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11月中旬，下午天空中就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北京望京某小區(qū)里，進出的行人極少，凜冽的北風把一個中年婦女枯黃稀疏的頭發(fā)裹挾得凌亂不堪。她穿著樸素，一手拉著舊行李箱，背上又背著個大背包。她的眼里都是憂郁和迷茫，嘴唇被凍得烏紫，縮著脖子在一座高聳的樓下時而仰望、時而徊徘著。
　　 她有一個美麗風雅的名字，叫白水仙，但長期以來她對這個名字已經(jīng)感覺很陌生，或者覺得自己有種不配得感。樓前的廣告欄立架是由潔凈明亮的剛管制成，她突然從那里面看到了自己蓬頭垢面的樣子，靈魂幾乎卑微到了塵埃。她不甘心地一機靈從背包里掏出熱水杯，但是已經(jīng)倒不出一滴水。為了緩解寒冷，她又掏出了半塊饅頭充饑。在越下越大的風雪中，遠遠駛過來了一個快遞車，抓住了一顆救命稻草，眼里有了光。年輕的快遞員吹著口哨下了車。她忙鼓起勇氣上前小聲地打聽：“哎，嗯，你知道這兒有個鴻雁嗎？”
　　 小伙子停下來，同情地問她：“阿姨，您說的是鴻雁社工中心嗎？”
　　 “哦，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就聽人說的，知道這里有一個保姆可以去的地方。”
　　 “哦，那說的就鴻雁社工，我往那里送過快遞。我告訴你，你去那邊D單元，進去乘電梯上23層，門口掛著鴻雁社工服務(wù)中心的就是?！?br />　　 水仙按照快遞員的指點，上樓，找到掛有鴻雁社工服務(wù)中心的門前敲門。開門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漂亮女孩兒，微笑著柔聲問道：“您好，姐姐，請進?！?br />　　 水仙先環(huán)顧室內(nèi)，見一群穿著紅色舞蹈服裝的女子在跟著音樂跳舞。疑惑地問：“這兒是那個保姆可以來的鴻雁嗎？”
　　 “是的姐姐，我是咱鴻雁之家的志愿者馨蕊。請問您這是剛從家來，還是剛下戶？”
　　 “我，我剛從別人家過來，干了二十天他們不給我錢……”水仙說著聲音哽咽了。
　　 “姐別哭別哭，來您快進來?！毙」媚镆皇纸舆^她的行李箱，一手拉著她冰涼的手往里走。水仙感到她的手又柔軟又溫暖，突然有了回到家的感覺。不僅止不住眼淚，而且想撲到她的懷里痛哭。
　　 “姐妹們，咱們家又來新成員啦?！毙」媚镎f話間，大家已關(guān)了音箱，停下了舞步，親切地圍上來。
　　 水仙羞澀地四下察看，她看到這里的布置簡單卻很溫馨，幾雙眼睛都親切地看向她，目光中也充滿著善意與友好。她感覺到自己的臉發(fā)燙，與她們身上散發(fā)出的燦爛和自信相比，自己是這么狼狽不堪、失魂落魄！姐妹們一個個熱情地向她走了過來，她還是鼓起勇氣向她們訴說自己的遭遇。
　　 “大家好，我是，嗯，走投無路了來請求援助的。俺是種上麥子來北京的，是一個老鄉(xiāng)介紹的，跟她在一個小區(qū)里面干活。在那一家哄個兩歲的孩子，干了二十天，今兒要讓俺走，但是她無賴，一分錢也沒給俺。俺想起來那老鄉(xiāng)以前說過望京這有一個鴻雁，就來了。”
　　 “哦，姐姐，來到這兒你就是來到了娘家，把不高興的事都忘掉。來，我們認識一下，我叫武英英，你也做個自我介紹?！币粋€漂亮的高個子姐妹拉著她的手說。
　　 “我，叫白水仙?！彼杉t著臉說。
　　 “哇塞，好好聽的名字耶。水仙象征著純潔和美好?！贝蠹引R聲道。
　　 接著，幾個姐妹就你一言、我一語地和她說起了話。有的對她說，以后休息了就來，可以一起跳舞。鴻雁就是所有家政工的娘家，咱們都能隨時來玩兒。水仙聽著聽著，心中涌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熱浪，她感到自己得到了比在家更真更誠的溫暖。
　　 “你看這里有老大姐，還有小妹妹多好。我喜歡說快板兒，你都有什么愛好？”一個老大姐問她。
　　 “我，我沒啥愛好?！?br />　　 馨蕊柔聲對水仙說：“姐姐，你先看大家表演節(jié)目平復(fù)一下心情。然后你把你的事給我們詳細說一下，看咱們鴻雁之家能否幫您溝通解決，好嗎？”
　　 水仙不好意思地說：“好，那給你們添麻煩了。”大家看她露出了微笑，也都笑了。
