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老的秀水河是一條彎彎曲曲的河道，一百多米寬的水面，兩側不高的河堤，河堤上長滿合抱粗的垂柳，間雜著一株株野桃樹。河堤與河面之間的河坡上，生長著密密麻麻的蘆葦和蒲草，河邊水里有野生蓮藕。
　　 春日里，抽出新芽的黃綠色柳枝在春風中搖曳，河堤上綻放著粉紅色的桃花，河面上一層似有似無的水霧，歸來的春燕不時在薄霧中穿行。
　　 夏日里，河坡上蒹葭蒼蒼，河邊水里漂著鍋蓋大的荷葉，襯托著粉艷的荷花。河里一群戲水的孩子，歡聲笑語伴隨著飛濺的浪花。
　　 秋季，河坡上的蘆葦抽出葦穗，西風徐徐吹來，河面上猶如飛起柔軟的白雪。
　　 冬季，冰封的河水猶如一面巨大的玻璃鏡子，孩子們劃著自制的冰車相互追逐嬉戲。
　　 相傳這里曾是遼國屬地，遼國從南方海運過來的糧食，到達渤海灣之后，都是通過幾條河道運往當時的首都上京，就是今天的北京。秀水河就是運送糧食的河道之一，所以又被人們稱為“蕭太后運糧河”。想當年河道里桅檣林立，旗帆遮天，兩岸纖夫的號子聲震天動地。
　　 時至今日，秀水河已經沒有往日的航運功能，只留下依舊的旖旎風光。
　　 秀水河兩岸，是一望無際的沃野。春季干旱，用秀水河的河水澆灌；夏季雨水大了，秀水河擔負排澇。有了秀水河，兩岸的莊稼幾乎年年豐收。如此好的農耕條件，自然會受到農人們的青睞，秀水河附近，每隔一二里就是一座村莊。
　　 由于秀水河曾有過航運功能，河兩岸村莊的名字都和航運有關，黑龍港就是其中之一。
　　
　　 二
　　 黑龍港村子不大，一百多戶人家。從村名上看，當年這里應該是運糧河的港口。“黑龍”兩字源自一個傳說。村邊的秀水河中有個深潭，潭水發(fā)黑。據說潭里鎖著一條犯了天條的黑龍，不知多少年后黑龍翻身要一飛沖天，黑龍翻身也許給村里帶來福，也許帶來禍，是不可泄露的天機。
　　 歷史的步伐走到了二十一世紀，黑龍港和全國大多數農村一樣，年輕人大部分去外面打工，留守在村里的都是一些老年人和孩子，街道上常年冷冷清清。中秋節(jié)快到了，很多外出打工的人都回家過節(jié)，家家飄出魚肉的香味。
　　 街道上也熱鬧起來，一輛輛小汽車從村頭排到村尾。和往年有些不同，回家的人沒有在家里享受團聚之樂，很多人都來到街道上，大家交頭接耳，人人臉上都帶著喜悅的笑容。
　　 大家互相傳播著一個消息，前幾天鎮(zhèn)政府來人征詢大家意見，為了適應興起的旅游熱，要沿著秀水河建沿河公園。這一帶地處三大城市中心位置，離每座城市都只有五六十公里的路程，直通高速公路。星期六和星期天，城里人開車來這里享受一下農家生活非常方便。如果再沿著秀水河修建成公園，更會讓城里人趨之若鶩。
　　 修建沿河公園，緊靠秀水河的村莊就要拆遷，黑龍港正好在拆遷之列?，F在大家都明白拆遷意味著什么，把村里的平房換成城里的樓房，原來的土地作價給大家補貼，每戶最少要分到幾十萬。那些沒有找到老婆的年輕人，聽到這個消息尤其興奮?，F在結婚的最低條件是要在城里買上一套樓房，盡管縣城的房價不算貴，沒有七八十萬也買不下來，這對很多農戶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如果在城里分了樓房，為年輕人娶媳婦解決了大問題，再有土地補貼，彩禮錢也有了。
　　 這就是讓黑龍港村人人都高興的好消息。
　　
　　 三
　　 街道上興高采烈的人群外面，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穿著一條沾滿泥灰的舊牛仔褲，上身是一件很多農民工都穿的舊迷彩服，腳上一雙破舊的旅游鞋，一頭蓬亂的頭發(fā)。
　　 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沒人搭理他。
　　 這個人其實大家都認識，他的小名叫“小渣子”，十幾年前從村里跑出去，從未回來過。
　　 他從村里跑走是因為一件不光彩的事。
