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經(jīng)常煞有介事地對我說：“我就是上天派來拯救你的。”而后就抿著嘴“咯咯”地笑起來。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忙不迭地點頭。我沒有對著妻子說過，其實在內(nèi)心里，我早已自詡了家有“仙妻”。不是因為“懼”，而是心有所想，以至于念由心生。時常在夢中，妻子一襲紅妝走下云端，挽起我的手，一路煙火，走過近三十年相濡以沫的歲月。清晨醒來，幸福的淚水已然打濕了枕邊衣巾。
　　 這個夢，仿佛很早就出現(xiàn)過。六七歲的時候，我沉迷于繪畫。拮據(jù)的家境沒有阻住我的腳步，墻壁上的年畫就成了我唯一的老師。要知道，那時的年畫，甚至是大人和孩子過年的唯一念想。似乎人們把所有的美好愿景都寄托在這上面了，掛在墻上，心懷夢想，所以都是精挑細選來的。我家條件差，每年只買上一兩張，這遠滿足不了我貪婪的愿望。我家東鄰住著姓葉的奶奶，一身青衣，頭挽發(fā)髻，面容清秀，像畫里面走出來的大家閨秀一樣。最令人眼饞的，是葉奶奶屋里滿墻的畫，不僅僅是年畫。我常跑到她屋里對著畫，《牛郞織女》、《天仙配》，都成了我筆下的“作品”。葉奶奶看著我認真的樣子，撫著我的頭說：“這么愛畫，將來會有出息，一定會娶上仙女一樣的媳婦。”那時的我還不懂。但也許是因為葉奶奶的話，畫里傳說中的主人公，竟從我的畫筆下走了出來，走入了我的夢境里。直到有一天，又從夢里走出來，真真切切地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和妻子的緣份，可能最早是源于女同學阿芬的一張嘴。換句話說，妻子是由阿芬的一張嘴的仙氣“吹”來的。阿芬從小和我一起長大，雖不住在一個街，但從小學讀到高中之前，一直在一個班里。高中必須去縣城了，與村子相距70余里，追夢的我們便騎自行車一起奔波于學校與回家的路上。一路上是覺不出寂寞的，狹窄彎曲的國道兩側，睜著千百雙眼睛的白楊列隊風馳電掣般跑向身后，偶爾一輛急馳的汽車倏地擦身而過，吹起我們衣袂飄飄，我們便風也似地騎車追著它駛去的方向，甩下一片歡歌笑語。青蔥歲月真的是無限美好啊，承載著我們太多的夢想！而此時，最熱鬧的，則是我們一路騎行的同學，嘰嘰喳喳說著學校里的人和事。阿芬和我話最多，而她說的最多的，便是她同寢室的同學阿鳳。說阿鳳的聰明與能干，阿鳳的熱心和善良，阿鳳的……偶爾寒暑假閑聊時，阿芬的口中，也全都是阿鳳的名字，一說便是一年。說來也怪，學校表彰的名單上，我和阿鳳也總是緊挨著。從未謀面的阿鳳，就這樣從阿芬的嘴里，不知不覺間走進了我的心里。
　　 讓人沒想到的是，高二文理分班時，我坐在文科班的新座位時，坐在我的鄰座、并排一桌內(nèi)側的女生，課本上竟赫然寫著阿鳳的名字，呀！這是上天的安排嗎？我們居然成了中間一排的同桌。這幾率可是微乎其微！我緊張得捂著腹部，心里像揣了千只兔子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拔抑滥悖币痪湓捊又h了過來：“阿芬常和我提起你”。我這才明白，我們兩個早已成了阿芬“廉價”的談資。那個似曾熟悉的影子，終于被阿芬的嘴吹到了我的眼前。
　　 相視一笑后，我們一頭扎入書山題海里，一路相互欣賞著，一次次交替領先著，一步步堅實地向夢想前行著。
　　 高中兩年時光，我們從沒有過花前月下，不用多言，我想，真是應了古人的那句“心有靈犀”。要說最難忘的，卻是阿鳳那一雙銳利的，不揉一點兒沙子的眼睛，時刻讓我保持清醒和自律。記得一次考試中，熟記千百次的知識點卻總是拿不準，焦急中手竟然摸到了課本，還未打開，眼角的余光便感到右側射過來兩束冰冷的光，打了一個激靈。猛然抬頭，阿鳳正怒目而視。其后她將我喊出教室，憤怒地吼：“你差點把我心里那個你撕碎了！”第一次想作弊而未遂的我，自知理虧，忙說：“幸虧是你拯救了我！”我心里有說不出的感激。但在我心里，祈愿著這雙眼睛永遠注視著我，時刻提醒我不要走失掉真正的“我”。
