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暖】枯井(小說)
引子
天空才泛起魚肚白,水坑村的村民已有零星幾個起來下田干活。霧有點大,能見度不高,微風輕輕吹過,帶點濕潤。一個身影背著背包拿著行李在快速走著,看身形是一名男性,忽然一聲“侯老師”傳來,那背著行囊的男人并沒有回頭,一直走著,往村口方向快速前行。不遠處的村民看著男子低咕:侯老師怎么走這么急,叫都不應。
01
水坑村是一條偏遠的小村,也是出名的抗戰(zhàn)小村,村子被大大小小的山包圍著,村里有炮臺和碉樓,是抗日時期留下的。也因為這些,來村子游玩的人便多了起來,通出村口的那條小路如今已是水泥路。
季明昊清點著行李,要帶的東西已收拾好,最后帶上專業(yè)相機。出門時不忘給母親一個擁抱,季母看著眼前陽光高大的兒子,臉上露出一抹擔憂的神色,叮囑道:“要照顧好自己,注意安全!”季父也在一旁說著:“遇到什么問題記得打電話回來?!?br />
經(jīng)過長途跋涉,季明昊如愿到達水坑村。
在下榻的民宿整理好行李后,帶上專業(yè)相機的季明昊打算在村中到處轉(zhuǎn)轉(zhuǎn)。才走出門口便迎來一人,是民宿的老板林旭升,季明昊朝他禮貌點頭報以微笑。
看到季明昊,林旭升竟呆在原地幾秒沒有作出反應,直到從他身邊走過才回過神來??粗久麝坏谋秤班卣f:“這人看起來好生臉熟?!?br />
已走遠的季明昊并沒有聽到林旭升的喃喃自語,他已迫不及待想要探索這個小村的風情風貌,雙眼在各處搜索著,捕捉每一個美麗的瞬間,相機每按下一次按鈕,所有美景都被攝入其中。
遠處連綿不斷的山峰,或高或低,或挺或陡,遠看近看都是一幅美畫。深吸一口氣,清新的山風迎面而來,輕輕吹拂過,發(fā)絲都與山風共舞。
眼前的美景實在令人心曠神怡,季明昊已完全沉浸在當下。卻不知道一雙深陷的眼睛在盯著他看,那是一張蒼老的臉,頭發(fā)早已花白,連眉毛也是白的,他是水坑村前支書兼村長謝懷遠。
他死死盯著季明昊,毫無聲息地慢慢靠到他的身后,張嘴露出那口發(fā)黃的牙,說道:“年輕人,玩得可好?”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季明昊迅速轉(zhuǎn)過身子,站在他前面的是個看起來六十多歲的老人,雖是上了年紀,臉色倒是好得很,紅紅潤潤的,說明日子過得不錯?!?br />
季明昊收起了打量的眼神,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回應著老人說:“這里的風景很美,一不小心就沉浸其中?!?br />
當季明昊完全轉(zhuǎn)過身子站在謝懷遠面前時,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那是一張熟悉的臉龐。很多年以前,他也見過這樣的一張臉,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雙腳踉蹌逃也似地離開。留下季明昊在原地不知所以。
季明昊看著那逃亡似的背影,大腦在飛快思索:這老人家怎么回事,怎么見到我就跑?真是怪了。
看著落日在山峰中慢慢下沉,天空現(xiàn)出一片彩霞,絢麗多彩,季明昊快速按下相機,滿意地笑了,帶著滿足回民宿。
剛到民宿,又碰到出門時遇到的那個人,熱情地和他打招呼,說:“你也是來游玩的嗎?”
