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鵬競選村長了！嘿嘿嘿......，二鵬，這孩子竟然競選村長了，讓人很難以相信，反正我是不相信。然而，大哥在電話里口氣很肯定，并且說二鵬是三名競選人之一，很多村民都很擁護他，鼓勵他參加競選，并答應(yīng)給二鵬拉票。
　　 撂下電話，我陷入了久久的深思，一幅一幅畫面映入我的腦海，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
　　 二鵬還是一個孩子，盡管他現(xiàn)在已是人夫，為人父，但是，他僅僅二十五六歲，年齡還小，怎么能承擔(dān)起村長的重任？最起碼在我的眼里，二鵬還小，還依舊是一個孩子。
　　 二鵬是三千元錢買來的。二鵬是我七弟楊進忠的二兒子，名叫楊鶴，他的哥哥叫楊鵬，僅僅大他兩歲，家里人都喜歡親切地叫他二鵬。二鵬是超生的，當(dāng)時國家對計劃生育工作抓得很緊，大鵬與二鵬間隔又不夠，為此二鵬還沒有出生證明，按著政策規(guī)定，肯定要罰款的。
　　 村里和鎮(zhèn)上的工作人員，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等，都找到了我們家里，給我們家人做工作，奉勸弟妹把這個孩子做掉。當(dāng)時我的五嬸才五十多歲，老人家說了話就算數(shù)，吐口吐咩就是一根釘子，對村里和鎮(zhèn)里人說：“這個孩子不能做掉，誰要是給做掉了，我就跟他拼上我這條老命。你們想怎么罰就怎么罰，該怎么罰就怎么罰，怎么罰我們老楊家都認(rèn)了。再說了，冥冥之中，這個孩子奔我們老楊家來了，這也是天意，天意不可違背啊，反正這個孩子我是要定了。你們就說個數(shù)吧，要罰多少錢？”鎮(zhèn)里的工作人員告訴五嬸說，要罰款三千元。當(dāng)時的三千元錢，能趕上現(xiàn)在的三萬元錢。
　　 五嬸沒有沒有被三千元錢嚇到，也沒有膽怯，更沒有討價還價，而是抱著很大的希望說：“三千元錢不算多，我就是為了得到我的大孫子。有了我的大孫子，以后那就是無價之寶啊！有了人就有了一切！”爽快地拿出了三千元錢，遞給了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看到這種情況，還真的愣了神，與其他躲躲藏藏的超生的人來比，五嬸還算是開明，爽朗，豁達的老人，五嬸的形象顯得極其高大。為此，那些工作人員還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反復(fù)向五嬸道歉，口口聲聲解釋說，這是國家政策，誰也不敢篡改，如果不落實，那會砸了飯碗子的。于是，大家一商量，就牽走家里的三條大黃牛，捧走家里的電視機，帶走現(xiàn)金八百元錢，發(fā)給了準(zhǔn)生證明。
　　 楊鶴正是由于奶奶的堅定果敢的態(tài)度，毫不吝惜拿出三千元錢，才領(lǐng)到進入這個世界的通行證，順利地來到了這個世界，來到了我們老楊家大家庭，成為我們老楊家大家庭的一員，是我們老楊家的自豪。
　　 那年，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一九八五年。我在中國兵器工業(yè)集團公司所屬、國營第三二三廠子弟中學(xué)任語文教師，放暑假了，正在考慮著怎樣度假，到什么地方度假，接到了楊進忠七弟那火辣辣的電話，電話真夠熱情的了，那個熱情勁就像要從話筒里噴發(fā)出來。七弟說：三哥，你快來吧！咱家里現(xiàn)在開了一個大人參場，每天都賣人參籽，那鈔票啊像流水一樣往咱家里淌?。?br />　　 我撂下電話，登上班車，打上火車票，換乘大巴士，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住在了七弟楊晉忠的家里，我的暑假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第二天，七弟楊進忠領(lǐng)著二鵬，陪著我參觀了人參場。一接近人參場，一條像牛犢子一般大的黑狼狗，兇神惡煞一般呼呼向我跑來，汪汪直叫喚。我一看不好，看這架勢黑狼狗是奔我來的，要咬我啊，我急忙躲閃，恐怕被黑狼狗咬著。
