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坐看云起時(散文)
山風(fēng)消散了炎炎的暑氣,送來陣陣涼意。越往寨頭嶺的深處走,風(fēng)夾帶著綠意似乎越來越濃郁,好像它們自從遠古就在這里循環(huán)往復(fù)地吹拂。
“天地氤氳,萬物化醇”,這片山嶺似乎特別受到風(fēng)與云的青睞。風(fēng)悠悠地吹著云,云悠然地攜著雨,將這片山嶺涵養(yǎng)得格外郁郁蔥蔥,將這片山嶺里的古村落潤澤得尤其古韻悠悠。
翻越寨頭嶺曾經(jīng)有一條古驛道,其中西坑村與陳家鋪村都在這條古驛道上。因為同在一個山勢高聳的峽長山澗中,從西坑村可以仰望到掛在高山上的陳家鋪村,而從陳家鋪可以俯瞰到山下峽谷中的西坑村。據(jù)說這一帶因為特殊的地理,晝夜溫差大,常有云霧繚繞山澗,甚至云海翻騰。不過我來的不是時候,且來去匆匆,沒有觀賞到云霧,但領(lǐng)略到了西坑村和陳家鋪村的古風(fēng)古韻。
當(dāng)我來到陳家鋪的時候,村口的停車場早已是小轎車、大客車停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可是走進村子后,只是零零星星地見到一些人,不見熙熙攘攘的人群。我驚喜,沒有游人熙熙攘攘。我也好奇,人都到哪里去了?
村里有個平臺,雖然寬不過十米,但已是村中最寬敞的觀景臺了,這里是欣賞村舍層層疊疊壯觀之勢的最佳地。按照慣性思維,我想這里應(yīng)該有很多游人。可實際上在我們來到這里時,沒幾個人在上面。那游客們莫不是大多都住進了民宿?這有可能,因為這里除了一些小的家庭民宿,在村子的最高處還有一家大型民宿飛蔦集。不過我想,來游玩的人多,大概率是都隱藏在了條條村巷中。因為村子的規(guī)模大且高低錯落的特殊地理,村巷與村舍層疊,上下不同層的村道是互不相見的,行走在其中,人們就像捉迷藏一樣。
陳家鋪是建在山坡上的,而且這山坡的陡峭之勢令人驚嘆,看上去村子似乎就是掛在山崖峭壁上。在如此陡峭如懸崖峭壁的山坡上,何以能夠建造一座如此宏大的村莊,并且上下落差達到二百多米,給人直上直下的感覺,甚至使人產(chǎn)生恐高感,這讓我很吃驚。
陳家鋪的先民,為什么會把村子建在這樣的地方?他們該是有多大的膽量與氣魄,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呀?也幸虧他們把村子建在這樣偏僻、這樣陡峭的地方,不僅讓村子得到了原生態(tài)的保護,而且成了令現(xiàn)代人嘆為觀止的一處熱門景點,許多人來此打卡。陳家鋪的先民當(dāng)年是不會想到這樣的現(xiàn)狀吧?
在村里那個寬敞的平臺上,從下往上看,陳家鋪村的周圍是梯田、樹林、翠竹和山巒,它們以翠綠的底色簇擁著、襯托著這個掛壁的山村。黃泥墻的房舍一層一層地往上疊,往上攀,往上爬,一直到山巔。房屋之間,墻與墻、瓦與瓦、墻與瓦相互交疊、參差,黃墻黑瓦,顏色深深淺淺,真是美如濃墨重彩的軸畫,掛在山巔,多么壯觀,多么精彩。幾條上下錯落的村道隱匿在村舍之中,基本只看得見它們向村里伸入的一段。實際上,村子里是四通八達的,每層房舍前都是村道,后排房舍的門庭往往正對著前排房舍的瓦頂,上下村道相互之間有階坡溝通,走進去確實像是一座迷宮,一座立體的迷宮。
站在山巔飛蔦集民宿的位置,從上往下看,一面面房瓦橫七豎八、高低錯落,如疊瀑般往下傾瀉而去,把人們的視野引向那綠意盎然的山溝溝深處。細看近處的房瓦,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有的是灰黑色的,有的是土黃色的,不規(guī)則地鋪設(shè),營造了斑斑駁駁的意境,與村子兩側(cè)的翠竹和遠處山巒的嵐黛相映襯,仿若一幅舒展在清新環(huán)境中的古樸畫卷,令人賞心悅目。
陳家鋪并不是陳姓人家的聚居地,而是鮑姓人家的家園。元末明初鮑氏在此定居,距今有六百多年的歷史。因為地處偏僻山區(qū),所以這里仍然保留了自然淳樸的風(fēng)貌,像是一個被現(xiàn)代化進程遺忘的村莊,也好似那個令世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現(xiàn)在,陳家鋪的旅游服務(wù)設(shè)施還是比較完備的,有不錯的民宿,有餐飲店、文創(chuàng)店等,還有一家網(wǎng)紅的先鋒書店。這些旅游設(shè)施,讓陳家鋪村不僅能夠吸引人來,還能讓人住得下來。但這些旅游設(shè)施的存在,絲毫沒有讓人覺得開發(fā)過度,村莊的原始風(fēng)貌得到了充分的保護,值得點贊。