　　 他十幾歲的時候，父母雙亡，姐姐們出嫁，家里只剩下他自己。輟學后，因為年齡尚小，工地干活沒人愿意用他，只能在鎮(zhèn)上干些零活，饑一頓飽一頓混日子。
　　 小渣子的鄰居姓李，男人在外打工，女人三十五六歲，有一個十來歲的女兒名叫小花。有一年李家的女人不小心崴了腳，每天強撐著做飯，卻不能自己去挑水。那時候村里還沒有安裝自來水，吃水要去水井自己挑回來。李家女人無法挑水，就央求住在鄰居的小渣子幫忙。小渣子也是熱心人，見到鄰居需要幫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每天都給李家把水缸挑滿。
　　 小渣子給李家挑了一個多月的水，讓李家女人感激不盡，她要想辦法謝謝小渣子。有一天早晨，小渣子又給李家挑水，剛把桶里的水倒進水缸，李家女人在屋里喊他。小渣子進了里屋，李家女人對他說：“渣子，你給大嬸挑了這些日子水，大嬸感激不盡。我看你年齡不小，應該懂得人事了，大嬸沒別的辦法感謝你，你就和大嬸睡一次吧。小花去上學了，家里沒人，咱們現在就來玩兒?！?br />　　 小渣子聽李家女人這樣說，當時弄了個大紅臉不知所措。李家女人是過來人，她上前給小渣子扒光衣服，引導著小渣子干了一次男女之事。
　　 俗話說“兒馬最怕撒破”，小渣子十五六歲正是人生剛成熟的年齡，他嘗到了第一次甜頭，開始整天想著這種事。他不等李家女人再打招呼，每天往李家跑，只要家里沒有其他人，兩個人必定要滾上一次。李家男人常年在外打工，李家女人平時饑渴難耐，小渣子每次來她都不會拒絕。雖然他們的年齡母子般懸殊，依然成了分不開的老少情人。
　　 沒有不透風的墻。小渣子和李家女人的事很快在村里傳遍了，也傳到李家男人耳朵里。男人怒不可遏，回家后先把老婆打了一頓，然后叫上幾個族人去找小渣子算賬。李家女人挨打，住在鄰居的小渣子隔墻聽到了，他知道自己理虧肯定也要挨一頓飽揍，趕緊撒丫子跑路，這一跑就是十幾年沒有回村。李家男人見小渣子跑了，為了找回“損失”，他打通院墻，把小渣子的房子占為己有。村里都知道小渣子和李家女人的事，李家占了小渣子的房子也沒人干涉。
　　 現在小渣子又回到村里，大家約么著他是聽到拆遷消息，來要他那幾間房子的拆遷款。他的房子已經被李家占用，最后解決這件事肯定要大鬧一場，所以沒人搭理他，大家等著李家人出來看那出沒演完的好戲。
　　
　　 四
　　 就在大伙兒還在議論拆遷的時候，小渣子走近人群說道：“大家不要高興得太早，公園能不能建成還很難說?！?br />　　 見他說這種喪氣話，有人不屑地問他：“鎮(zhèn)里已經有了規(guī)劃，你怎么知道建不成？”
　　 小渣子沒理那個人，他拿出電話打了出去，一會工夫，跑過來一個人。跑來的人身穿西服革履，把一大卷圖紙恭恭敬敬遞給小渣子，小渣子揮了揮手，那個人又趕緊走了。
　　 圖紙是復印的，小渣子打開圖紙讓大家看。他指著圖紙告訴大家，這里建亭子，那里是兒童樂園，村子這個位置要建一座大廟。圖紙讓大家看得眼花繚亂。
　　 看過圖紙，小渣子對大家說：“建這座公園要投資一千多萬，鎮(zhèn)里財政緊張，上級的撥款各有專用，誰也不敢把農業(yè)投資用來建公園。建這座公園全靠外來資金，現在有大公司準備投資，人家還要考察一下，這樣大的投資是否值得，所以我說公園是否能建成還不一定。”
　　 “你怎么知道得這樣詳細？”
　　 “那你就不用問了，這是商業(yè)機密。”
　　 小渣子說完轉身就走，大家都愣在那里目瞪口呆。有幾個機智的年輕人遠遠地跟著他，只見小渣子來到村外，原來村外還停著三輛汽車。小渣子來到中間汽車跟前，立刻有人給他打開車門，抬手擋在門框處，恭恭敬敬讓小渣子坐上汽車開走了。
　　 幾個跟蹤的年輕人回來對大家說了看到的情況，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時候外號“百事通”的大先生出來說話了。百事通大先生是村里最有學問的人，平時和大家一塊聊天，他總會說些大家不知道的新聞。什么美國選舉特朗普給了拜登一個大嘴巴；普京把澤連斯基打得褲子都丟了光腚跑了；莫桑比給發(fā)現了外星人等等。既然他連莫桑比給發(fā)生的事都知道，所以大家都認為他最有學問。