　　 這小二鵬左手掐著腰，右手指著黑狼狗說：“老黑，你練膽啊，我三大爺你也敢咬哇，看我不打死你！” 大黑狼狗果然不動了，汪汪幾聲，搖搖尾巴回頭走了。二鵬緊跑兩步騎在大黑狼狗的身上，老黑毫無怨言馱著二鵬向前走。二鵬回過頭來高喊：“三大爺，快走?。?！”
　　 七弟看到這種情況哈哈哈大笑：“沒辦法，這個老黑呀，都叫二鵬訓(xùn)練出來了，要不聽他的話，他就狠狠地打老黑?！蔽乙哺叩芄笮Γ骸肮湃苏f，七八歲的孩子，淘狗人嫌，可二鵬才四五歲，這怎么也淘起了狗人嫌?。『?，好，好哇！從小看大，淘小子出好漢啊，二鵬這孩子，有點膽識，有點魄力，將來會有出息的。”
　　 夏天的時候，人參籽成熟了，要采摘下來，剝?nèi)ネ馄ぃ菰谒锴逑?，然后用笊籬撈出來就往外賣。當(dāng)時，種植人參很賺錢，人參籽很走俏，七弟家的人參籽能買六十元一斤，最高價時賣九十元一斤，撈出來的人參籽，嘩嘩地淌水就上稱稱。無怪乎七弟給我打電話時說，那鈔票就像流水一樣往咱家里淌?。∧且荒?，七弟賣人參籽就賣了一百五十多斤，收入一萬多元。而我的月工資還不到一百元錢，一年下來還不到一千五百元錢。
　　 我在七弟家住了幾天，就跟二鵬成為好朋友。二鵬領(lǐng)著我去人參場，到大河里洗澡，居然成為我的免費導(dǎo)游了，我們一邊玩耍，二鵬一邊給我介紹家鄉(xiāng)的情況。熟不知，我的童年時代就是在這里長大的，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但是，我沒有傷害二鵬的自尊心，很認(rèn)真地聽他介紹。
　　 二鵬長得很逗人，梳著小分頭，穿著一套淺藍色短袖、短褲、鑲白邊西裝，很時髦。兩只小眼睛瞇縫著，就像永遠睜不開眼睛一樣。遠遠的臉蛋兒上，兩片薄薄的嘴唇，一邊一個小酒窩，一笑起來眼睛就更看不見了。說話時臉上表情豐富，有時給人的感覺好像云山霧罩的。
　　 有一次，我和二鵬去大河洗澡，走在路上我想抽一顆煙，就把毛巾和香皂遞給二鵬說：“二鵬，你先拿著毛巾，拿著香皂，三大爺抽一顆煙?！?br />　　 誰知二鵬瞪著眼睛，抬著頭歪著脖子，楞楞地看著我說：“你說什么？”我再看二鵬，哎，這回怎么了，二鵬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圓圓的，眼睛里充滿了疑惑與不解。我哈哈哈笑著說：“我是讓你先拿著毛巾和香皂?！蔽铱峙露i不理解我的話語，一只手掂了掂毛巾，另一只手掂了掂香皂。
　　 誰料想二鵬竟然指著我說：“嘻嘻嘻，你挺大的人，連這個都不知道哇！這是手巾，這是胰子?！蔽铱吹蕉i很認(rèn)真的樣子，有些啞然，更有些茫然。我又問二鵬：“是誰跟你說這是手巾，這是胰子啊？”
　　 “大人都這么說啊，我奶奶，我爹爹，我媽媽，他們都這么說??！”二鵬跟我解釋著，態(tài)度很堅定，好像不可更改。
　　 聽了二鵬的話，我又聯(lián)想到我大哥。記得大哥的孩子不讀書了，我問起不讀書的原因，大哥無所謂地回答說：“哎，一個老農(nóng)村，念點書就夠用了，認(rèn)識男廁所，女廁所就行了，男孩子別鉆進女廁所，讓人家當(dāng)流氓抓起來就行了。當(dāng)農(nóng)民念那么多書有什么用，不當(dāng)飯吃，還不是刨地壟溝子！”
　　 現(xiàn)在，農(nóng)村不再貧困了，孩子接受教育已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大問題了。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孩子與農(nóng)村，希望于未來必將遠離文化，遠離現(xiàn)代文明啊，仍然生活在蠻荒，蒙昧，甚至于原始狀態(tài)之中，建設(shè)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將成為遙不可及的空話！
