子,說她善于布置房子,用木稍和扁豆做出活花屏,綠茵滿窗,透風遮日,并能隨時可以更換,把舊竹簾改成欄桿,廢物利用又別致。
她還會用小紗囊裝上少許茶葉,晚上放在荷花心,第二天早上取出,烹了雨水來泡茶,香韻妙絕……或許懂生活,才是生活在世間最美麗的女子吧。
山間的日子非常之清閑的,夜晚,與老公躺在庭院里,仰望著綠樹,月亮在綠葉間游走著,一會躲進云層,一會露出臉而來,樹蔭里,曬下斑駁的月光,好似銀色暗啞的花兒,落在身上,被褥上,搖曳的光影里,人也就此,靜下來,好舒展,好悠閑的。
不禁會想起,這樣大暑天里,人們喜歡吃一些涼食的。此刻山中,沒有別的,山泉水,倒是有的是,我剛剛想著兒時,父親用井水泡西瓜甜瓜的事來,老公就好似想起什么來,立刻下床,去角落里提出大木桶來,說:差點忘了,我早就冰鎮(zhèn)上西瓜野果子了,還有藕呢。
老公才說這是太陽將要下山時,他去山里提回的山泉水,暑天,要吃一些藕呢。還說民間,在暑天里,有吃“食新”的習俗,他小時候,在他姥姥家,就有品嘗新收割的稻谷新米,吃嘗新酒,此外,人們祭祀祖先,表達對豐收的祈愿。
我說我們北方好似流傳著這樣的習俗的,什么“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的說法。忽然想起,每到暑天,大大的太陽地里,姥姥喜歡晾曬的,叫什么“曬伏”。會將家里姥爺的書籍,和字畫呀,拿出來晾曬,還有衣服,不管穿還是不穿,都拿出來曬一曬,再放起來。姥姥還念念有詞,嘮叨著:“六月六,曬紅綠?!薄傲铝?,人曬衣裳龍曬袍。”
此時山間呢,許多繁縟都沒有了,只要快樂,開心就好了。
吃著又涼又甜的西瓜,飲著一杯香茶,我不禁想起一首詩來:“一杯山茗雪花白,數片甘瓜碧玉香。但得心閑無個事,人生何地不清涼?!笔茄?,心閑才是最難得的。心一閑下來,再無個事兒。無論哪里,還不是一樣的愜意與豁達?無論遇上什么事,還不照樣活得逍遙又自在?
山間,最美的所在。一杯茶雪花般白,沁人心脾,再吃了幾片如碧玉般翠綠的甜瓜,味道清甜。那真是,難得的一份閑適,無憂無慮無煩惱,清清爽爽。
哦,山間,夏日,好個夏天,好個所在,好個自在人生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