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與魂】【浪花】舊時代的手藝人——石匠(散文)
一
石頭是人類社會一種重要的生活材料,從舊石器時代打制石器,到新石器時代的磨制石器,人類就與石頭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古代的石錐、石鏟、石鐮、石錛、石鑿等勞動工具,還有石刀、石斧、石捶、石蛋等打仗狩獵的武器,都是用石頭打造磨制出來的。
近代的農(nóng)業(yè)社會,仍然青睞著石質(zhì)材料,用來制作生活用品以及勞動工具,它繼續(xù)陪伴著人類,為人類做出重要的貢獻。直到20世紀七十年代初,家鄉(xiāng)還沒有通電,人們碾米磨面,依然離不開石碾石磨。打制石碾石磨,是那些心靈手巧的石匠的拿手好戲,當年的石匠手藝人,他們擅長石質(zhì)器材的打磨制作,也擅長各種石質(zhì)建筑的設(shè)計和建造。工匠辛勞與智慧的創(chuàng)作,為人們的生活帶來方便和適用,他們代代傳承著這些手工技藝,成為農(nóng)耕時期推動農(nóng)業(yè)發(fā)展,保障人類生存的重要技術(shù)。石匠們的工作不但是一種生計,也是一種藝術(shù)創(chuàng)造,在巨石的敲打錘鑿中,讓無規(guī)則的有了形體,使無生命的有了靈魂。那些傳世的石頭物件,是石匠創(chuàng)造并保存下來的鄉(xiāng)村民俗文化。
二
石匠的技藝一般都是家族相傳,代代以此為生。他們的祖輩把秘不視人的技術(shù),豐富的經(jīng)驗傳授給下一代,使得工藝越來越精細高超,尺寸掌握精準,鑿刻花色紋路清晰,規(guī)格樣式全面,作品經(jīng)久耐用,合適稱心,滿足人們的不同需求。
從我記事起,我們村子就有一家石匠,阮石匠家父親帶著三個兒子,為方圓幾十里的集體或個人打制石具。他們或共同完成一項大活,當然也能分頭工作,各自承攬任務,沒日沒夜辛苦勞作。在叮叮當當、火星四濺、粉灰撲面的環(huán)境下,為大集體趕制石碾、石磨、碌碡,小石滾、石井蓋、大井槽;為鄰里鄉(xiāng)親錘打鑿刻柱石、門前散水、石槽、石樁、石臼等等用具。阮石匠說他的祖上也經(jīng)常鑿刻石獅、石碑、石翁仲,如今新時代了,不做這些了。
石匠工作非常辛苦,有句俗話叫“打鐵需要自身硬!”鑿石同樣不能軟,必須是身強力壯的人才能勝任,也許是代代做工的遺傳吧,做石匠的身體都過硬。他們進山開鑿石料,肩抗手搬挪動運送,力挺千斤;經(jīng)過千錘百煉,石匠的拳頭如石錘一般堅硬有力,一般人難以招架。他們不但拳頭硬,全身都有力量,搬大石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家曾經(jīng)鑿過兩個豬石槽,請了石匠家的老二為我們干了四五天,因為是本村兒的,吃飯的時候他就回了家。偶爾被留下吃一頓飯,特別能吃,一人頂兩三人,母親說因為他們干活用力,所以飯量就大,一定要給他們吃飽飯,做飯不能少了。鑿石槽,要把一塊大石料的中間部分用大錘子砸掉、挖空,當然不能一錘子下去把整個石料都砸爛。而是在四邊兒先用鏨子鏨出縫隙,然后再用尖尖的錘子沿石縫逐漸敲打,中間的石料紛紛墜落、掏空,然后再修整里圈兒四周。石槽有大有小,用來飲馬牛羊或喂豬,大集體時期家庭只養(yǎng)豬,沒有其他牲畜,母親只讓鑿了兩個大小不等的豬食槽。鑿刻成功后,他還在四周刻了幾個圖案。母親說用不著,喂豬不講究,石匠只是笑笑不說話。工錢嘛大概就是幾碗糧食!