林旭升禮貌回應:“不是,這民宿是我的?!笨粗矍暗哪贻p人,像是見到一個故人,記憶雖遙遠,那張臉卻從來不敢忘,他努力壓制著內(nèi)心的復雜,讓自己的臉始終保持著禮貌的微笑。
“哦,原來是老板,失敬!”季明昊說完朝房間而去,沒有和他多說。待他從林旭升身邊擦身而過,林旭升的臉上才露出一抹難以覺察的情緒。
夜幕降臨,水坑村一片寂靜,黑夜的天空繁星點綴,地上蛙聲一片。
洗涑完畢的季明昊坐在床上,手拿著一張黑白的相片,相片上是一男一女的合照,雖年代久遠有些模糊,但還是能隱約看出相中人的輪廊。他對著相片呢喃細語:我已經(jīng)到了水坑村,你在哪里?在他的旁邊放著一疊信件,有些已明顯泛黃,這是有年代的信件。
02
經(jīng)過一晚的飽睡,季明昊又帶上他的相機出門了。
在村里轉(zhuǎn)了一圈后,他又去了離村不遠的炮臺,炮臺的周邊留下一些坑。炮臺邊上有塊石碑,上面的文字記錄著炮臺和坑的歷史,坑是當年日本投彈過來時留下的,村里人沒有完全填平它們,是想讓子孫后代記住那段艱辛的歲月,水坑村今天的平靜生活得來不易。季明昊敬畏地欣賞著炮臺和坑,抬頭看向遠處,小村的四個方向都有座雕樓聳立在那里,雕樓像守護神一樣守護著水坑村的安寧,看著眼前的一切,目之所及皆是水坑村的抗戰(zhàn)名片。
逗留一會季明昊又走向村子。他發(fā)現(xiàn)一座獨隅一處的房子,前后都有院子。忽然一陣怪聲傳來,是從房子的后院傳來,他循聲而去,發(fā)現(xiàn)一名婦人跪在地上,像是對著地下的某種東西在亂叫,婦人背對著他導致他看不清地上有什么,好奇心促使他快步走去。走近發(fā)現(xiàn)原來那里有一口井,婦人正趴在井口邊喊,情形詭異又危險。顯然婦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靠近,他迅速將婦人拉開并看了一眼那口井,那只是一口被填平的井。
他小心拉起婦人,正當倆人四目相對時,婦人更是驚叫起來。季明昊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嚇得呆立原地,他還沒反應過來,婦人又抓起他的手,對著那口枯井不停比劃。原來他碰上一個瘋婆子,他掙脫婦人迅速逃離現(xiàn)場,他邊逃邊往回看,婦人繼續(xù)趴在井口亂叫,忽然一個身影向她靠近。季明昊認得那個身影,是昨天那個氣色很好的老人家,只見他死拉硬拽那個瘋婆子。最終老人拉著瘋婆子進了房子的后院,臨進房子時,老人家向他投來一眼,眼神并不友善還帶點怪,忽然感覺后背發(fā)涼,打了一個冷顫立馬離開。
一天的好心情經(jīng)瘋婆子一鬧早已一掃而光,只能了無興致地往民宿方向走?;氐矫袼薜募久麝唬笞中吞稍诖采?,想著剛才遇到的瘋婆子,在腦中分析:瘋婆子何故拉著他的手對著那口枯井比手劃腳,那枯井看起來早封了。翻身側(cè)躺的他繼續(xù)想那瘋婆子,她雖然瘋顛卻收拾得很干凈,拉她的老人家想必是她家人,可老人家又是誰?他才到這里兩天,就遇到奇奇怪怪的人,一個是老人家;一個是瘋婆子。也許可以向林老板打聽一下他們。然后拿出那張黑白的合照,細細端詳珍而重之。
03
隔天季明昊并沒有急著出門,而是去找林旭升。民宿不大只有一層,被老板隔開有六個房間。找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在村里找也沒有發(fā)現(xiàn),無奈只能先回民宿??斓矫袼迺r看到林老板正往民宿趕,他便在民宿門前等他,林旭升也注意到他便加快了腳步。
“季先生,是在等我嗎?”來到民宿前,林旭升問季明昊。
“是的。林老板,有些事情要向你請教,你現(xiàn)在方便到我房間嗎?”季明昊應著林旭升。
“方便,有啥事情呀,走,到你房間去。”倆人一起走向季明昊的房間。
季明昊的房間里,林旭升坐在靠椅上,季明昊坐在床上,季明昊直接開口說:“林老板,我要打聽兩個人?!?br />
聽到季明昊要打聽兩個人,林旭升立馬正經(jīng)起來,問道:“不知道季先生要打聽哪兩個人?”
季明昊把遇到瘋婆子的事說了一遍。知道他要打聽的人后,他的內(nèi)心還是有點小緊張,但馬上調(diào)整過來,以輕松的口吻說:“你口中所說的那兩個人,男的是我們水坑村以前的村長謝懷遠,女的其實是他的發(fā)妻,女的本來一切正常,是后來才瘋的?!?br />
“后來才瘋的,一個人好好的怎么會無緣無故變瘋呢?”季明昊追著問。
“聽說是掉到那口枯井里,把她救上來后發(fā)了幾天高燒,之后人就瘋了。這也是聽說的,具體是不是這個原因我也不清楚,畢竟我當時還太小,只有十幾歲。后來謝村長就把那口枯井給封了,這都是二十幾年前的舊事了?!闭f完林旭升暗暗給自己捏把汗。
“哦,原來這樣。既然那口枯井被封了,婦人為何還要趴在井口邊大呼小叫呢?”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也許是那口枯井令她受傷的原因吧,當然這是我們村民自己瞎猜的?!?br />
說完,林旭升的心臟收緊,看著眼前那張臉,心里在嘀咕:像,實在是像。
送林老板出房,季明昊返回坐在床上,陷入沉思。原來老人家便是前村長謝懷遠,瘋婆子是他的發(fā)妻淑芳,他曾在發(fā)舊的信件里看到過這倆人的名字。只是他想不明白,那婦人為何要拉著他的手對著枯井大呼小叫,她想要表達什么?
