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熱寶(散文)
高中時,我考上了縣一中,我開始住校。九月份以后,天氣逐漸慢慢轉(zhuǎn)涼。那些日子還趕上了連雨天,雨沒完沒了地下。我住的宿舍一樓,因此變得潮濕不堪。有一天半夜,宿舍里還進(jìn)了水,水盆和鞋子都飄了起來。大半夜的,宿舍一樓的女生,不得不爬起來淘水。那天我在冷水里泡了半宿,或許是著涼了,肚子一陣陣疼。開始渾身發(fā)冷,還發(fā)起了高燒。因此,學(xué)校通知了我的家人,來學(xué)校接我回家。
聽說我家里來人接我了,我就去了門衛(wèi)室。我剛走到門口,就驚訝地看見父親從門衛(wèi)室里走了出來。父親疾走著,快步走到我面前,接過我手里的書包,扶著我問:“閨女,肚子疼得厲害嗎?有力氣走嗎?”說完,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紅色的圓圓的硬殼東西,遞給我說:“用這個熱寶捂肚子,我來時特意給你去超市買的,充好電了熱乎的?!?br />
接過父親手里的熱乎熱寶,我左看右看,這個比一個蘋果大一些的紅色硬殼熱寶,我可是第一次用,感到新奇和興奮。抱在懷里,頓時感覺心里暖暖的。
我問父親:“你工作那么忙,今天咋有空來接我了?”父親告訴我,他來我家不遠(yuǎn)的一個的招待所開會了,今天下午休息半天,就正好來接我了。父親不放心我,直接領(lǐng)我去了縣醫(yī)院掛了急診,檢查結(jié)果就是由于著涼,引起了胃腸炎。拿了一些藥,我和父親就回了家。一路上,那個熱寶抱在懷里,感覺肚子也不那么疼了。在路過家里的那個鐵索橋時,父親還背起我過了橋。
回到家,父親讓母親給我煮了粥和雞蛋,并把那個熱寶燒熱放進(jìn)我的被窩里。待我吃過粥和雞蛋,讓我躺進(jìn)被窩用熱寶捂著肚子。那一宿,我抱著熱寶,睡得很踏實。
在家那幾天,每天臨睡前,父親都會把熱寶燒熱,提前放進(jìn)我的被窩里,待我鉆進(jìn)被窩一刻,我會感到格外溫暖。奶奶說父親:“小妞子都那么大了,有些事就自己做了,你不用每天給她燒熱寶。”
父親卻說:“閨女不是病著呢嗎?再說了閨女以后會經(jīng)常自己在外了,以后我還能陪伴她多久,還能幫她燒幾次熱寶呀?”
那幾天,父親在招待所開會,招待所管飯。每天早餐一碗小米粥,兩個熱乎乎的饅頭。父親每次早晨去吃早飯,都會把早飯打回來吃。兩個饅頭,給我和奶奶一人一個,而他就吃家里的紅薯和土豆。
一個禮拜后,我病好了?;厝ド蠈W(xué)時,父親還把那個熱寶燒熱讓我抱在懷里。并一再囑咐我,到學(xué)校晚上住宿舍時,一定要把熱寶燒熱放進(jìn)被窩里。燒熱寶時,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斷電后再用。我自從那次蹚了雨水之后,腳總愛冰涼,父親還囑咐我:“每天睡覺前,一定要打一壺?zé)崴脽崴疇C腳。然后,要把熱寶燒熱,把它放在腳底,用熱寶捂腳,千萬別再著涼了!”
