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憶】槐花似雪(散文)
五月槐花開,又是一年槐花香。
一
春夏之交,屬于春天的不少花兒,陸續(xù)開始退場,槐花卻適時登上了它們的舞臺,開始怒放。之前的它們,并不與百花爭春、爭艷、媲美,只是默默地在積蓄力量,靜待屬于自己盛開的花期到來。火熱的紅五月,才是它們鐘愛的季節(jié)。
槐花并不鮮見,為多生花,花冠呈蝶形,其形簇狀,一簇簇,一串串,重重疊疊,懸垂下墜??茨?,朵朵槐花,如同無數(shù)只靈敏的蝴蝶,在風(fēng)中展翅,翩翩飛舞于枝頭綠蔭之間。槐花色白,潔白無瑕,紛紛繁繁,又仿似雪花在飄灑。花似雪,雪如花,洋洋灑灑,香氣襲人,沁人心肺。
古有詩曰:“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南北朝范云在這首《別詩二首?其一》中,表達的是在離開時雪花漫天飛舞,就像盛開的白花,而歸來時遍野花朵卻又像紛紛的白雪,這句詩也可以用來形容槐花盛開時的美景。那小小潔白的槐花,蓋住了大多數(shù)葉子的綠底色,遠遠望去,陪襯色幾乎都看不見,白花花的一大片,可不就是繁花似雪嘛,跟后一句詩表達的意思相符。
這些記憶里的景象并非虛構(gòu),皆來源于我小時候,在山東農(nóng)村老家時見過的兩種情景,在我腦海里經(jīng)久不忘。小時候的北方冬天極其寒冷,感覺比現(xiàn)在要冷的多。寒冬臘月里,在不經(jīng)意間,就會下一場鵝毛大雪。
眼見雪花一朵一朵從天而降,通體潔白,在寒風(fēng)中漫天飛舞,降落在自家院子里。雪花越落越多,逐漸堆積在冬日光禿禿的樹枝上,滿樹皆為雪白,如同一棵棵枯樹開出了白花,淡墨如畫。冬天里沒有綠色的枝葉,只有這白色的雪花墜滿枝丫,跟那初春里的白玉蘭或是梨花、李花之類相似。這些樹起初都沒有樹葉,屬于先開花,后長葉。
春夏的槐花,猶如冬日的雪花鋪滿樹枝,把枝條縫隙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此時的槐花恰似落雪。如此可見,詩人是有生活體驗的,描寫得非常生動形象,比喻也該是恰當(dāng)?shù)?,意境之美,引人遐思?br />
古人對槐花大多喜愛,有不少詩詞予以歌詠,其中宋代楊萬里在《直宿南宮三首》這樣寫到:“獨直南宮午獨吟,祥云淡淡竹陰陰。小風(fēng)慢落鵝黃雪,看到槐花一寸深?!睘槲覀兲峁┝艘环鶎庫o美麗的畫面,?表達了對槐花的那份獨有的深情。可以想見,詩人獨自在午后的寧靜中,?邊走邊吟,詩興大發(fā),口中念念有詞。此時天上正飄著淡淡的云朵,?竹林里綠蔭一片。微風(fēng)吹落如雪般的槐花,?紛紛墜地,鋪滿了一層厚厚的落花,意境頗美。?
當(dāng)然,此詩又有好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在之意,?有提醒人們要學(xué)會珍惜光陰之意。?畫面之美好,?意境之深遠,讓人浮想之余,亦不勝唏噓。
槐花之美,美在素素淡淡,樸素?zé)o華。它可能比不上桃花那般嬌艷欲滴,也不如杏花那樣嫵媚動人,我卻十分喜歡,皆因它韻味獨特,風(fēng)采獨具。你看,那些潔白的小花朵組成一串串,一簇簇,外形小巧靈動,招人喜歡。它并不是普通的花花草草,槐花還能夠食用,具有一定的實用價值,頗不一般。
我這人有些精神潔癖,一向喜歡潔白無瑕,凡素潔雅致之物皆有好感。而且媽媽給我們姐倆起得名字里,中間本就有雪這個字。在我眼里,朵朵雪白的槐花頗有清新之美,見之賞心悅目,聞之清香好聞,食之味道香甜,難道有人會不愛嗎?