　　 過了兩天，七弟楊進忠要出門辦事，清理一下外面的欠款，告訴我說：“三哥，我要出去一兩天，不陪你了，你自己喝酒要喝好?。　?br />　　 “你快去忙你自己的吧，不用你陪我了?！蔽覜Q不能整天要七弟陪我，他的事情較多，工作比較繁忙。吃中午飯時，五嬸炒了幾個可口的菜，收拾上桌后，五嬸說：“三兒啊，老七不在家，這也沒有人陪你喝酒了啊，你就自己慢慢喝吧！”
　　 “不用陪，我自己喝吧！”我倒上酒，剛要端起酒杯，二鵬急急忙忙脫了鞋子，爬上炕上了桌，一臉正經(jīng)地說：“我爹不在家，我陪我三大爺喝酒?！卑ィi倒上酒，端起杯來與我撞杯說：“三大爺來，咱們干杯！”說時遲那時快，拿著酒杯就要往嘴里喝。我急忙加以制止，哈哈哈大笑：“好兒子，你的熱情好客，三大爺心領(lǐng)了，也表示感謝?？墒?，你還是一個孩子，承受不住酒精對大腦的侵害，絕不能喝酒，喝酒會破壞你的記憶力的?！?br />　　 五嬸看到了，哈哈哈笑著說：“二鵬，你還裝人了！你是小孩，不能喝酒，讓你三大爺自己喝吧！你快下桌來！”
　　 二鵬堅決不下桌，執(zhí)意要陪我喝酒。我想了想，不能采取強硬態(tài)度，讓二鵬下桌，傷害孩子的自尊心。于是，我拿來飲料，給二鵬倒了一杯，二鵬喝飲料，我喝北京二鍋頭，我們這一大一小，一老一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喝得很盡興，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居然把我喝高了。后來，二鵬陪著三大爺喝酒，把三大爺喝高了，成為了我們老楊家的美談佳話。
　　 為了讓二鵬多接觸接觸外界，開闊一下孩子的視野，增長一些見識，我回家時帶上了二鵬。
　　 坐在火車上，二鵬三姑姑問他：“你長大做什么？”
　　 二鵬不加思考地回答：“當(dāng)大老板，當(dāng)萬元戶?！倍i依舊瞇縫著眼睛，不抬頭，旁若無人，不卑不亢，仿佛沒有事一樣。一個四五歲的孩子，竟然如此回答大人的問話，看來受到大人的影響還是很深的。
　　 “你當(dāng)大老板，當(dāng)萬元戶了，有錢了，能給姑姑什么??？”三姑姑問二鵬。
　　 二鵬睜開那瞇縫的眼睛看看三姑姑，呲著潔白的乳牙，笑瞇瞇地說：“那就給你兩個銀行吧，那里的錢多的是，夠你一輩子花的了?！比霉秒p手捧著臉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的。
　　 大姑姑走到二鵬身邊急切地問：“二鵬，那能給我什么啊？”“給你五輛大奔馳小轎車，再給你一個大公司，夠你用的了?！贝蠊霉寐犃斯笮Γ路鹫娴牡玫搅诉@些東西。
　　 三姑姑接下來，指著我問二鵬：“給你三大爺什么??？”二鵬想了想，笑著說：“我三大爺愛喝酒，就給他十瓶炮臺酒，讓他喝個夠?！蔽乙宦牼筒惶吲d，指著二鵬說：“你爹爹總抽炮臺煙，你以為還有炮臺酒啊？”“有啊，指定有??！”二鵬的小眼睛瞪得溜圓：“要是沒有，我就把腦袋給你。”
　　 “好了，你不要胡說八道了！”我覺得這個二鵬，說起話來，好像是不著邊際。他爹爹抽的是炮臺煙，就按此推論也有炮臺煙。誰知，轉(zhuǎn)過年來，我去北京公出，閑來無事逛北京王府井百貨大樓，發(fā)現(xiàn)還真有炮臺酒。酒瓶全長約五十公分，下面是四個輪子的炮車，顏色是褐黃色的，看上去古香古色，是英國進口原裝的洋酒，價格為四千六百八十八元。當(dāng)時，我就瞠目結(jié)舌了。我想二鵬說的炮臺酒果真有啊，而且是英國進口原裝的洋酒，價格昂貴。可是，我卻批評二鵬是胡說八道，我當(dāng)時感到非常內(nèi)疚，很汗顏。再回故鄉(xiāng)時，我就把這種情況原原本本地說給大家聽，邊說邊哈哈哈大笑，不時給二鵬賠禮道歉。家里的人也都哈哈哈大笑，大哥說，一個小孩子，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隨著時光的流逝，二鵬一點一點地長大了，也上了小學(xué)。他九歲的冬天，放學(xué)往家里走，看見一只野雞，在白雪皚皚的野地里，飛一程跑一程，尋覓著食物。他不容分說，跑去追趕野雞。大雪沒到了二鵬的大腿根，二鵬依然不棄不舍，緊追不放。野雞在前面飛一程，跑一程，直向山上飛去。二鵬還是沒有放棄，跟著野雞一直追到半山腰，終于抓住了這只野雞，高高興興拿回了家里，成為春節(jié)的美味佳肴。