上高中時,我都一直住校。平時假期很少,所以,父親會經(jīng)常給我打電話。每次晚自習(xí)結(jié)束,我剛走進(jìn)宿舍,宿舍的電話一響,同宿舍的室友都會說,電話一準(zhǔn)是打給我的。因為這是父親從單位給我打來的,那時父親在市里上班,離家遠(yuǎn),父親就住在單位。每天他都會掐著點給我打電話。晚上九點四十五分我晚自習(xí)結(jié)束,會急匆匆跑回宿舍,剛進(jìn)房間,電話準(zhǔn)保會響。每次接通父親的電話,父親對我總有說不完的話,夏天時,他會囑咐我一定要多喝水呀!別舍不得花錢,也要吃點冰糕奶棒解暑的啥的。千萬別中暑呀!冬天的時候,他會囑咐我,去教室上課一定要把大棉襖穿上,圍好圍巾。天氣寒冷,一定要記得臨睡前把熱寶燒熱了,提前放被窩里。睡覺時,把它放在腳下,千萬別再著涼了……
高考時,母親堅決要求我報考醫(yī)學(xué)院,態(tài)度不容置否。而父親卻一直保持中立對我說:“別有負(fù)擔(dān),能考上哪咱就上哪?!?br />
高考結(jié)束,我已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醫(yī)學(xué)院。母親高興地說:“我閨女真爭氣呀!”父親也替我高興,站在一邊,眼淚也笑了出來。
去省會上學(xué)時,是我們一家人送我去的。父親執(zhí)拗地非給我裝上了,我用了有幾年的那個硬殼的紅色熱寶。母親說:“不用了吧,這剛九月初,省會比承德熱,如果用的時候再買一個也不遲。”
父親卻說:“這個季節(jié)才應(yīng)該帶著呢,外面熱,房間陰涼。上次我閨女住校就著涼得了病,這次必須帶著這個熱寶?!?br />
多虧父親給拿的這個熱寶,來學(xué)校確實派上了用場。到省會一直是雨天,我住在二樓又是陰面,每天一點陽光見不到。九月底,房間里愈發(fā)冰涼,睡覺時我蓋上了被子,因此也用上了父親給拿的熱寶。每天臨睡前,我都會把熱寶燒熱,放進(jìn)被子里。睡覺時,再把它放在腳底,這樣從腳底就會一直暖到我的心里。我睡覺不老實,有一天睡著了,把熱寶不小心踹到了地上,結(jié)果摔壞了。放暑假時回家把它帶回家,父親說:“我給修好吧,放家里用吧。等天涼了我再給你買一個好的?!?br />
大二那年,母親突然沒有征兆地病逝了。母親病逝時,父親沒有陪伴在母親身邊,他卻在外地出差。母親是因為平時疲于奔命,積勞成疾,貧血造成各器官衰竭去世的。我從學(xué)校趕到醫(yī)院時,母親的最后一面我都沒有見到。更為寒心的是,我的父親在母親去世后第二天,才趕到醫(yī)院……
處理完母親后事,我回了學(xué)校,和父親不再聯(lián)系。我恨他在母親生命最后一刻,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zé)任。他幾次給我打來電話,我不是不接,就是狠狠嚷他,或匆匆掛掉電話。
也是這樣一個季節(jié)的陰雨天,我正在上課。父親冒雨來學(xué)校找我。他沒有帶任何雨具,渾身濕透出現(xiàn)在我面前?;ò椎念^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頭上,雨水順著臉頰流淌著。那一刻,我心真的很疼。我情不自禁走上前急忙抬起衣袖,替他擦試著臉上的雨水,并心疼地責(zé)怪他:“爸,這大雨天的,你咋來了?咋不拿個雨具呀?”
父親凍得瑟瑟發(fā)抖,嘴里說著:“我們的車正好路過一個商場,我就想這天馬上涼了,給你買個熱寶吧,商場還真有賣的。我就給你買了,給你送來了。誰會成想,雨越下越大呀!”說完,他從懷里哆哆嗦嗦掏出一個用塑料布,包了有幾層的一個粉色的絨毛毛的熱寶,遞到我的手里說:“還熱乎的呢,快拿著?!?br />
那一刻,我止不住眼淚流了出來。所有的怨恨沒有了。父親說:“這個季節(jié)天氣轉(zhuǎn)涼了,你不是說你住的宿舍見不到陽光嗎?晚上睡覺時記得插上熱寶?!?br />
父親給我送熱寶以后,沒過幾天,他又親手給我做了一個大棉被,讓我家鄰居鄒娘來省會她兒子家時,順路給我送來了。被子雖然大針小線的做得粗糙,但是蓋在身上卻是很溫暖。鄒娘給我?guī)г捳f,我父親讓她告訴我,如果學(xué)習(xí)忙,不用回家看他了,只要平時有空給他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就好。
鄒娘走后,我給父親撥了電話,電話撥通一刻,我聽到父親在電話那頭高興地叫著我:“閨女!閨女是你嗎?你終于給我打電話了。我真高興呀!熱寶用的咋樣呀?那個被子蓋得暖和嗎?”聽著父親那么高興,我叫了一聲“爸”。就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過年的時候,我和在部隊當(dāng)兵的哥都回了家。父親看見我和哥回去了,高興地做了一桌子我倆愛吃的飯菜。那一天,滴酒不沾的父親,和我們哥倆一起喝了一杯酒。晚上,他還燒熱了以前他第一次給我買的熱寶,幫我放在了我的被窩里。
本想著母親即使不在了,以后我還有父親疼愛我。有風(fēng)雨的日子里,還有父親為我擋風(fēng)雨。寒冷的日子,還有父親為我燒熱寶??墒呛镁安婚L,美好的時光太過短暫。母親去世一年后,父親因患腦中干肌瘤也去世了。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沒有人為我燒熱寶,也沒人囑咐我,晚上睡覺時記得插上熱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