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心靈】夏日里的諜影(小說)
一
楊俊元是被一陣急促的廣播聲給驚醒的。今天是星期六,按理說雙休日休息,是不會放廣播的,可一大早,甚至比平常還早了二十分鐘,廣播就響了,這是有什么重大事情發(fā)生了吧?
華明機器廠一直實行半軍事化管理,即便進入21世紀20年代,仍沿襲著老傳統(tǒng)。工廠的作息信號都是統(tǒng)一由廣播站發(fā)布的。播出這種緊急通知的批準權限在宣傳部長手里,播音員是不能擅自做主的。
昨晚睡得很晚,一直在加班整理廠保衛(wèi)保密工作檢查的資料,打算下周一報送到主管局里去的,弄完后都夜深了?;丶覜_了涼后又一直沒睡著,這剛覺得打了個盹,就被這廣播給吵醒了。
正是大暑的季節(jié),天氣十分悶熱。屋里整夜都開著空調,由于門窗緊閉,廣播的內容聽不清晰,他趕緊翻身爬起,把窗戶推開,播音員那急促的聲音就傳進了耳朵里:“……緊急通知,廠供水系統(tǒng)出現重大險情,水中有可能帶毒!有可能帶毒!請全廠職工、家屬及各用水戶暫停使用自來水,請大家一定不要再使用自來水!緊急通知……”
什么?供水系統(tǒng)出現重大險情?水中有可能帶毒?楊俊元大吃一驚,這是何等嚴重的問題!
華明機器廠是一家擁有一萬多名職工的大型軍工企業(yè),因其生產上的特殊性,從選址建廠起,就一直在一個小鎮(zhèn)里,三線企業(yè)的特點使得工廠生產和生活用水都得靠自己解決。被稱為水泵房的自來水廠是與工廠同步建立的。后來,工廠所在的小鎮(zhèn)規(guī)模也大了,大半個鎮(zhèn)的供水也都是企業(yè)承擔的。這一不讓用水,影響太大了,不光工廠要亂套,整個鎮(zhèn)都得要慌亂起來。
他三步并作兩步走進廚房,打開水管,已經放不出水來了。趕緊返回臥室,對妻子說了聲:“廠里出事了。我得去看看?!闭f完就朝廠區(qū)跑去。
天還沒有亮透,氣溫也沒降下多少,還是那么燥熱。廠區(qū)行道樹上的鳥已經開始聚集了,發(fā)出一陣陣啼鳴,仿佛也在議論這件突發(fā)的事情。幾只蟬兒也加入了進來,組成了一種雜亂的聲響。不少職工都起來了,手里提著鉛壺、鐵皮桶拿盛水的用具,打算到工廠后面的山上尋井水或山泉水去。停水了,臉可以不洗,但飯還得吃呀。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職工見楊俊元走近,問了他一聲:“楊處長,廣播里說‘供水系統(tǒng)出了重大險情’,水中還可能帶毒,這到底是咋回事呀?”
“我也不太清楚。這不正趕著到供水班去嗎?”楊俊元嘴里說著,腳下未停,疾步朝著位于廠區(qū)高處的水塔趕去。
踏上一條朝上的廠區(qū)通道,在兩旁茂密的法梧陪伴下,朝上走著,遠遠就看到供水班的鐵門緊閉。他走上前去,拿手在那扇小門上一推,門是虛掩著的,一推就開了。進得門來,就見供水班的小汪和水質檢驗員劉昭在水塔下面的一個水池旁忙著。見他走近,劉昭忙迎了上來,對他說:“楊處長,化驗結果出來了。水里不光有樂果,還混進了毒鼠強,濃度足以讓所有喝過的人中毒!”
他的臉上寫著一種嚴肅的表情,將“所有”兩個字說得很重。
楊俊元點點頭,抽動著鼻翼,一種刺鼻的農藥味直沖腦門,越是靠近水塔越是嚴重。很明顯了,這是被人下了毒。華明廠建成已近六十年,還從來都沒發(fā)生過這樣重大的事件。是誰這么膽大妄為,居然往供水系統(tǒng)中投毒,這是與全廠職工、大半個柳蔭鎮(zhèn)的人為敵呀!