　　 二鵬不僅能在雪地里追趕野雞，空手也能抓蛇。那時，村子里有人自己養(yǎng)蛇，提取蛇毒，偷運到廣州高價出售。養(yǎng)蛇人在村里收蛇，一條蛇兩元錢，村里的人四處抓蛇賣錢。聽大哥說，二鵬最會抓蛇，也最能抓蛇，村里的人誰也抓不過他。無論是什么樣的蛇，一見到二鵬就會鼠迷了，就連那最厲害的野雞脖子蛇，見了二鵬也乖乖地束手就擒。二鵬一天就能抓上五十多條蛇，能賣上一百多元錢。
　　 很可惜，二鵬讀了小學(xué)就不讀書了，與父母種田為生。
　　 零七年，二鵬到縣城辦事，在飯店吃飯時，與一些小混混發(fā)生了口角，小混混約二鵬改日見，小混混準(zhǔn)備找一些社會的大哥來教訓(xùn)教訓(xùn)二鵬。到了約定的日子，二鵬誰也沒有告訴，誰也沒有找，英雄虎膽，單槍匹馬來到了約定的地點。小混混一看就只有二鵬自己來的，就跟找來的老大說，這就是二鵬，咱們這回一定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他。那個大哥看看二鵬，覺得很驚訝，很不理解，問二鵬：“就你自己嗎？你的人吶？”二鵬毫無畏懼地說：“要那么多人干什么，有理咱們講理，打打殺殺不算英雄好漢。要打，咱們就一對一單個來，立下生死狀，打死不償命，再過二十年，咱們又是一條好漢。咱們單個來，誰先上！”二鵬亮起馬架，做好了打斗的準(zhǔn)備。那個大哥用非常敬佩的目光看著二鵬，上下打量打量二鵬，豎起大拇指說：“小哥們，夠哥們，講義氣，有膽量，你這個二鵬哥們，我交定了，來來，今天我們喝酒，我請客?！蹦莻€大哥邊說邊拍著胸脯。“謝謝大哥，要喝酒，要請客，那也得我來請！”二鵬向大哥抱了一個拳，從兜里掏出三千元錢，啪地一聲拍在飯桌子上。“小老弟，你真講究，二鵬，你這個哥們我交定了。今天請客我掏錢，就算是為二鵬老弟接風(fēng)洗塵?！蹦莻€大哥說。飯后，那個大哥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了二鵬，告訴二鵬，無論有什么事情，都要找他。后來，楊新孩子結(jié)婚，二鵬找到這個大哥。大哥給安排了十輛迎親的轎車，沒有收錢。
　　 去年回故鄉(xiāng)，楊進忠七弟告訴我，二鵬現(xiàn)在開苗圃，成為苗圃老板了，零六年就要買轎車，帶了十萬元錢，到長春買轎車，被白城市他六大爺給攔住了。二鵬開辦的苗圃，招收了二十多人做工，一年收入近二十萬元錢。二鵬告訴我說，現(xiàn)在國家實行退耕還林，需要樹苗，西部治理沙漠，也需要樹苗，城市發(fā)展規(guī)劃搞建設(shè)，還需要樹苗，市場樹苗的需求量還是很大的，種植樹苗前景很可觀。為了掌握市場，二鵬還買了電腦，建起了網(wǎng)站，進入了現(xiàn)代樹苗種植經(jīng)營良性循環(huán)軌道。
　　 我聽了二鵬的話，聽說了二鵬的樹苗事業(yè)，聽了二鵬競選村長的事情，心里豁然開朗，方才恍然大悟。二鵬已不是小孩了，他有頭腦，有遠見，有膽識，有魄力。無論他競選村長能否成功，也無論他的樹苗事業(yè)是否扶搖直上，這些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一個怎樣的心態(tài)去面對，有一個什么樣的觀念去看待這個過程。二鵬苗圃事業(yè)創(chuàng)業(yè)的過程，二鵬競選村長的過程，是砥礪他的過程，是磨練他的過程，是他學(xué)習(xí)社會，積累經(jīng)驗的過程，更是他從稚嫩逐步走向成熟的重要標(biāo)志。
　　 這些過程是二鵬積累的寶貴財富，有了這些寶貴的財富，還擔(dān)心二鵬的苗圃事業(yè)不能成功嗎？還擔(dān)心二鵬竟選村長不能成功嗎？
　　
　　
　　
　　
　　 寫于二○○九年二月二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