之后幾天,季明昊也沒有看見那名發(fā)瘋的婦人,也許她被前村長關(guān)在家里。畢竟水坑村是出名的抗戰(zhàn)小村,雖然不是旅游暢銷地,但到這里的人斷斷續(xù)續(xù)還是有的。瘋婆子要是在村里出現(xiàn)便會破壞這份美感。
04
季明昊在房間整理相片,謝懷遠意外到訪邀請他到自己家里作客。季明昊雖然不解他為何邀約,但還是如約而至。
謝懷遠的家很整潔卻又很冷清。季明昊原以為能見到那名婦人,卻連她的影子也沒見著,連聲音也沒有傳出。
客廳里,謝遠懷看著季明昊,透過他像是看到記憶中的那張臉,看得似乎有點出神而忘記了坐于他面前的并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季明昊被他看得有點不自然,心中想著: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看我。
“我的臉是不是有什么?”季明昊說。
“哦,沒有?!敝x懷遠收起思緒,回到面前的季明昊,繼續(xù)說著:“今天邀請你過來主要是給你道歉!前幾天淑芳驚擾到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她的精神狀態(tài)時好時壞,那天她一個人就跑出去了,沒想?yún)s碰到你。淑芳就是枯井旁拉你的那個人?!?br />
“哦,當時確實是有點嚇到,但也只是很小的事情。沒想到老人家還費心專程給我道歉?!?br />
“我看你也來了幾天,還準備呆多久?”
“這個還沒想好,也許明天,也許幾天后?!?br />
“來這里游玩的人一般只呆一兩天,像你呆這么多天的人少見,到這里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事?”
“也沒什么特別的事情,就是想過來走走。”
謝懷遠又問了一些其它的問題,都是關(guān)于他家人的??此茻o關(guān)痛癢的問題,實際都是謝懷遠在窺探。離開謝懷遠的家,季明昊想起舊信件中提到的內(nèi)容,他對外的形象果真如信中所言??吹阶郎掀恋奶O果,拿起一個削皮,切開后發(fā)現(xiàn)蘋果的內(nèi)部已爛掉,他失笑這爛掉的蘋果像極了謝懷遠。
這天林旭升找上季明昊,倆人相對而坐,看著季明昊林旭升有感而發(fā):“你很像一個人,一個很多年前認識的人?!?br />
季明昊聽后,拿起那張黑白的照片給他看,說:“你說的很像一個人,是相中的這個男嗎?”
接過相片的林旭升認真端詳,好一會才開口道:“雖然照片已經(jīng)有些模糊,但還是可以認出相片中的男人是侯老師。”
季明昊聽到侯老師三個字很是動容,說:“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有人記得我父親。可惜他已經(jīng)失蹤二十六年。我到這就是走走看看,感受他呆過的地方,畢竟這里是他最后生活的地方?!?br />
“原來你是侯老師的兒子,難怪長得如此相像,可你為什么姓季?”林旭升不解地問。
季明昊輕松地說道:“母親后來改嫁了,我隨繼父姓?!?br />
“哦,原來這樣?!?br />
05
和季明昊分開后,林旭升一直想著照片中的侯老師,現(xiàn)在的季明昊和多年前到水坑村的侯老師一樣,他們不但長得像,也同樣的陽光、同樣的熱情。
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幕,到現(xiàn)在他還是心有余悸,算算日子,應該有26年,當年的他還是小孩,只有13歲。
當季明昊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就像看到當年的侯老師一樣。侯老師,很好的一個人,他是水坑村除家人外唯一真正關(guān)心他的人。這么好的一個人卻沒法回到家人的身邊,他知道原因,卻把這個原因壓了26年。過去一幕一直存在心底,良心也一直備受折磨。季明昊的到來,也許是侯老師重見天日的時候,掐掉手中的煙蒂,林旭升心中有了決定。
真相終將大白,事實永遠不會湮滅。
再次看到林旭升出現(xiàn)在房門外,季明昊也倍感意外,正欲開口之時林旭升不客氣地直接進入他的房間。不等季明昊開口,坐下的他自顧點燃著香煙,深吮一口后吐出煙霧,然后又把煙蒂掐掉。
“可以給我再看看那黑白的相片嗎?”林旭升說。
季明昊直接遞上。林旭升嚴肅認真地看著相片,說:“你長得真的很像侯老師,侯老師真的是很好的一個人,他不是失蹤,也一直都在水坑村。”
“什么?”聽到父親并沒有失蹤,季明昊整個人都不淡定了,眼神凝視著林旭升發(fā)問:“你說我父親一直在水坑村,沒有失蹤是什么意思。”
“這件事已經(jīng)壓在我心里26年了。當年我才13歲……”林旭升開始說著當年他看到的一幕。
林旭升終于把一切說出,心里壓著的大石終可釋放。季明昊聽完林旭升的敘述后倒吸一口氣,他不敢相像母親知道后會有什么反應,雖然父親失蹤26年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但也沒有想過卻是這樣的結(jié)局。
林旭升撲通跪在季明昊面前,不停道歉:“是我對不起侯老師,對不起你們一家。當年是我沒有勇氣把看到的一切說出來。”
季明昊看著跪倒在地的林旭升,神情復雜,完全可以理解他當年的做法,當年的他實在年幼,縣城又離得遠。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們一家是外姓人,在水坑村一直受排斥,明白他當時的想法。但他也只是看到事件的最后,過程如何他并不得而知,但起碼離真相又接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