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靜·新】忙年(散文)
一般情況下,從臘月二十三送走了灶神開始,人們就開始為過新年的事宜忙活起來,直到除夕為止。因這一過程,都是忙忙碌碌的,所以就叫做“忙年”。老家的俗語說,“娶不盡的媳婦,辦不盡的年”,意思就在這里——錦上要添花,無盡無休,好了還想好!
記得小時候,進入忙年的日子,一家人就開始做豆腐,磨面粉。好的年景,還要殺年豬。
泡好了的白白胖胖的大黃豆,放在石磨上磨豆?jié){。要兩三個人抱著磨棍兒,用力地圍著石磨一圈一圈地轉。七八斤干黃豆泡出來的豆子,一點一點地磨成豆?jié){,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磨好了豆?jié){后,再用紗布做成的吊包過濾掉豆渣,然后再把不含豆渣的豆汁,放在大鐵鍋里燒開。稍稍冷卻后,放入鹽鹵,或苘麻桿子燒成的白灰,通過攪動,變做豆腐惱,進而壓縮成豆腐。
世上有三苦,打鐵,撐船,做豆腐。滴水成冰的日子,磨豆腐,“掉汁”(過濾)“點豆腐”(煮豆汁、點鹵)……熱一把,涼一把,的確辛苦。可是,在貧困的年代,豆腐是稀罕物,無異于當今的山珍海味。為了香噴噴地飽餐一頓豆腐,十來歲的我,幫父母親一圈一圈地推磨,一點都不覺得累。
白花花的小麥,前一天要用清水淘洗干凈,并在太陽底下晾干,再放到石磨上磨成面粉。用石磨磨面粉,每磨一遍,都要用面粉篩子(俗稱籮子)將面粉篩出。這樣從磨到篩,再從篩到磨的過程,一般要反復四至五遍才算完工。二十來斤麥子磨成面粉,推磨的人,和篩面的人,要勞作兩三個小時。勞累不說,事后還要清洗衣服和臉上的一層白。
面粉的用場大著呢。“二十九,蒸饅頭”。饅頭裂開了口,來年笑的歡。餃子不必說。面條的講究倒是挺奇特。母親說:“面條是絆腳鎖,大年節(jié)吃面條,就不用在外面漂泊了?!眱号沁B心肉,父母在,不遠游。舐犢之情,日月可鑒。不僅僅母親這么說,左鄰右舍的叔叔嬸嬸們,也都這么說?,F在看來,此說法有些“荒唐”,可在那個年代,那個環(huán)境,此說法又有一定的合理性。此外,還有人說,面條是錢串子,吃了面條,財源滾滾來——窮怕了,借著吉年,只盼著來年能過上手里錢財充裕的好日子。
有生以來,家里殺年豬的事,我只經歷過一次。那是上世紀的六十年代末,一家人去黑龍江省的安達市逃避災荒。那里地多人少,生活富裕。那一年,我們家請人殺了一頭豬。那頭豬,不過一百五六十斤的樣子。屠夫是個外行,捅了幾刀,豬仍然被壓在身子底下嗷嗷叫。實在沒了辦法,便用錘子使勁地往豬的腦門上砸,才硬生生地把豬砸死??粗诲N一錘地砸,我和母親同時心疼地流下了淚,動物也是生靈啊,死的竟如此的沒有尊嚴!或許從那個時候起,我家過年就一直沒有殺過豬。
難干的活還有清潔大掃除。以前的人家,做飯、取暖都要燒柴禾。灶房的墻壁及頂棚,被熏得黝黑。居住的房間,因冬天在里面烤火取暖,也被煙熏得不成樣子。打掃灶房的話,人只能穿著雨衣,頭頂著用報紙疊成的帽子,手拿掃帚對著墻面和屋芭,反反復復地掃來掃去,直至不再掉落灰塵為止。至于居住的房子里面,實在不能打掃干凈,就只好用粘貼報紙,或年畫的辦法來覆蓋。
想想以前過春節(jié),忙忙碌碌辦年的是好年景,而吃飯都成問題的年份,忙年,怎么能忙得起來呢?已記不清是哪一年了。那年過春節(jié),大年初一的早晨,母親只做了兩碗大米粥,上面放了點紅糖,擺在石磨上“敬老天”。好不容易過個年,連餃子都吃不上,不能不說是一件刻骨銘心、令人心酸的事。