三
更有趣的是給大集體鑿石碾、石磨,阮石匠帶領(lǐng)三個小石匠,一家四口一起上陣。人們說:“阮石匠不軟?!币馑颊f這家石匠技術(shù)過硬。弟兄三個掄大錘,父親用小鑿,咚咚咣咣,丁丁剛剛,聲音震耳欲聾,石塊飛濺,塵土揚起。四周圍著一圈人,石匠讓我們往后撤,小心打了眼,小孩子依然穿梭期間,揀拾砸下的石塊。這要干上十天半月甚至幾個月,冬天太冷的天不能干了,除此之外,一年四季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這里就成了村子最熱鬧的地方,我們有時間就跑去觀看。巨大模型逐漸出現(xiàn)輪廓,一天比一天模樣清晰,我們才慢慢看出他們鑿的是什么。我們小孩子好奇心強,這里摸摸,那里看看,石匠冷不防會嚇我們一跳。他拿著鑿子正要鑿我們的眼睛或腳丫子,嚇得我們趕緊躲開,從不敢和他們開玩笑,被他捏一下也會受不了。
阮石匠家是外來戶,據(jù)說是從張北縣北郊搬來的,他們的祖上就是石匠,手藝已經(jīng)傳承了好幾代,他給村人們講過祖上的經(jīng)歷。他爺爺阮石匠,被當時的民國政府聘請為城建石料的經(jīng)理人,負責生產(chǎn)縣城街道硬化所需的大量青石板。他爺爺率領(lǐng)一班徒弟,去距離縣城十來華里的大山深處采集原石,指導工人們?nèi)绾芜x擇原石、開采原石,那可是當年轟動全縣的重大工程,是祖上的光輝業(yè)績。
四
我們村子西山也有一個采石場,我們小時候拔豬草爬上西山,找到采石場,見到采集石料遺留下來的一個巨大采石坑。看了非常震撼,想到石匠們的艱辛勞作,這些被開采出來的無限極的石料,需要經(jīng)過他們的雙手鑿刻錘打,變成實用的東西,他們的工作量是多么巨大。此地俗稱石匠坑,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因縣域經(jīng)濟發(fā)展建設(shè)的需要,曾有大量的采石工人到這里采集原石。西山上,到處都是黑色的玄武巖,玄武巖質(zhì)地細密,硬度頗高,屬于上乘的建筑材料。
石碾、石磨都是一整套碾米磨面的工具,由巨大完整的花崗巖或玄武巖石質(zhì)材料制作。碾盤小的直徑有一米,大的直徑有兩三米,我們村有一盤碾一盤磨。碾盤中間是個圓孔,安上木頭軸,上方再安一個橫軸,固定石碾,石碾像碌碡,在磨盤上一圈圈滾動,楞渠咬合,就把谷子碾成了米;磨面也是這一套器具,只不過把軸承擰緊,多磨幾圈就會流出面粉。
石磨是用來磨面或磨豆腐的器具,由上下倆扇大小相同,薄厚一致的石磨片組合而成。上扇在軸上轉(zhuǎn)動,下扇固定,上下兩扇合作轉(zhuǎn)動磨出豆?jié){或米面。這就要求石匠在鑿刻石碾石磨時,尺寸準確,做工精細,渠渠道道整齊畫一,粗細一致,才能做出一扇好磨,磨出精細的豆?jié){和米面。
石匠制造碾、磨的時候,既要力氣又需技巧,要精雕細琢。他們先用大榔頭打制好初形,然后用中號榔頭和細尖的斧頭,再敲敲打打,做出精細輪廓。接下來才用到了鏨子的尖頭鋼釬和錘,將石頭一條渠道一條渠道地鑿刻。鏨子對準石料,錘子對準鏨子尾部,左手把鏨子,右手拿錘,當當當?shù)厍脫?,一點一點地摳出渠道。就是這樣手工打制,費時費工,天長日久,夜以繼日地干,一件工作少則幾個月,多則幾年,才能最終完工。石碾石磨的使用率很高,老化也就嚴重,差不多用上一兩年,磨齒就會磨平,就要請石匠重新鏨一下磨子。鏨磨子就是將原有石紋再開鑿一下,讓新鮮的線路磨出民間樸素的道情,繼續(xù)為人們磨造新的流水生活。
身體強健的阮石匠們,壽命卻都不長,大多五六十歲就去世了。人們說是工作太費力,把精力都耗盡了。其實是常年的石匠工作,吸入大量的粉塵,那時防范意識不強,條件落后,又沒有防護措施,這些石匠們哪有口罩可戴,引發(fā)的塵肺病所致,所以活到60歲就是高壽,真是可悲可嘆。
五
70年代初,全縣歷史性地通上了電,有了電,糧食加工所需要的各種電動鋼磨開始出現(xiàn),傳統(tǒng)的石碾石磨由于工作效率低下,漸漸遭人冷落。到了七十年代后期,石碾石磨已經(jīng)淡出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世世代代從事石料生產(chǎn)加工的石匠家族,不得不面臨歇業(yè)轉(zhuǎn)行的歷史轉(zhuǎn)折。如今,那些石碾石磨變?yōu)槔瞎哦?,成為歷史的藏品。我們村子里的石碾石磨,開始還在破磨房里放著,如今早已淪落到草叢里,被荒草雜物覆蓋,一副磨盤搬到隊房門口,成了人們休閑聊天兒的座椅,不再受人崇敬愛護了。人們坐在石磨上面,坊間談論最多的,還是石匠們的精湛技藝和超人一般的力氣。石匠是技術(shù)人,他們是鄉(xiāng)村的能人,他們有點石成金的生活藝術(shù)。
千百年來,事時滄海桑田,幾度變遷。石匠們在時光流逝中,以精湛的手藝安身立命,艱難地煙火傳承、繁衍生息,成就了一代英名,完成了他們的使命。給歷史留下了精彩的印記,為社會做過杰出的業(yè)績,為人類的進步貢獻著自己的精力和智慧。石碾石磨成為舊時物件,終將被淹沒在歷史的煙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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