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惱人的秋風(散文)
立秋過后,進入末伏,秋老虎發(fā)威,風依然燥熱。但一場秋雨,把大地淋透,驅(qū)除熱氣,開始涼爽。又連日干旱,熱浪滾滾,遠勝于酷暑。暴風雨來襲,農(nóng)作物瘋長,青黃不接,抗洪救災。雨過天晴,悶熱難耐,稻谷黃熟,搶收曬干。在蔭涼處,風柔和了,下偏東雨,也能退燒。樹葉泛黃,秋風蕭瑟,落葉繽紛。挨近深秋,白露為霜,紅楓遍山。晚秋時節(jié),天氣變冷,萬木凋零。這是自然規(guī)律,誰也無法抗拒。
我愿做一位行吟詩人,漫步在故鄉(xiāng)的田野上,秋風拂面,因時而異。無論熱情似火,還是溫潤如玉,最終冷若冰霜而去。彌漫空氣中的,包括谷物灌漿氣息,花草和瓜果的飄香,枯枝敗葉的陳腐味。像女人的一生,從花季少女變成少婦,風韻猶存中年到暮年,便人老珠黃了。秋高氣爽,風輕云淡,大雁南飛,正是橙黃橘綠,豐碩秋收景象,可惜好景不長,草木搖落,佳人色衰,郁郁寡歡。古今悲秋,更傷離別。
現(xiàn)在,我只是在書房,遙想故土之秋。手機播放一首纏綿的歌曲,那是云朵演唱的《有生之戀》:“我不想離開你,也想我們在一起。離別的淚水是我種在你心口的記憶,你隔著風啊,你呀隔著雨,慢慢的你也會忘了我。哦,此后山水或許不相逢,轉(zhuǎn)身天涯路漫漫;哦,此后風雨或許不相逢,我和你啊人茫茫……”我反來復去聽,心中所懷念的,不知是青春歲月,抑或是初戀情人,而莫名的愁緒,久久縈繞心頭。
三十七年前,我與她經(jīng)人介紹相識,約會于盛夏的黃昏路,分別在秋日的雨巷里,短短三個月,萌生刻骨銘心的愛,情灑故鄉(xiāng)的小河畔。后為世俗所囿,忍痛割舍,各奔前程,從此未曾遇見。彼時,繼《故鄉(xiāng)的云》,費翔演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惱人的秋風》又流行大陸。我唱過“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溫暖了我的心窩”,也獨聽“為什么一陣惱人的秋風,它把你的人我的情吹得一去無影蹤”。
唉,美好年華畢竟不復返了,再追憶往事又有何用呢?還不是徒添煩惱,人生有多少遺憾,隨風而逝,永難彌補。偶爾,我僅想象年邁的她,是否珍惜這一段情,祈禱她過得比我好。問我平生功業(yè),自有蓋棺定論,春耕夏耘秋獲幾許,不夠回報父老鄉(xiāng)親。然而,老當益壯,我還在努力,一息尚存,就奮斗不止。我要將余生獻給文學,希望有人暗中幫助我。縱使寒冬降臨,我也不會放棄。頤養(yǎng)天年,我還不配。
不過,走上街頭巷尾,大多是年輕人,我被稱呼爺爺,又是多么無奈。秋天,姑娘們穿紅著綠,衣裙飄飄,身材妖嬈,小伙子步履矯健,生龍活虎,朝氣蓬勃。我不穿新衣,打扮樸素,走路也不穩(wěn),跌跌撞撞。同伴對我說,不服老不行。我默不作聲,出頭露面少了,宅居閱讀寫作,豈料鬢發(fā)如霜,越來越密集。一位女作家,自稱九零后,有八零七零后的思想,還給六零后的我喊哥,遂興高采烈,又忘乎所以。
秋色斑斕,一陣風過,化為烏有。秋風是可恨的,催我愈加衰老,幾乎只剩冬天。天道輪回,不涉及我,今生過大半,來世莫指望。我多想重返兒時,好好規(guī)劃一輩子,仰望星空,腳踏實地,創(chuàng)造美好的未來,不負人間走一趟。秋啊,請多停一會兒,別太匆匆忙忙,我還想去故鄉(xiāng)山野,看層林盡染的美景;我還想給父母守墓,聽半山相思風雨聲;我還想學會種莊稼,過著普通農(nóng)家生活;我還有很多夢想沒實現(xiàn)……
中元節(jié)前夕,即昨夜星辰,我夢回故園。院壩長草,藤蔓叢生,還結(jié)滿南瓜、絲瓜、苦瓜、番茄等??申P門插鎖,牛欄、羊舍、豬圈空了,唯有雞撲騰,殘留幾枚蛋。在秋之夕陽下,那些離世的鄰居們,剛病死的生產(chǎn)隊長,赤足笑迎著我。他們打招呼,你借調(diào)這么多年,總算回家了。把我在外工作,視為上級臨時借用,我覺得頗貼切,盡管一借四十三年,但根扎在這里。我特別開心,一點兒不怕鬼,還逐一握手。
按照農(nóng)村舊風俗,我邊答應邊問候,吃過飯沒有,純屬客套話。誰知,向隊長坦言,還沒吃午飯。傍晚了,仍餓著,我說煮面條,招待鄉(xiāng)親們。大伙毫不客氣,散坐在竹影里。我準備下番茄雞蛋面,可采摘番茄不翼而飛,撿拾土雞蛋卻不見了,推門尋麥面條和鍋灶,老屋土墻轟然倒塌,塵土飛揚掩埋了我。奮力掙扎,我抬起頭,回望鄉(xiāng)鄰,空蕩蕩的,全部消失。只有惱人的秋風,卷起一片片落葉,吹向寂寥的山谷。
我驚醒,天未亮,睡不著。浮想聯(lián)翩,明天是我的農(nóng)歷生日,或許亡故的親友惦記,投夢給我。不管怎樣,都別忘了,七月半,燒錢紙。起床后,我囑咐,要祭祀,老規(guī)矩。家人理解,買回袱包,我親自寫,無所不及。每寫一封,我就想起逝者的音容笑貌,生前做過的最有意義的事,歷歷在目。生命脆弱,猶如一片樹葉,枯萎墜地,讓秋風卷四處,化為泥土。我還能扼住命運的喉嚨,給后人留下深刻印象嗎?
惱人的秋風,你快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