　　 大家有的唱歌，有的說快板，有的跳舞。水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處的地方是真的還是做夢，她一次次感到置身在快樂的海洋，那一陣陣歌聲和歡笑，與這熱烈鼓掌，分明就在眼前。
　　 “良軍姐，清菊姐，來，你們給水仙姐講講你們在工作中的趣事?！?br />　　 叫良軍的女孩趕緊喝了口水，笑著站出來。想了想給大家講起來：“有一天室媽出門上班，小寶寶哭的不得了，一家人誰都哄不住。我從廚房走出來大叫道：哎呀，我怎么看見有一只蝴蝶飛進屋里了？寶寶就立馬停止了哭聲，眼睛到處張望著說：哪兒哪有啊？然后我就憋住笑，帶著他滿屋子找蝴蝶。哈哈，就這么容易哄好了。”
　　 清菊喜盈盈地接上說：“就是，帶小孩子很開心，孩子單純又可愛。我在那家剛?cè)サ臅r候，他們家進門就一片鞋，我每天往鞋柜里收無數(shù)次。爺爺奶奶特別講究，有一次來家里很不滿意，讓我想辦法教育兩個孩子從小養(yǎng)成好習慣。我對全家人說：從今天開始，如果誰再把鞋擺在外邊，不放鞋柜里，咱們就交往鞋里面澆水。寶寶說：澆開水還是澆涼水？大家都沒當回事，就笑了起來。等爸爸媽媽和姐姐出門后，又把拖鞋脫在門口，小寶真的去給他們鞋里邊澆了水。雖說他們很生氣，但是以后就改了壞毛病?！?br />　　 每個人都鼓掌歡笑了起來，水仙突然覺得自己和她們相差甚遠。不僅是外表的邋遢，而在工作經(jīng)驗方面，自己欠缺的更多。她們有智慧的頭腦和應(yīng)對困難的措施、解決問題的能力，而自己只會哭！
　　 “謝謝大家，我如果早點兒到這里多好，就不會出現(xiàn)今天的事了。我不該那么沖動，在人家家里大哭。人家一氣之下就把我推出門了?！?br />　　 馨蕊輕輕拍拍她的肩說：“姐，你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就是在進步。明天你去到用戶家先道個歉，先爭取用戶的原諒，相信事情一定會有轉(zhuǎn)機?！?br />　　 “對，要不了多長時間，你會和我們一樣每天快快樂樂的工作?！贝蠹叶紕裎克劝研膽B(tài)調(diào)整好，面帶微笑，踏實工作就會換來用戶的認可。
　　 “哇，今天咱家好熱鬧呀，又來新姐妹啦？”兩個都頂著一身雪，卻笑得燦爛的年輕女子進了門。
　　 “水仙姐，這是我們鴻雁的兩位負責人，這是梅若，這是文芬?！避叭锝o水仙介紹說。
　　 “水仙姐，我們剛才看到馨蕊的微信就趕了過來。我們很同情你的遭遇，更理解你的心情?！蔽姆覍λ烧f。
　　 水仙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雙目熱淚盈眶。一時手足無措，看看她身上的雪，就趕快替她拍去。梅若忙拉把椅子讓她坐下，兩個人也都坐下來，一刻不停地馬上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
　　 第二天，梅若與文芬?guī)е词酶蓛衾涞乃蓙淼搅擞脩艏议T囗。
　　 “我還是害怕她罵我，要不，你們倆進去，我不進去了?！彼傻椭^，用乞求的眼神望著兩位老師。
　　 “水仙姐，昨天咱都說好了，解鈴還須系鈴人，勇敢點兒?！蔽姆依纤氖止膭钏?。梅若上前敲門。
　　 屋內(nèi)，兩歲的寶寶在放聲大哭，玩具被他撒了一地。年輕漂亮的媽媽從廚房里跑出來，生氣地大叫道：“小祖宗，我可真是拿你沒轍了。”
　　 外面又響起了敲門聲，媽媽去開門，一眼看見水仙，氣就不打一處來：“喲，還帶來了兩個人，來打架的是吧？”
　　 “你好，女士，您誤會了。我們是鴻雁社工組織的，今天特意帶她來給您道歉?！泵啡粜χf道。
　　 寶媽把三人讓進屋，文芬一看滿地玩具，趕快上前收拾。梅若則上前逗小寶寶，寶寶看見生人卻哭的更加厲害，于是梅若趕快給水仙使了個眼色，水仙上前，抱起小寶哄著，小寶慢慢不哭了。寶媽對水仙說：“你是不是看家里搞成這樣很得意呢？”
　　 “對不起，我昨天錯了。我不該那么沖動，更不該不顧小寶的哭喊就走了。”水仙誠懇地對寶媽說。
　　 “你不是有本事、有骨氣嘛。”寶媽說著，伸手去接孩子，孩子卻不愿要媽媽。
　　 “你看，寶寶跟水仙姐還挺親的?，F(xiàn)在水仙姐也已經(jīng)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您就原諒她，你們接著合作多好。”文芬說。