二
既由槐花說開來,那就讓我們?nèi)ヌ骄恳幌禄睒溥@一植物的淵源吧?;睒湓a(chǎn)自中國的北方地區(qū),后來被廣泛種植于華南、西南以及黃河流域的華北平原、江淮等地。它是一種適應(yīng)性很強的樹種,喜愛陽光,追求光熱溫暖,但是也能適應(yīng)較冷的氣候,在寒冷地區(qū)也能成活。它能抗風(fēng)、耐旱、耐貧瘠,樹品可謂堅毅,因此種植十分廣泛,是國內(nèi)較為常見的樹種之一。
需要說明的是,平常我們泛指的槐樹,一般說的是洋槐,又叫刺槐。它是豆科刺槐屬植物,通常在每年的四月到六月份之間開花,花期一般有十五天左右,是常見的可食用的槐花。根據(jù)記載,我國大規(guī)模開始推廣種植洋槐,是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由于洋槐生長速度很快,便成為了優(yōu)良的農(nóng)家樹種。洋槐一身是寶,它的葉子較嫩,可作為家畜的飼料。遇上災(zāi)年,饑荒年月里,槐花還可以當(dāng)做救命的糧食裹腹,救急。平時我們能吃的槐花就是洋槐,其香味非常濃郁,且有甜甜的味道,口感俱佳。槐花確實是好東西,不僅可以食用,還有藥用價值,具有清熱涼血、降血壓之功效。對于其他病癥如風(fēng)熱目赤、高脂血癥、血管硬化、糖尿病等諸多病情,都有顯著的療效。
外表看似普通的槐樹,它在中國文化中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在文學(xué)史上,古人對槐花很是鐘情。大文豪蘇軾就曾經(jīng)寫過贊美槐花的詩句,在題目為《槐花》一詩中這樣寫到:“槐林五月漾瓊花,郁郁芬芳醉萬家,春水碧波飄落處,浮香一路到天涯?!蔽逶禄被ㄩ_,微風(fēng)輕拂,到處蕩漾著潔白的槐花,郁郁蔥蔥,芬芳萬里,醉倒了千家萬戶的人們。即便花兒落飄到了水里,也隨著碧波蕩漾,漂浮的香味,一路到達天涯海角。在詩中,蘇東坡主要強調(diào)的是槐花的香氣濃郁,在樹上,在空氣中,都能聞到槐花的香味?;▋涸谒镫S波逐流到天涯海角,帶去一路的芬芳。既有食用價值又有觀賞價值的槐花,還能香飄十里,讓人無法不愛它。
作為田園樹,家鄉(xiāng)樹,槐樹在中國較為常見,尤其是在農(nóng)村地區(qū)極為普遍。在我曾經(jīng)的舊家泰安農(nóng)村,那個村子里就有很多的槐樹。我們村里以洋槐、白楊、梧桐、柳樹為最多,最常見,還有大片的蘋果樹、桑葚樹、梨樹、棗樹之類的果樹居多,我印象非常深刻。其實那個村莊里以樹木多而見長,各種樹木又高又多,密密麻麻,成片成林,所以就連村莊的名字里,都帶有一個“林”字,可謂名副其實。
我家前院的鄰居,她家的女孩和我們姐倆常愛在一起玩。她家在院子里打有一口水井,附近住戶常有人去她家打水。水井旁邊,正好就有一棵非常高大的槐樹,比我家的槐樹要粗大的多。畢竟我們屬于村莊的外來戶,搬遷來的時間較晚,種下的樹自然也晚。人家可是原住民,祖祖輩輩一直住在這里,在此生活了很多年。
在那棵婆婆娑娑的大槐樹底下,人們搖著井轱轆,把水桶放進幽深的井里,再略微吃力的搖上來,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響聲。小時候常見的場景,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個畫面其實很美,挺值得回味。試想,一座安靜的農(nóng)家小院里,一棵高大古老的大槐樹底下,一口幽深的甜水井旁邊,一個在井邊打水的莊稼農(nóng)人,這些構(gòu)成了一幅多么和諧美好的畫面,宛如一幅最接地氣的鄉(xiāng)村美景圖,無需多加修飾的自然之作??上也皇钱嫾遥嫴怀鰜砟欠N寧靜和諧之美,只能留在心間默默回想。每當(dāng)我一次次想念過去的村莊老家時,這些情景都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意念里,像放電影,難以忘懷。