　　 只聽大先生給大家分析小渣子的事：“你們哪，平時不看新聞不看手機，現在這種事多了。很多大款在外面發(fā)了大財，本應該衣錦還鄉(xiāng)，回來的時候卻故意穿得破破爛爛，就是要看看村里鄉(xiāng)親對他的態(tài)度。沒準小渣子也是這樣，想試驗一下大家對他的看法。這些事都被拍成了視頻短劇，不信你們自己去看看。你們都聽說過黑龍翻身的傳說吧？秀水河里被鎖住的黑龍這次要翻身了，小渣子沒準就是那條黑龍，都說黑龍翻身禍福相倚，看來這次黑龍翻身帶來的是福不是禍。”
　　
　　 五
　　 村長沒有被大先生的話所迷惑，他跑到鎮(zhèn)里去核實。鎮(zhèn)政府的人告訴他，確實有一個外地的大公司想投資秀水河旅游景點項目，已經派來業(yè)務主管談了兩次。鎮(zhèn)里面財政緊張，想搞旅游項目只能依靠外來資金。
　　 村長回來后把問來的情況對大家一說，大家更加相信大先生的分析，紛紛請教他下一步怎么辦。大先生說：“既然小渣子想要演戲，咱們就配合他演下去。，最后大家都得好處?！?br />　　 “我們大家都不知道怎樣演，你來當導演吧。”
　　 “好，我就當一次導演，你們大家都要聽我指揮?，F在我們先聯(lián)系小渣子，你們誰有他的電話？”
　　 大先生這樣一問讓大家大眼瞪小眼，大家誰也沒留他的電話。
　　 “失誤，最大的失誤，我們只好等再他回來?！?br />　　 聯(lián)系不上小渣子，但是他成為大款的事大家深信不疑，很快就傳遍全村。
　　 過完中秋節(jié)，年輕人又都外出打工，村里只剩下留守的老年人。過了幾天，小渣子果然又回來了。他依舊穿著那身破爛衣服，打扮得和農民工一樣。聽說他再次回來，大家跑到街上把他圍了起來。大先生走上前，這次他不再叫他小名“小渣子”，稱他的學名“鄭孟仁”。大先生拉住他的手說道：“孟仁哪，你這些年出門在外經多見廣，你給大家出個主意，拆遷的時候，咱們村怎樣才能得到最大的好處？”
　　 還沒等小渣子回答，大先生導演的戲卻穿幫了。只見李家的男人和女人跑了過來，他們上前各拉住小渣子的一只手喊道：“孟仁哪，你可想死我們了！”這句話喊得比馮鞏還夸張。
　　 小渣子厭惡地甩開他們的手：“滾一邊去，誰認識你們！”
　　 李家女人趕緊說道：“孟仁哪，當年我崴了腳，你天天幫我挑水，若不是你，我早就渴死了，你的恩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br />　　 “你還有臉提這些事，當年我好心好意幫你挑水，你卻勾引我和你上床。我當時還是個十幾歲的童男子，被你這個老妖婆拿走了童貞！我這次回來要起訴你，告你賣淫！”
　　 “誤會，都是誤會?！崩罴夷腥粟s緊說道。
　　 “什么他媽的誤會，我走了之后，你霸占了我的房子，這次也要和你算算賬！”
　　 “大侄子，我不是霸占你的房子，是替你保管，這些年我一直在維修，現在房子不塌不漏，房子還是你的，我絕不會占用。”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這次一定起訴你們，讓你們去蹲大獄！”
　　 聽到小渣子這樣一說，李家夫婦嚇得跪了下來，搗蒜般給他磕頭：“孟仁大侄子，你千萬別去告我們讓我們蹲大獄，求求你了，讓我們干什么都行?！?br />　　 小渣子不再看他們，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女孩子卻哭了起來。李家男人看到哭泣的女孩兒，趕緊喊道：“小花，快去央求一下你孟仁哥哥。”原來是他們的女兒小花，現在已出落成一個大姑娘。她聽父親這樣說，趕緊上前拉住小渣子的胳膊：“哥，哥，求求你了，千萬別把我爸我媽送進大獄?！?br />　　 小渣子看到眼前的女孩兒眼睛一亮，他沒再說什么，轉身就走。小花一直拉著他的胳膊不撒手。到了村外，小渣子坐上汽車，小花也跟著擠了上去。