　　 “喲，我可不敢用了，天天陰沉著臉，好像誰欠她八百吊子似的?！?br />　　 “我，我那是家里有煩心事兒，不是對你的?！?br />　　 “哼，不是對我，我更不能天天看你的黑臉了?！?br />　　 “那，你要不用我，就給我結(jié)工資，我走得了?！?br />　　 “說到底你就是來要工資的，根本不是誠心誠意來道歉的?！?br />　　 “對，我也沒那么多錯，我為什么要道歉？”水仙的倔脾氣又上來了，讓梅若和文芬馬上又緊張了起來，都上前示意她不要再惡化事態(tài)。
　　 “你沒有錯？你從沒覺得這20天，我忍了你多少？給你說過多少次洗完碗之后不讓你用毛巾擦，你為什么總是不聽？我說不吃剩飯菜，你怎么總頂嘴？說什么我們從小就吃剩飯也沒見死人。還有，我說每天晚上必須把垃圾清理干凈，下樓扔掉，你做了嗎？每次都是我老公上夜班帶下去。我讓你每天晚上要洗澡，你每天都洗了嗎？我都不好意思說你了，搞得好像我是你媽一樣?！?br />　　 水仙又欲上前爭辯，被梅若立即阻止，她也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
　　 文芬忙說：“水仙姐剛從家里來，我們都有地域生活習慣上的差別。水仙姐呀，入鄉(xiāng)隨俗，你應(yīng)該知道的，而且城市的衛(wèi)生肯定比農(nóng)村要求的要高點兒，我們應(yīng)不斷學(xué)習適應(yīng)才對。”
　　 “我今天呀，是看在你們倆份上，把她的工資給她，以前的事兒我也不再說這么多了?！?br />　　 寶媽說完，拿過手機，給水仙轉(zhuǎn)賬發(fā)了工資。
　　 “謝謝你，其實呀水仙姐昨天也一個勁地說自己的不對，說你心眼好，寶寶可愛，晚上都想寶寶想的睡不著?！泵啡粽f。
　　 “這個我倒是信，她跟寶寶還是挺有緣分的。說實話，她這人也是個老實善良的人，覺得也很可靠，可就是老實人氣死人啊！昨天她做錯了事，我氣頭上說讓她走了，就大哭了起來，好像我把她怎么著了呢?！?br />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彼烧f著，眼圈兒紅了。寶寶忙用小手給她擦眼睛說：“阿姨不哭，阿姨不哭?！彼鴮殞?，還是流下了眼淚，她說不清是不舍、是后悔、還是愧疚。
　　 旁邊的三個人也都看得濕潤了雙眼。文芬說：“你看這多好呀。水仙姐在這帶寶寶您放心，她也不舍。看你們倆應(yīng)該繼續(xù)合作，經(jīng)過溝通，互相理解了，也互相了解了，以后磨合會更加順暢?！?br />　　 “好吧，如果你還愿意留在這兒，你就在這兒吧。你知道我也是雞毛脾氣，什么事說完就完了，從不記仇?！?br />　　 “謝謝你，謝謝你，你看我的表現(xiàn)吧，我不會再那么沖動了。昨天看鴻雁的姐妹每個人都面帶笑容，我也要學(xué)著多微笑?！?br />　　 “這就對了嘛姐，抱著虛心學(xué)習的態(tài)度去工作，微笑著服務(wù)也可以化解矛盾?！蔽姆艺f。
　　 春節(jié)將近，大街上到處是一片喜慶祥和的氣氛，大紅的燈籠掛了一排又一排，讓人看著真高興。在鴻雁之家，服務(wù)員們都在準備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有的剪紙，有的貼窗花，有的掛氣球，有的寫對聯(lián)，文藝隊正在排練節(jié)目。
　　 外面?zhèn)鱽砹饲瞄T聲，緊接著，水仙端著一盆水仙花紅光滿面地走了進來。大家忙都親切地打招呼，這時又看見了一對母子，漂亮的媽媽手牽胖乎乎的寶寶走進了門。水仙介紹說：“這是我的雇主寶媽和寶寶，今天我們一起參加鴻雁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會?！贝蠹叶紵崃业毓恼茪g迎。
　　 聽見說話聲，梅若和文芬也從辦公室走了出來。寶媽走上前說：“新年快樂，二位老師。我們買了一盆正在盛開的水仙花，謝謝你們這些純潔而美好的人。”
　　 文芬開門見山地問：“謝謝，水仙姐最近干的怎么樣啊？”
　　 “一個字，好。這段時間我們對她滿意極了，以前的小毛病她全改了。每個星期到這里來，回家去又唱又跳，看見她高興我也高興啊。我們兩囗子現(xiàn)在就是出差一個星期都特別放心。”寶媽笑著說。
　　 大家聽了，一個個都哈哈大笑起來。音樂聲響起，鴻雁之家里，歌聲和笑聲匯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