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園】等我回來(微型小說)
村口的老槐樹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李秀蘭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手里攥著一封皺巴巴的信。信紙已經(jīng)泛黃,邊角處甚至有些破損,但她依然能清晰地記得上面的每一個字。
那是1952年的夏天,她剛滿十八歲。村里人都說她是十里八鄉(xiāng)最水靈的姑娘,烏黑的長辮子垂到腰際,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窩。她常常穿著自己縫制的碎花布衫,在田間地頭忙碌。
那天傍晚,她正在麥田里割麥子。夕陽的余暉灑在金黃的麥穗上,折射出溫暖的光芒。她直起腰,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忽然看見田埂上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他穿著一身褪色的舊軍裝,背著簡單的行囊,皮膚曬得黝黑,卻掩不住眉宇間的英氣。他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望著她,仿佛已經(jīng)注視了很久。
“同志,請問這里是槐樹莊鄉(xiāng)李家村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格外溫和。
秀蘭點點頭,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她看見他的軍裝上別著一枚褪色的勛章,在夕陽下泛著微光。
“我叫王建國,是來村里支教的?!彼呓鼛撞?,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介紹信,“村長家怎么走?”
秀蘭接過介紹信,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他的手指,一陣酥麻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到全身。她慌忙低下頭,指著村口的方向:“沿著這條小河一直走,看見那棵老槐樹就到了?!?br />
“謝謝。”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對了,請問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李秀蘭?!彼p聲說,感覺臉頰有些發(fā)燙。
“秀蘭同志,明天學校開學,你要來上課嗎?”他的目光真誠而熱切,“現(xiàn)在新中國成立了,我們都要學習文化知識。"
秀蘭咬著嘴唇,想起哥哥說過的話:“女孩子讀什么書,會做家務、會種地就行了?!钡丝蹋鋈挥辛擞職猓骸昂?,我去?!?br />
就這樣,王建國在村里安頓下來。他住在村小學的教室里,白天教孩子們讀書寫字,晚上就給大人們掃盲。秀蘭每天都會去上課,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聽他講《三字經(jīng)》、講《論語》、講革命故事。
漸漸地,他們熟絡起來。秀蘭發(fā)現(xiàn)建國不僅學識淵博,而且心地善良。他常常幫村里的老人挑水劈柴,給孩子們講外面的世界。每當他們四目相對時,秀蘭都能感覺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底滋長。
一個雨后的傍晚,秀蘭去給建國送晚飯。推開教室的門,她看見他正伏案寫著什么。聽見動靜,他慌忙把信紙塞進抽屜,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在寫什么呢?”秀蘭好奇地問。
“沒什么,給家里寫信?!彼舆^飯盒,目光有些躲閃。
秀蘭沒有多想,轉身去收拾他的床鋪。忽然,一張照片從枕頭下滑了出來。她撿起來一看,是個穿著軍裝的年輕姑娘,眉目如畫,英姿颯爽。
“這是……”秀蘭的心猛地揪緊了。
建國快步走過來,接過照片,神色復雜:“這是我妹妹,她在抗美援朝前線當護士?!?br />
秀蘭松了口氣,卻又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愧。她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對不起,我不該亂翻你的東西。”
“沒事?!苯▏p聲說,“秀蘭,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訴你……”
就在這時,村口傳來一陣喧嘩聲。兩人跑到外面,看見幾個村民抬著擔架匆匆跑來。擔架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是村里的小伙子二柱。
“怎么回事?”建國沖上前去。
“在山上打獵,被野豬拱了?!币粋€村民氣喘吁吁地說,“傷口太深,得趕緊送縣醫(yī)院?!?br />
建國檢查了一下傷口,眉頭緊鎖:“來不及了,傷口感染嚴重,得馬上處理?!彼D向秀蘭,“去把我藥箱拿來,還有熱水和干凈的布。”
秀蘭飛快地跑回教室,拿來藥箱。建國熟練地給二柱清洗傷口、縫合、包扎。秀蘭在一旁幫忙,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夜深了,二柱的情況穩(wěn)定下來。建國送秀蘭回家,月光灑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建國哥,你以前是醫(yī)生嗎?”秀蘭忍不住問。
建國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以前是軍醫(yī),參加過抗美援朝。后來受了傷,就轉業(yè)來支教了。”
秀蘭恍然大悟:“難怪你醫(yī)術這么好。”
“秀蘭,”建國忽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其實我一直想對你說……”
話未說完,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村長氣喘吁吁地跑來:“建國,縣里來電話,讓你馬上回去!”
建國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看了看秀蘭,欲言又止,最后只說了一句:“等我回來?!本痛掖译x開了。
秀蘭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忽然想起那張未寫完的信,心里涌起一陣不安。
第二天,建國沒有回來。第三天、第四天……整整一個月過去了,他音訊全無。秀蘭每天都會去村口張望,卻始終等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郵遞員送來一封信。秀蘭顫抖著手拆開,里面只有短短幾行字:
“秀蘭同志:
因工作需要,我已調(diào)離李家村。感謝這段時間的照顧。請保重。
王建國”
秀蘭的眼淚滴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她想起那天晚上建國未說完的話,想起他躲閃的眼神,想起那張照片……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要離開。
春去秋來,秀蘭開始每天去村小學教書。她把建國教給她的知識,又教給更多的孩子。每當夜深人靜,她就會拿出那封泛黃的信,一遍又一遍地讀著。
很多年后,村里通了公路,建了新學校。秀蘭成了校長,卻始終未嫁。有人問她為什么,她總是笑著說:“我在等一個人?!?br />
她不知道的是,建國確實回去找過她。只是那時,她已經(jīng)搬去了縣城。而建國,調(diào)動到大西北參加原子彈的制造,那是一項艱難又危險的工作,當時還在保密階段。
他們的愛情,就像那個年代的許多故事一樣,險些被遺忘在歷史的長河中。直到上世紀末的一天,兩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才手牽著手來到了民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