那棵大槐樹,大概是我這輩子的記憶里,所見到的最大、最粗、最高、最老的大槐樹了。有些粗糙的暗黑色樹皮,枝繁葉茂像把巨傘支撐著,覆蓋了院子的近一半空間。每到開花時節(jié),滿樹雪白的槐花,密集成團,簇簇成串,紛繁似雪,飄香村莊,讓人仰望,嘆為觀止。槐樹的槐花,大約是我在十歲之前,見過最可愛的白花之一,如此純潔,如此靈動,如此飄逸,如此美好。之所以強調(diào)十歲之前,是因為后來的我因家庭變故,從那以后便遠離了農(nóng)村和親人,離開故鄉(xiāng)、故土、故園,去到了遠方的城市里讀書。然后這一生再也沒有重回過農(nóng)村老家生活,再也見不到農(nóng)村舊家里的那一切,包括這最普通、最樸素、最常見、最平凡的槐樹和槐花……一切都定格在了十歲之前,記憶嘎然而止。
三
槐樹就像是北方農(nóng)村的代表之一,最為常見,非常普遍。記憶中每到初夏,白色的槐花就掛滿樹頭,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股清香味,彌漫滿院。耷拉著呈穗狀的槐花,深深地吸引著我們那些小孩子,想法設(shè)法去采摘。
我老家的院子里有好幾棵槐樹,院內(nèi)有幾棵小一點的,大概種的晚,院外還有一棵大不少的槐樹,就在外院墻邊緊貼著墻根。我曾經(jīng)從這棵槐樹上攀爬,抱著樹干,踩著墻壁,爬過不知多少回院墻。每每通過爬樹站到了高墻上,再從墻上跳到院內(nèi)的土堆上,是我兒時慣玩的娛樂項目之一,一度作為體現(xiàn)自己勇氣的自豪行為。
槐樹在每年的四五月間開花,一團團如雪的槐花串,帶著青澀和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F錦簇,繁花似錦,一串一串,密密麻麻,又好似小小風(fēng)鈴,臆想中它們互相碰撞,叮叮當(dāng)當(dāng)仿佛在作響。站在墻頭上,槐花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伸手抓住一枝白花一擼到底,一大把槐花攥在手中,也不清洗,直接塞進嘴巴里先解解饞,大嚼起來,滿口生津,味道清甜。因為味道甘甜,同時還吸引了不少蜜蜂前來采蜜,開花之時蜜蜂似乎特別多,總圍著槐花嗡嗡地打轉(zhuǎn),忙碌不停。小時候我根本就沒吃過槐花蜂蜜,直到后來我才品嘗過槐花蜜,味道之香甜,把我?guī)Щ氐叫r候,重溫過往,回味無窮。
槐花除了直接生吃之外,一般用來做槐花餅。我們采摘下許多槐花,讓媽媽給我們煎雞蛋槐花鍋貼吃,在那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是堪比吃肉一般的美味。具體做法就是用面粉里加蔥花、槐花和鹽,攪成稀糊狀,再打個雞蛋進去,煎起來更香。在小時候,槐花雞蛋餅應(yīng)該是我最愛的食物之一,至今難忘。
小時候吃過的好味道,留在舌尖上,味蕾是有記憶的,總也忘不了。味道留下的記憶也是頑固的,尤其是在童年時代,會想念一輩子。念念不忘的槐花里,其實是懷念有關(guān)故園里的一切,由花能想到人,有爸爸存在的時光,和童年伙伴們的玩耍,兒時所有的開心快樂。跟我家院中的大梧桐樹一樣,槐樹也是故園的一個代表。
待到多年以后,有一年我從遠方回山東老家探親,和媽媽姐姐外甥女她們,專門去城邊附近的山前農(nóng)家樂,去吃地鍋笨雞等農(nóng)家菜。期間我發(fā)現(xiàn)菜單上居然有槐花餅,像是發(fā)現(xiàn)了寶貝似的,興奮的趕緊點了一道槐花做的鍋貼。等槐花餅端上桌來一看,色香味美,香味撲鼻,煎得焦黃。黃中帶白,白的是槐花,黃的是雞蛋,松松軟軟,誘人食欲。我急不可待的用筷子夾起一塊塞入嘴里,仔細品嘗了一下,依然如故,像是小時候的味道,好吃的不得了。清香味美的槐花餅,總讓我百吃不厭,一有機會就想著一飽口福,對它念念不忘。
在我生活的南方城市里,我卻很少看到槐樹的影子,只記得在我大表哥居住的小區(qū)里,見到過有一棵大槐樹,到了開花時節(jié),紛紛繁繁,似雪花掛滿枝頭。只是太多年不見它,都讓我有點不敢肯定是不是洋槐,槐花還能不能吃,沒看見有人摘。
最終判斷應(yīng)該就是刺槐,熟悉的白色槐花讓我驚喜。說實話我很想采摘一些,拿回去做做槐花餅吃,可是槐樹那么高大,我根本就夠不著。同時也怕人家物管不準破壞公共植物,回頭再落個笑話。從樹下走來走去的人們,我也沒看到有什么人對槐花特別感興趣,經(jīng)過時也沒抬起頭來多看它幾眼。怎么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對槐花垂涎欲滴,就像個小偷惦記著槐花的美味。估計大家都是城里的文明人,他們也許從來就沒有在農(nóng)村里呆過,或者并不知道槐花是可以食用的。也是,現(xiàn)代生活物質(zhì)如此豐富,什么好東西沒吃過,有誰還像我這樣的沒出息,居然惦記著想吃槐花做的菜餅。
