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串門子(散文)
住在這都市的高樓中,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鄰居之間,樓上停水、停電、冬季時暖氣不熱,打開房門,偶而在樓道相遇,彼此打照面冰冷地詢問一句:這啥情況?打探到無奈地結果后,發(fā)句牢騷:真糟糕,然后垂頭喪氣地回到房子關上門,除此之外,很少有交集。
如果你要去誰家,還得提前打招呼預約,到小區(qū)門口,保安一連串兒地“問候”,有時還得登記尊姓大名,好不容易進了小區(qū),心里一陣放松,就算到了樓的單元門了,可這門洞也是堡壘似地緊閉,門口又是讓人刷臉,又是數(shù)字按門牌號,搞得像電視劇里接頭對暗號,來到別人家門口,人家也許還要一只眼睛貼在貓眼兒上對門外來人審視一下,進屋又是換鞋,又是脫帽,一番寒暄,主家客人雙方彼此落座。從最初的不適應,時間久了也就慢慢地成為一種習慣,但心里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這時候,真的好懷念故鄉(xiāng)的鄰居之間大人小孩東家跑西家走的串門子。
那是小時候,從來沒有上幼兒園一說,七八歲時直接上的就是一年級,待到上三年級時每天放學回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鄰居的孩子在我家門口互相喊一聲,春天時都提個籠去在田地里去挑野菜,夏天時,幫大人用桶抬水澆莊前屋后的那一點菜,秋天時,草木茂盛,給家里的豬羊割草,初冬天時,清掃枯葉為做飯和燒炕的柴火,有時大人不在家,同鄰居家孩子互相一道收拾兩家,家里院落,喂雞,喂豬羊,用籠抬土墊豬羊圈。總之一句話,我們這一代是一群在生活中被用大的孩子,在一邊勞動一邊玩耍中成長,冬天周末無事的時候,小伙伴可以串完老家一條街,東家,西家都有誰,都在干啥,成為晚飯時的話嘮。從小就經(jīng)歷村上各種性格的人,長大后對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各種際遇,都會坦然面對。不像現(xiàn)在城市的孩子還有叛逆期,憂郁癥。
小時候我家的門常常都是大開著,鄰居的大媽來了,邊往里走邊說:他五姨,在家嗎?母親回應道:到呢。話音剛落她就進了屋子,坐在大木柜旁邊的凳子上,撥開飄在額前的劉海,滿頭的銀發(fā)下留下歲月痕跡的臉,望著在鍋灶與木案之間忙碌的母親,還有那冒著蒸氣的鍋說道:“他五姨,你做啥好吃的了?”母親說著就拿了一個的黃色的草瓜放在柜上,“今摘了兩個草瓜,一個給娃娃嘗吧?!闭f完大媽轉身就要走,母親一把拉住,坐一會兒,鍋里的瓜包子快熟了,拿幾個再走。大媽也不例外,坐下來跟母親聊一會兒天,然后端著熱氣騰騰的包子回家。
記得小時候,父親先是在鄉(xiāng)上的供銷社上班,后來在農(nóng)機站工作。家里的生活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好一點,那時全靠糧票、油票、肉票購買生活必須品。每到快到吃飯時,串門子平日里借點東西是常有的事,純樸農(nóng)家人為了招待家里的來客,借面,借油,借辣椒面,甚至借鹽,只要我們家里有,母親從來沒有讓來人空手而歸,從不考慮自己家,毫不猶豫地借給來人,我常常為此跟母親生氣。
記得有一次,鄰居家大媽的弟弟多方打聽,從河南來看望因水災逃到陜西的大媽。母親從我家拿去白面,油,辣椒親自去做了一頓剺面招待遠方客人,而她回家后,她和我、姐姐吃的是早上的剩飯。我非常不理解,非常生氣,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個外人。于是,下午放學后,姐姐喊我喂豬,同她去給豬圈用籠抬點土。在院子里的我不想干,裝作沒聽見,姐姐先把豬喂完,一個人沒辦法從外面弄土,先是說我懶的像豬,后來跑來打我。我沒有讓著她跑開,兩人很快就撕打在一起。這時恰巧父親從外回來,順手抓起一個小土塊,向我拋來,慌忙中我一躲,那土塊正砸中姐姐左腿膿瘡包上,只聽見姐姐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然后疼得暈倒在地上。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懵了,父親把姐姐抱在懷中,呼喚著姐姐的名字,用手在人中上壓著,我流著眼淚在旁邊喊著:姐姐,姐姐你醒醒!好一會兒,姐才蘇醒過來,待到把姐腿上的血膿擦拭干凈,敷上藥時,我感到自己的衣服都濕透了。從那以后,再也沒和姐吵過架。隨著自己年紀大了,兄弟姐妹之間,見一面少一面,也真正理解母親當時對鄰居家的態(tài)度,讓大媽的弟弟感覺到她的姐姐生活在一個幸福的環(huán)境中,沒有后顧之憂。現(xiàn)在才覺得不識字的母親,有這樣的思考,真的了不起!