　　 時光荏苒，窗外的葉子落了又生，綠了又黃。我們的座位，也隨著光陰的腳步，一次次的相聚和分離。我們就在這如火的青春里，一起學習著、互補著、鼓勵著、前行著，一步步走向瓜熟蒂落，走向人生中又一個春天。
　　 我們婚禮，在當時是最簡樸不過了。剛工作一年的我，手里沒有什么積蓄。家里養(yǎng)了6頭豬，不想是誰做了手腳，快出欄時竟莫名其妙死掉了，提前一年的準備成了泡影。秋季澇災，所有的莊稼都泡在齊腰深的水里，搶收回來的高粱粒曬在路邊，夜里又讓人順手牽羊了。一時間，讓即將到來的婚禮瞬間蒙上一層陰影。要知道，那時結婚，有的朋友家為了彩禮和家產(chǎn)，刀兵相見的事可屢見不鮮。當我和同學阿龍帶著兩輛車，形單影只來到阿鳳家接親時，阿鳳一襲紅裝翩翩如仙，在至親的簇擁下上了我們的車。我知道，她用最簡單的方式，將今生隆重地托付給了我，圓了我一個年少時朦朧的夢，值得我用一生來珍惜。婚禮結束，親朋好友的禮金還沒到我們的手，就交給了賬房頂了酒席的費用。春節(jié)時新娘子收到的“當年紅”，也被阿鳳悄悄托人買了滾桶洗衣機，送給了我的父母。辛勞了一輩子的雙親，臉上笑開了花。逢人便夸，我家燒了高香，老天賜福，才娶了這樣好的媳婦。我自然也美得合不攏嘴。沒有房子，妻子在學校教室改就的辦公室里，布簾隔開，安營扎寨，開始經(jīng)營起奔波且幸福的生活來。
　　 我常想：生活如杯，幸福如水。歲月中每一滴汗水，都會滑落為杯中的玉液瓊漿。幸福猶如杯中之水，當你懷著喜悅的心情暢飲時，每一滴都會甘甜如醴。重要的是，有一個真正懂你的人在身邊。我們就這樣清貧地生活著，平凡地成長著，努力地收獲著。
　　 妻子阿鳳是我見過最剛毅和果敢的人。妻子臨產(chǎn)前一天，還在自己拎著水桶打水，站在花墻上往鐵絲上曬衣。好心的姐妹們看到嚇個半死，忙打電話給我，一頓數(shù)落讓我難以自容，忙跨上摩托車將阿鳳送進醫(yī)院。當天晚上，為了順產(chǎn)方便，我們走在會戰(zhàn)道上。我問阿鳳想吃哈？她搜腸刮肚半天，竟說：“買兩個饅頭一棵蔥，一袋豆瓣醬?！币粋€饅頭大蔥蘸醬沒吃完，阿鳳的肚子就疼得不行。值班護士見狀也慌了手腳，見人手不夠，忙招呼我一起進了手術室。妻子強忍著劇痛，我在一旁邊發(fā)出無助的鼓勵，目睹著時間與生命在進行著新生前痛苦的博弈。終于一聲響亮的啼哭，兒子安然來到這個世界。望著為我拼盡全力，生產(chǎn)全程咬住嘴唇未大喊一聲的妻子，我再也控制不住，突然淚如泉涌。我用手擦拭著阿鳳大汗淋漓的額頭，暗下決心：執(zhí)子之手，注定就是一生。從產(chǎn)房出來時，同病房的人剛遛彎回來，見不到半個小時屋里就多了個大胖小子，都瞠目結舌起來。我清晰記得這個日子：1997年6月有30日，那正是香港回歸的前夜，全國正一片一片歡騰。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又恰逢我的生日！簡直是上天的安排，我對著孱弱的妻子說：“兒子就叫天意吧，你是上天派給我的，這本是天意！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生下兒子，恰逢香港回歸，舉國歡慶，祝愿國家更加強盛，更是天意！兒子和我同一天的生日，千載難逢，此亦是天意！感謝你！”我握緊妻子的手，搖晃著，難掩內(nèi)心的激動。苦惱了近3個月的起名困擾，就這樣讓妻子輕而易舉一下解決了，而且有了紀念意義。
　　 妻子無比的大度和包容，是我此生最難以忘懷的。出院后，我把妻子接回老家做月子?？鞓返娜兆尤绨遵x過隙，兒子滿月一天天臨近，我就像是打了雞血，在父親的安排下，去七大姑八大姨家通知來吃滿月酒。我哼著歡快的曲子將豪爵100摩托車擦得能照見人影。為啥？一是快樂使然，再就是這輛車是我們婚后唯一值錢的家當！我自然愛不釋手。用周末兩天的時間，方圓七十里內(nèi)，我便跑了個東西南北中。每一趟回到家，我都重新沖洗一遍車上的塵土，直到重新映出人影。阿鳳隔著窗子，抿著嘴笑我，臉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周二就是正日子，所有一切安排就緒，周一我便正常去市里上班。