于是,四五月份間,滿樹雪白的槐花,就那樣在風(fēng)中飄蕩,送來陣陣花香,熏得行人心醉。但最終,它們在孤獨寂寞里逐漸老去,最后在風(fēng)雨飄搖中凋零。飄落了一地的殘花,被物管保潔員清掃后棄之于垃圾箱,完成了它們一生的宿命,在這人世間寂寞的走了一遭,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
四
回過頭來細細再回想,多年前在蓉城的杜甫草堂附近一側(cè),好像是有槐樹的,記得經(jīng)過那里時似乎見過,還殘留下一點印記。只是好多年沒再從那邊走,不知道后來還有沒有槐樹的存在,下次要專門過去偵查一番,以慰牽掛。
多年以來,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吃過槐花。可巧,就在前不久,五月間的某天,從同學(xué)的微信朋友圈里發(fā)現(xiàn),她居然購買了一些槐花,且做出了美味的槐花餅,炫出的美圖勾起了我的極大食欲,讓我垂涎欲滴。對呀,我怎么沒想到過買槐花呢?引得我馬上去尋找,網(wǎng)購,最后從樸樸超市里下單買了一些槐花,給送貨到家。
久違了的槐花,有的花開了,有的系半開,還有沒開花的,只是青澀的花苞。都被我細細清理過,做了些槐花雞蛋餅,滿滿一盤子,光我自己幾乎吃了一半。熟悉的味道,勾起回憶,依然清香如故,還是那么好吃。不過我想,最好吃最難忘的味道,應(yīng)該都留在童年的時光里了,那個時候覺得什么都好吃的不得了。過去的食物確實也好吃,也許是因為那時候的心情與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
也許有人不以為然,槐花真有那么好吃嗎?為何令我如此喜愛,這么鐘情于槐花餅?zāi)??好吃是肯定的,就好這一口,但我也說不清個中緣由,也許冪冪之中自有定數(shù)。其中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出生在槐花盛開的五月間,也許理由有些牽強,總覺得是有點關(guān)系的吧。
過去曾經(jīng)聽媽媽講起過很多次,在爺爺奶奶居住的老家泰山附近,那是一個依山傍水的美麗山村。不知怎的,那一年剛好有一隊解放軍,駐扎在山村里參加勞動,其中在我奶奶家里,還住著一位漂亮的女軍醫(yī)。
對此,媽媽印象尤其深刻,總愛給我繪聲繪色描述當(dāng)時的情景。她最記得時值五月槐花開,一大枝一大枝的槐樹上,結(jié)滿了密集的似雪槐花,幾乎把槐樹壓得直不起身,垂落下來一大片,在山風(fēng)中輕輕搖曳。淡淡的花香被山里的野風(fēng)一吹,飄香十里,嗅一嗅,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好聞的槐花味。
我就是在這最美的槐花盛開時節(jié),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來到了這個人世間。一早就去勞動、剛剛到家,還來不及吃一口早飯的女軍醫(yī),不辭辛勞的親自接生了我,她護佑了我們母女二人的安全。與姐弟幾個人都由接生婆接生不一樣,我的出生待遇似有不同。
從此,美麗的女軍醫(yī)和盛開的白槐花,從媽媽的念叨里被潛移默化,逐漸演變成我心目中的白月光,成了美好的人和物之代表。我深信,那個女軍醫(yī)就是我的保護神,她一定跟那潔白的槐花一樣圣潔和美麗,不管是外表還是內(nèi)心,她都當(dāng)之無愧,而我也與五月的槐花一生相連,我們都在五月獲得新生。
多年來,如同槐花一般的樸素?zé)o華,自我感覺自己這一生,一直想擁有像槐花一樣的素潔品質(zhì)。不追求奢華,不喜歡高調(diào),不愛張揚,偏愛安靜,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度過。像槐花一樣自自然然,素素淡淡,靜待花開,只要平凡。愛這白槐花,如同愛自己。知否知否,我與你早就結(jié)緣一生。
恍然之間,眼前似乎呈現(xiàn)一片潔白,槐花似雪,紛紛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