　　 大家一看李家夫婦攪了大先生導演的好戲，紛紛對他們怒目而視，李家人真是不要臉。
　　
　　 六
　　 過了幾天，小渣子又回來了。這次他沒有再穿農民工的服裝，一身西服革履，汽車也一直開到村里。
　　 小渣子邁步下車，后面跟著下來的是小花。小花也和走的時候不一樣，渾身上下都換成了嶄新的服裝，盡管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她身上的新衣服都是地攤貨。
　　 大先生趕緊走上前去，謙恭地和小渣子握手。小渣子一改前幾天的猥猥瑣瑣，高挺胸脯說道：“既然鄉(xiāng)親們如此厚愛，我也不再裝了，準備投資這個項目的就是我自己的公司。”
　　 一群老年人立刻為他鼓掌，大先生說：“美不美家鄉(xiāng)水，親不親故鄉(xiāng)人。你也是喝咱們村水長大的，既然是你的公司投資，怎么也要照顧一下咱們村?！?br />　　 “這恐怕很難辦到。這次拆遷不是咱們一個村，如果照顧咱們村，讓外村知道了，他們肯定要獅子大開口，不滿足他們就要鬧事。這次投資已經做好預算，額外開支無法解決?！?br />　　 “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想想辦法，照顧一下咱們村，鄉(xiāng)親們一定會對你感恩戴德?！?br />　　 “讓我再想想辦法?！毙≡颖持?，低頭轉起圈來。
　　 這時候李家夫婦把女兒小花叫到一邊，小聲問道：“和他上床了嗎？”
　　 小花紅著臉點點頭：“他折騰了我好幾夜?！?br />　　 “你沒問問他，是不是已經結婚？”
　　 “沒敢問?！?br />　　 小花爸爸接過來說：“結婚不結婚都不打緊，讓小花給他當小三也行，一樣可以沾光?！?br />　　 這時候，轉了幾圈的小渣子說話了：“如果照顧咱們村倒是有一個辦法，大家都在這個項目上投資入股，將來公園建成了，每天都會有不少收入，到時候大家按股份分成，肯定比城里工人領退休金還要多?！?br />　　 “我同意，我投資入股！”李家男人大喊著說。
　　 大家沒有搭理李家男人，紛紛看向大先生。大先生算計了一下說道：“好事好事，將來拆遷在城里給了樓房，再分到土地補貼，每家都會有幾十萬存款。如果每月再有入股的收入，等于領工資一樣，城里人也比不上咱們村里人。我贊成，我投資?！?br />　　 有了大先生帶頭，大家紛紛拿錢交給小渣子，小渣子讓人給逐戶登記。李家人的投資最多，他們把硬幣都打掃干凈，共投了七八萬。全村沒有投資的只有村長一家。
　　 小渣子共計收了一百多萬集資款，收齊之后他對大家說：“我現在趕緊回公司，把大家的股份證書打印出來，大家就等著到時候拿錢吧?！?br />　　 小渣子上汽車前，小花也想相跟，小渣子擰了一下她的腮幫子說：“小寶貝，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br />　　 小花只好和大家一樣，每天看著秀水河上的日出日落，眼睛盼得比秀水河的水還藍。
　　
　　 七
　　 大家盼了很久，也沒聽到小渣子的消息，給他打電話永遠是關機，大家只好讓村長去鎮(zhèn)里打聽消息。
　　 村長來到鎮(zhèn)政府辦公室，問起秀水河建公園的事，辦公室的人告訴他，因為建公園占用耕地太多，根據現在的耕地保護政策，上級沒有批準這個項目，秀水河公園不再修建。
　　 村長一聽著急了：“那大家的集資款怎么辦？”
　　 “什么集資款？”
　　 村長一五一十把村里的集資情況說了一遍，辦公室的人說：“你們又沒告訴鎮(zhèn)里集資的事，當時的確是有外地公司來鎮(zhèn)里談投資的事，不過不是你說的公司，你們大概是受騙了，趕快報警吧?！?br />　　
　　 后來有人問大先生，他導演的短劇到了什么階段，他說：“劇中人物已經定型了，小渣子是人渣，鄭孟仁是‘真蒙人’，前半部我已經導演完了，下半部的導演換成了警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