還有一種忙年,是超乎人們想象的。在城里打工,放年假的日子,大都從除夕,或大年初一開始。一般的企業(yè),特別是做白領的,越是年底,越是忙得不可開交。因車票一票難求,乘大巴繞行在擁堵的高速公路上,大年初一回到老家的情形,是平常而又平常的事。有一年大年初一的早晨八點鐘,我乘大巴車從無錫回家過年。到了下午兩點,仍然沒有通過江陰大橋。兩地僅三十多公里的距離,竟然行走了那么長的時間!老婆著急地打來電話,我說還沒過橋,她卻怎么都不肯相信。因百口莫辯,我只好讓鄰座的小伙子給回了電話,她才停止了對我的不信任。
忙碌的旅途也有溫暖。有一次年假乘大巴繞道新沂,下車打的轉往火車站時,一同打的的小伙子,不由分說地給我墊付了五元錢的票款,我怎么還給他錢,他都不肯收下。那小伙子頎長的身材,文靜靜的面容,戴一副眼鏡,看樣子是一個學生。上學的人怎么會有錢呢?窮學生??!我心里怪過意不去的。但愿那學子在人生的旅途上,能順順利利地過上好日子。
城里打工十幾載,每年年假心急如焚地行進在高速公路,或坐在火車上往家趕。到了老家,端起飯碗就吃餃子,多多少少感覺心里就不是個滋味。何德何能,何功何名,怎么就理直氣壯的坐享其成了呢?心里不安呀!
輕松、愉快、像模像樣過大年的時間,是從大前年開始的。那時,我剛好辦理了退休手續(xù)。兒女們在城里工作穩(wěn)定,收入穩(wěn)定,家庭生活幸福美滿。老伴退休后,在老家的鄉(xiāng)鎮(zhèn)上做著熟門熟路的農資生意。我,無憂無慮、開開心心過大年的日子,真真正正地開始了。
其實,隨著機械化、電氣化的發(fā)展和普及,農村做煎餅用的石磨早已成了古董。大街小巷都能買到機制煎餅,也能買到用機器磨漿制作出來的豆腐。市場上的面粉,七〇粉也好,六五粉也罷,超市里,面粉加工廠,都能買,都便宜的很。
絕大多數的人家都有小轎車、機動車和電動自行車。到附近的集鎮(zhèn)上置辦年貨,加一個油門,是一二十分鐘的事,是沿途看風景,呼吸新鮮空氣,和鍛煉身體的事。雞魚肉蛋,蘿卜白菜,茄子土豆……不再可口了,都吃膩了,都吃的大腹便便了。而野菜,山珍海味,則堂而皇之地上了村民們的餐桌。兒子提前回家過年,帶回了燕窩粥,純牛奶,夢之藍,和不知名頭的營養(yǎng)品。忙年的日子里,老伴在超市,在農貿市場,轉了一圈又一圈,竟然不知道買什么好。出于好奇,小年那天,我也到市場轉一轉。居然只買了小蔥和豆腐,我說我要吃一清二白的小蔥拌豆腐。老伴笑稱我是莊戶人,是豆腐迷。祖祖輩輩都打莊戶,性難改,山難移。忙年變成了慢生活??墒?,年味依在,親情依在。
以前有句俗語,叫做“二十七八,胡打亂抓”。意思是,忙年忙到臘月二十七八,仍嫌不足,還要忙火??墒聦嵣希赖雷兞?,市場物資豐富、價格穩(wěn)定,不急著買。少買,勤買,吃個新鮮,吃出個健康。
此外,家住樓房,燒煤氣,用電器,連打掃衛(wèi)生都變得輕松愉快了??刹?,昨天是臘月二十七,兒子連除夕的年夜飯都定好了,就在縣城的消費娛樂城。
閑著沒事做,我陪著老伴去登艾山,看人流,吃燒烤。明天還要去銀杏湖悠哉悠哉地玩?zhèn)€夠,只等著紅紅火火除夕夜的到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