在迷宮般的陳家鋪,對于陌生人來說要找到某個特定的目標并不容易,我們摸索了許久,先鋒書店才在一不留意之時猛然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這棟建筑曾經(jīng)是陳家鋪的文化禮堂,改造后外觀仍然是曾經(jīng)的古樸樣貌,內(nèi)部修整后是書店兼茶飲。
來到先鋒書店,人們在古樸的屋舍內(nèi)既可以品味淡雅的書香,還可以品味清冽的茶香,品味濃郁的咖啡,也可以透過那明亮的玻璃窗欣賞青山翠嶺,可以站在二樓的露天小平臺上看山嶺逶迤、山野茫茫,抒發(fā)心中豪情。難怪人們說,到了陳家鋪必須來先鋒書店;難怪有些人為了這間先鋒書店,才來到陳家鋪。確實,它外在的古樸與內(nèi)在的現(xiàn)代,是一種讓人覺得超然的體驗。
如若在陳家鋪住宿一夜,應(yīng)該是很美妙的體驗吧。傍晚,夕陽西下,村莊升起裊裊炊煙,清涼的山風(fēng)讓翠竹婆娑搖曳。夜晚,星空浩瀚,那些一閃一閃的星星似乎伸手可摘。清晨,在翠鳥的鳴叫聲中醒來,推開窗戶,一陣裹挾著山霧的風(fēng)涌進屋內(nèi),清新,舒爽,近嶺蔥郁,遠山嵐黛,美好的生活就像如此這般的大自然一樣,清新脫俗與愜意。如果遇到大霧彌漫,或者云海翻騰,那豈不是美不勝收,如在人間仙境。
是的,在陳家鋪看絕美云海,是許多來此游覽者的期望與現(xiàn)實。有人描寫,推開窗簾,只見云海翻騰,美不勝收。有人贊譽這里是云端上的小布達拉宮。不過,關(guān)于云霧繚繞,也許西坑村比陳家鋪村更美,因為西坑村被奉為云觀賞地,號稱是“中國最優(yōu)美山村”。
其實,說西坑村在山下是不準確的,因為它其實是在山腰上。陳家鋪村的海拔是850多米,而西坑村的海拔有640米,所以西坑村也是在山上,在山嶺之中的。
從陳家鋪到西坑沿著公路開車不過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如果從那石砌的古道步行,約有不到兩公里。
見識了陳家鋪的陡峭氣勢與古風(fēng)古韻,來到西坑,感觀方面也如地勢一樣有了落差,粗看西坑村甚至有點索然無味。
這里雖然古民居也不少,還有兩座祠堂,葉氏祠堂與丁家祠堂,甚至還有社廟和香火堂,也是古色古香的,但村道相對平坦,雖也有高低起伏,可村內(nèi)不是陳家鋪那樣的陡峭。這里的古建筑基本是清朝和民國的,有磚瓦房,也有泥墻房,盡管不少標注為民宿、餐飲店,但西坑比陳家鋪要冷清許多。
難道西坑村“中國最優(yōu)美山村”的稱謂名不副實?難道人們津津樂道的絕美自然風(fēng)光,都是誑語?
我明白,陳家鋪的先入為主,讓我對西坑的感覺打了折扣。西坑確實沒有陳家鋪那樣的氣勢,但靜下心來,還是可以發(fā)現(xiàn)它的古樸與清悠。
西坑村坐落在一個山間臺地上,村舍密密匝匝地簇擁著,房墻黛瓦,也是鱗次櫛比的。鵝卵石鋪設(shè)的村巷,給人凹凹凸凸的質(zhì)感。巷道大都不寬,彎彎曲曲左轉(zhuǎn)右拐,讓人捉摸不定方向。那些黃泥土夯筑的墻壁,摸上去留在手上的顆粒,好像是凝聚在墻上的古老歲月。推開那些老舊的木門,里面的人家看上去確實很是老舊,屋內(nèi)的木柱木板木梁上都是日子留下的陳舊墨黑。但是據(jù)說那些改造成民宿的古宅院,陳舊古樸的外表下,是嶄新的裝飾,干凈整潔,甚至還挺時尚。村子不大,閑庭信步地轉(zhuǎn)了一圈,很快就會結(jié)束。幸虧村子南端的“云端覓境”民宿前有觀景臺,觀景臺上立著一棵全身金黃色的人造樹,在陽光的照耀下金燦燦地閃閃發(fā)亮。樹下有一把靠椅,沒有其他游人,可以獨自靜坐在靠椅上,慢慢欣賞眼前的風(fēng)光很是愜意。觀景臺下面是陡坡,視野開闊,左右是夾谷的巍巍青山,前方是往下延展的山谷,一直可以望見松陽縣城,那里藏著一大片古樸典雅的老街區(qū)。
至此,感受到了西坑的古樸,也欣賞到了山川的秀美,但其實還沒有看到最美的西坑村。
有些景是適合近看的,比如陳家鋪村,站在村前看氣勢磅礴;有些景是適合遠觀的,比如西坑村。當(dāng)我們離開村子,來到村對面的公路上時,才發(fā)現(xiàn)西坑村的如畫風(fēng)景。
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距離產(chǎn)生美,遠看西坑村,它周圍青山翠竹,綠意盎然,山上山下郁郁蔥蔥,像是綠色的海洋,而西坑村坐落在這綠色的海洋中,好像在隨著綠波飄蕩。村舍粉墻黛瓦,四周有眾多高大的古木環(huán)繞,比如楓樹、水杉等,就像是村子的守衛(wèi)。后來我知道,這些古樹確實是西坑人栽種的護村樹。當(dāng)年西坑村的先人,是不是就想將村子營造得隱隱約約,像高士隱居一般,滿腹經(jīng)綸卻淡泊寧靜?