特別是春末夏初晚上時,明月當空,天氣適宜,整條街的男人們,從家里端著個飯碗,聚集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聽唯一的一臺收音機,了解國家大事,聽評書,賞戲曲,邊聽邊聊,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天南地北地高談闊論,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對與錯。偶爾為一件事爭論的面紅耳赤,你不讓我也不讓你地僵持著,當自家孩子出來拿碗時,才做散鳥狀。第二天去田野勞作時互相之間,依然是談笑風生,好像沒發(fā)生過什么一樣。
月光下吃完飯的孩子們,整個街是他們盡情游玩的樂園,捉迷藏,跳繩,踢鍵子,滾鐵環(huán),還有他們自制的小木槍,玩打仗,鷹抓小雞時。有時大人也參于其中,每一個娛樂,有碰破時,大人都從來都不計較,盡量不讓自己的孩子找別人的麻煩。在這段時光里盡情玩,玩累了,依偎在大人的身邊,聆聽大人諞閑傳,聽著聽著就睡在大人的懷里,也讓農(nóng)家孩子度過了一個快樂的童年。
一到冬天,農(nóng)家人地里活少了,農(nóng)閑天氣溫暖的時候,男人們?nèi)齻€一群,五個一堆拉家常,商量著用架子車一起去磨面,給自己家里的水缸挑滿水,趕在下大雪前備夠的柴火,讓一家人熬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還有那喜歡鴿子人此時放飛鴿子,此時天空似乎更加高遠,那帶著哨子的鴿子飛翔在天空,那強勁的哨聲傳的很遠很遠,主人能從哨音聽出是不是自己的鴿子。長期放鴿子的人,他們的視力都超過一般人,據(jù)說能發(fā)現(xiàn)二里以外空中飛翔的鳥兒。
女人們坐在有大熱炕的人家,納鞋底,用麻擰納鞋的繩子,或者在一起玩一會兒撲克,輸了臉上粘滿了小紙條,贏了興高采烈。大伙兒坐在一起,說說笑笑,談論新鞋的樣子,誰繡的鞋墊好看,村上的誰誰穿了“的確良”,這時,無論誰家的客人坐在人群中,他會像大家客人一樣,受到大伙的熱情地招呼,憋屈的煩心事只要你說出來,大伙議論一番,心里也就敞亮了,回家該干啥就干啥,尊老愛幼,夫妻互相包容,日子平平靜靜地過著。
也許我太懷舊,走不出童年以及中年形成的桎梏,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非常懷念童年那串門子的日子,“五姨,我家沒辣子了,從你家拿一把,順便拿根蔥。”“二媽,我媽做的紅燒肉,夾了二個饃,讓你嘗嘗?!蹦鞘煜さ泥l(xiāng)音無意之中,讓自己的文字都在懷舊的思念中沉淀。誰生病了,會送雞蛋紅糖去家里坐坐,問候一下,村上誰家收拾莊子,周圍鄰居都毫不猶豫會去幫忙。
這樣的場景在鋼筋水泥林立的都市的人無法看到,更感受不到它后面那厚重的鄉(xiāng)情,鄰居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離彼此。在這樣的氛圍中,我更加懷念童年時光中的串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