　　 我抽空向領導請好假，興沖沖走廊里小聲哼著調子，知道消息的同事，都笑著向我祝賀。等著陽光掠過頭頂漸漸西沉，終于熬到了下班時間，我一路飛奔下樓來到車棚。天！我一下子傻了眼，我停車的位置空空如也，摩托車已然無影無蹤！
　　 那時單位還沒有監(jiān)控，門衛(wèi)大爺也已是老態(tài)龍鐘，當一切的努力歸于徒勞，我報警后猶豫再三，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來到車站，坐末班車回家。此時，太陽已經(jīng)下了山，夜幕張開大網(wǎng)正快速籠罩過來。從下車的地方到我家門口，也就十分鐘的路程。不料想，這樣一段路程，此刻走起來竟是那樣的漫長。忽然，我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哦，竟然是阿鳳！沒出滿月，她竟然跑了出來。
　　 來到跟前，阿鳳焦急地問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愁眉苦臉地說：“摩托車丟了。”便低下頭再不敢看她，準備接受狂風暴雨般的數(shù)落。
　　 “人沒有出事就好。車是身外之物。走吧，回家。別讓父母再擔心了?！彼驹谀抢?，沒有一絲憤怒和抱怨，平靜的樣子讓我似乎不認識。
　　 見我傻愣在那兒，阿鳳繼續(xù)說：“車丟了，你比誰都難受。我如果不理解你，再抱怨你，你就會更加自責。只要人平安，一切都會有的，不是嗎？”
　　 阿鳳的話似春風化雨，一下子緩解了我心中的所有懊惱和自責。我緊緊拉住阿鳳的手，一步步堅定地向前走去。是阿鳳的包容和大度，讓我有了面對一切困難的勇氣。我在心里呼喊，阿鳳，你值得世間一切的美好，我要用一生的真愛來回報！
　　 隨后的日子里，阿鳳更多“愛的舉措”更是讓我銘記心中。我們兩個人每月只有合計600元的工資，帶著一個孩子本早已捉襟見肘，可阿鳳卻讓我的父母，成為那趟街道里第一個裝上電話的人，并按月交費。粗心的我竟不知哪里來的錢承擔這筆當時昂貴的費用。阿鳳對我母親百般牽掛，竟比我的大姐付出更多。鄰居們都對母親說，你家老二媳婦比閨女更貼心不？我的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只知道一個勁的點頭。大我一歲的嫂子少年喪母，阿鳳嫁過來第一年，就買了兩件一樣的羽絨服，把其中一件送給了缺少溫暖的嫂子。嫂子說那一年的冬天在她的記憶里最為暖和。
　　 多少年后，我偶然在書架上發(fā)現(xiàn)一個舊賬本，已然發(fā)黃的紙上清晰記錄著自一九九六年十月起日常每一元、每一角的花費，我用手指點著一項項進行解讀，生怕歲月的沙從指間漏掉，兒子的，父母的，父母的，我的，兒子的……一行行，一筆筆，密密麻麻，記錄清楚，竟然很少有幾筆她自己的支出！
　　 原來埋藏了很久的秘密，竟然在這里。默默付出，默默承受，所有計劃，都在她的心中。是阿鳳，用孱弱的肩膀，讓我的家庭始終團結和睦，令我的父母健康知足，教我的兒子努力上進，保我的事業(yè)平穩(wěn)前行。這情，怎一個愛字能夠了得!
　　 窗外，不知誰家又在播放起《家有仙妻》的主題曲，熟悉的歌聲又一次敲打著我的耳鼓，而那個詞語不覺間滑入我曾經(jīng)的夢境。我不由得再次拿起筆，不過這次不再是畫筆，畫筆早已不能我對阿鳳的一網(wǎng)深情。我用心運筆，在紙上寫下“家有仙妻”四個字，而后以一首發(fā)自內(nèi)心的小詩，追憶起舊日時光，那難以忘懷的點點滴滴。
　　 “雨/是風的影子/無阻的一路同行/詩意的書寫最美的邂逅/而我/是你的影子/歲月蒼老了容顔/而一次牽手，就注定了一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