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重生(微小說)
村子上方的天空沉重地低垂著,像一塊巨大的冰面即將破碎,黯淡無光的云團(tuán)在屋頂上方翻滾,像是一場巨大的風(fēng)暴即將來襲。天氣沉悶而燥熱,楊棟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繼續(xù)彎下腰忙碌著……
子曰“父母在,不遠(yuǎn)游”作為家中獨子,這是楊棟第一次出遠(yuǎn)門打工,已四十五歲的他從未離家太遠(yuǎn)。隨著孩子越來越大,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大兒子也到了適婚年齡,迫不得已的他,決定跟老伙計楊先權(quán)去新疆打工。
聽楊先權(quán)說,那邊工資高,離家遠(yuǎn),不用為村里有點兒大事小事就請假,能存住錢。明天就出發(fā),這一去就得大半年。
孝順的楊棟想著臨走前,幫老爹老娘把院子好好收拾一下,避免年邁的父母磕碰到,這樣他在外面打工也放心。收拾完父親堆疊在墻角的雜物,看到靠近廁所的老牛棚墻上,幾根鋼釬子結(jié)實地扎在上面,像幾根鋼針扎在心上讓人難受。他用鐵錘,鋼鋸都沒能弄下來,為省時省力,就想著出去買一個便攜式的切割機(jī)。好在老家離五金店不遠(yuǎn),步行也就十幾分鐘,他跟妻子打過招呼,朝五金店走去。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沿途都是賣菜的,賣水果的路邊攤,大家砍價聊天,說說笑笑,一團(tuán)和氣?;蛟S是即將遠(yuǎn)行的原因,楊棟突然發(fā)現(xiàn),老家的一切都變得親切。他不時和擦肩而過的熟識老友,微笑著擺擺手打個招呼。
突然間耳邊傳來陣陣節(jié)奏,如同跳躍的音符,仿佛有魔力一般,讓人忍不住跟隨著它的旋律搖擺。這聲音是從兩個月前新開的按摩店門口傳來。店門口四名穿著暴露,濃妝艷抹的少婦,纖細(xì)的腰身,扭來扭去在跳廣場舞。楊棟心里明白她們是在招攬生意,看了幾眼,一邊想一邊笑著搖頭晃腦地走過去。
門口樹蔭下躺椅上,半躺著一位穿著花襯衫,破洞牛仔褲,滿身酒氣的肥胖光頭男,手里攥著一串紫檀珠,卻沒有一絲佛緣像,兇神惡煞地瞪著楊棟。楊棟沒有理會他,只是微微一笑,但那個男人始終像是針對自己一樣,繼續(xù)惡狠狠地盯著他。
楊棟想著自己又沒招惹他,氣勢上不能輸給他,狠狠地瞪了回去。扭頭朝五金店走去,心里嘀咕著“切,頭大脖子粗,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還瞪我,我是被嚇大的?。 ?br />
在五金店選了一個稱手的便攜式切割機(jī),打開開關(guān),鋒利的切割片,旋轉(zhuǎn)起來,發(fā)出冷森森的寒光,檢查完畢付款,往回走。
再次走到按摩店時,滿身酒氣的光頭男還沒有離開,并且起身迎了上來。楊棟可不想多事,明天就要出門了,特意朝路邊走了走,光頭男卻沒有給他讓路的意思。
“我說哥們,啥意思?路這么寬,你干嘛老擋著我呀?”
“擋你自有擋你的道理,剛才你那眼不老實呀,一直盯著我老婆!”
“你有病吧!我只是路過,看你老婆干啥?”
但光頭男不依不饒,并拿起旁邊的椅子。楊棟心里也犯怵,但想著在家門口,還能讓別人欺負(fù)不成?故意抬高手里的切割機(jī),做出硬闖的架勢。
哪知光頭男迎面打來一拳,楊棟出于本能,抬手去阻擋。光頭男一拳打在切割機(jī)上,頓時疼地哇哇叫,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繼續(xù)揮舞拳頭,像是一只殺紅眼的惡獸。
楊棟無緣無故被人冤枉,氣不打一處來,隨即兩人扭打在一起。本來就不會打架的楊棟,挨了重重幾拳后,臉上火辣辣的,胸口發(fā)悶,內(nèi)心的火蹭一下子冒了上來,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手里的切割機(jī)。
恍惚間,楊棟感受到一股阻力從切割機(jī)蔓延到手臂之上。男人撲倒在他身上,隨后又重重地趴倒在地上,脖頸處流出一片殷紅的鮮血,周圍看熱鬧的人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了,高喊著殺人了,那幾個跳舞的女人也被嚇得尖叫連連。楊棟此時仿佛如夢驚醒,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知所措,連忙朝家里跑去。
母親和妻子看到,跌跌撞撞闖進(jìn)門面如土色的楊棟,一臉驚愕異口同聲地問道。
“怎么了這是?怎么弄了一身的血?!?br />
“我殺人了!”
“啊,你不就出去買個切割機(jī)?咋就殺人了?別瞎說,你哪里受傷了?”妻子著急地反問道。
母親看著兒子胸口滿是鮮血,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圍著楊棟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這里摸摸,那里看看。冷靜下來的楊棟,直到此時才開始后怕,后悔自己的沖動。剛剛發(fā)生的事,如噩夢一般的不真實,他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開始想到,接下來迎接自己的將是牢獄之災(zāi)或被槍斃。
看著眼前年輕貌美的妻子和白發(fā)蒼蒼的母親,想到尚未歸來的父親和孩子,他知道世界在這一刻被顛覆了。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他的人生跌入萬丈深淵。他后悔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不直接跑掉?他相信那個醉漢也不至于追自己,自己為什么這么倒霉?碰到了這個醉漢,如果不碰到他,就不會出這檔子事。想到自己的后半生,可能要在高墻里度過又想到自己被槍斃時的場景,他想到逃亡。
但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又能逃到哪里去。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不要一錯再錯。最終他拿起手機(jī),撥打了報警電話,隨后黯然失魂地撕碎了褲兜里的那張去往新疆的火車票。
他滿臉愧疚,顫巍巍地?fù)肀Я似拮雍湍赣H,看著院子里平時熟視無睹的一切,此時都變得異常親切。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他與它們一一告別,他平穩(wěn)行駛了四十多年的人生軌道,因一次沖動而脫軌。前方是牢獄的高墻,還是火化的爐膛,在這一刻已經(jīng)不重要。他靜靜地等待法律的制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甘愿接受懲罰。
此時的他,只想把曾經(jīng)的一切美好,狠狠地收在自己的記憶里,他此刻的心情已經(jīng)無法用言語形容,他傻傻地環(huán)視著院子的一切,環(huán)視著這個曾經(jīng)溫馨熟悉的世界,是那么樣的陌生,直到門外傳來一聲聲刺耳的警笛聲。
叮鈴鈴鈴!原來是鬧鈴把他驚醒,黑暗的臥室里,窗簾處有一絲光亮,一聲聲公雞打鳴傳入耳朵,看著身旁熟睡的妻子,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噩夢。身上的睡衣已被汗水浸濕,在黑暗里他一陣竊喜,他慶幸自己的世界還完好如初。
黑暗里,他思索著白天同事劉鵬的無理取鬧和激烈的爭吵,想著窩了一肚子的怒火,想著剛才那場夢,他咧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