西坑與陳家鋪一高一低,同在一個溝澗,氣候相似又有所不同,處在半山腰的西坑似乎更受到縹緲云霧的青睞。
“白云生處有人家”。在這里,云霧從山間生起,一縷縷、一團團地飄蕩在山間,或沿著山谷上上下下地游蕩,好像它們都對西坑這個隱居綠海中的山村情有獨鐘,喜歡在村子四周嬉戲似地飄舞,讓這里成為當(dāng)?shù)刂摹霸啤本坝^地。此時我終于明白,難怪走在村子里,許多民宿都以“云”字為名,如云端覓境、云景西坑、過云山居、云里聽蛙、云想小屋等,還都挺詩情畫意的。是不是惹得你也想留住這里,過幾天神仙般的日子?
現(xiàn)在無人機攝影很熱門,用上帝的視野拍攝的照片確實與眾不同。像西坑村這樣的地方,用無人機拍攝無疑很精彩。不過,村子對面公路旁的公交站臺,可以居高臨下、一覽無余地觀賞西坑,是一個不錯的觀景臺與攝影點。站在這里,只見在翠竹和綠樹的簇擁下,西坑村這位隱士靜靜地臥居在山間。這不由讓人想起陶淵明的“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在公交站臺的涼亭下,掛著四張西坑村春、夏、秋、冬的經(jīng)典照片,春翠、夏綠、秋紅、冬雪,云霧飄渺,獨具韻味。匆匆忙忙而來,只見識了這里的夏綠,這幾張照片正好彌補了我無法賞得其它季節(jié)山村美的遺憾。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秋紅,村子周邊的那些古樹染上了紅、黃色,是“霜葉紅于二月花”般的絢麗。當(dāng)然,秋紅遇見山云,它們倆營造的畫風(fēng)更加美輪美奐。
西坑如此的景致,不知道別人觀后如何的感受,是驚嘆,還是被驚艷到了?我是被驚艷到了,但同時也心生羨慕與嫉妒,這是有多大的福氣才能夠居住在這人間仙境般的地方呀?
我現(xiàn)在有點后悔,若是當(dāng)時在村子的那個觀景臺上,等待夕陽西下該多好。悠閑地坐在那張靠椅上,捧一本書,端一杯茶,安靜地等待落日余暉,多美呀!紅彤彤的圓日徐徐西下,山嶺的輪廓像是一只玻璃茶杯,盛滿了橙色的奶茶,那紅日似一片檸檬浮在上面,而那1800多年歷史的松陽古城就是杯底的沉淀。我想,端起這杯奶茶,可以品味到生活的甘甜,也可以品嘗到生活的酸苦,還可以尋味到青山綠水的閑情,可以咀嚼到千年古城的韻味。
人到含飴弄孫之年,面對夕陽美景,有的感嘆“風(fēng)光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有的感慨是“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我卻想“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無論是西坑,還是陳家鋪,都是云上人家,都是那“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地方。多想在如此的云端,尋覓那山境、水境、云境和人間仙境,并且把身與心都安放在“種苗在東皋,苗生滿阡陌”般的田園生活中。
有人說,浙江麗水的松陽縣,是“最后的江南秘境”。上海著名報人、原《新民晚報》社社長趙超構(gòu)先生說:“寧靜是最大的幸福?!蔽蚁?,像松陽的陳家鋪和西坑這樣的山鄉(xiāng)古村,適合放慢腳步,欣賞生活,品味人生,適合卸下塵噪,而追求內(nèi)心的寧靜與涵養(yǎng)超脫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