“誰最先發(fā)現的?”楊俊元問道。
“是我。”小汪說,“昨晚我值夜班,黎明時分做了個夢。我夢見有人闖進來了,還要殺了我。就驚醒了。想著那個活靈活現的夢,有些不放心,趕緊巡查了一圈,剛走到水塔下,就被眼前的事驚呆了——”他指著塔下的那個長方形的水池,繼續(xù)說:“里面養(yǎng)的十多條錦鯉全都翻了白,農藥味真沖鼻子,我趕緊關了閘,并給單位領導和劉昭打去了電話?!?br />
“你們單位領導沒來么?”
“他和劉昭是前后腳來的,看了現場后就往廣播室去了。我們廠有些職工有存水的習慣,怕有人中毒,趕緊讓廣播站發(fā)通知……”
楊俊元圍著水塔轉著,邊查看著現場的情況,邊尋找著犯罪嫌疑人留下的痕跡。
兩個并肩而立的水塔高達三十多米,儲存著已經凈化好的水,只有嵌在塔壁外側的鐵質梯級可供朝上,鐵梯外是一半圓的護網。楊俊元見兩個鐵梯上并無異常,只在靠近值班室的圍墻旁有兩個裝農藥瓶子,上面標簽上印著“樂果”、“劇毒”等字樣。還有一個瓶子被摔破了,那些碎玻璃散落在墻邊雜亂的草里。
走得太急,沒有拿相應的工具,楊俊元的手里只有個塑料口袋。他拿出一張餐巾紙,小心地將藥瓶口包住,放進塑料袋中。
圍墻邊的農藥味很濃,不亞于那個水池。仔細看去,卻見墻上有一塊濕濕的跡印,顯然是有人朝墻上投擲了藥瓶。藥瓶碎裂了藥液四濺所留下的。
楊俊元用一根樹棍將幾塊大一些的碎玻璃撥開,見許多蟋蟀、螞蚱等小動物都死在了墻根下,一條半米長的蛇也沒躲開,死在了草叢中。楊俊元還在這里看到墻上有幾個腳印。像是有人從此處翻過墻。
這里,雖然是工廠的邊沿地帶,但事關供水安全,也是重點防護的地點,前些天才進行了安全檢查,并沒發(fā)現什么問題。
楊俊元見當晚在這里值班的小汪還站在那里發(fā)愣,正想說點什么,卻見供水班前來接班的小黃走了過來,他應該已經知道這里發(fā)生的事了,一言不發(fā)地收拾起殘局來。
楊俊元對還在發(fā)愣的小汪說:“你值了一夜的班,也辛苦了,就回去休息吧。要是想起了什么隨時打電話給我?!?br />
是受了驚嚇還是別的什么,小汪有些神情恍惚 ,聽楊俊元發(fā)了話,應了聲就朝外走去。楊俊元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大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機動處張良居處長返回了這里,和他一起的還有剛從外地調來不久的黨委書記王文洲。廠長外出開會去了,這事應該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二
“弄明白了嗎?是什么情況?”黨委書記王文洲見保衛(wèi)處長在這里,趕緊問了聲。
“初步判定是有人在這水池中下了毒?!睏羁≡f道,他將“水池”二字說得特別重。
王書記圍著水池轉著,看著已打撈上來的那些死魚。
水質檢驗員介紹道:“水池養(yǎng)魚是建廠時為快速判斷水能否飲用而采取的簡便方法。聽我?guī)煚斨v,那時沒有多少分析手段,只能用這土方法。魚能安然無恙水就能飲用。這方法也一直延續(xù)了下來。作為一種直觀的輔助手段?!?br />
“這水是直從水塔中放出來的?”王書記又問劉昭道。
“是的?!?br />
“你是保衛(wèi)處長,專業(yè)人士,你怎么看這件事?”王書記轉向保衛(wèi)處長楊俊元,把詢問的目光投到他身上。
“我剛查看了這里,兩個水塔高度都在三十多米,且上面都是密閉的,所儲存的水是通過管道直接注入到里面的。鐵梯也無攀登過的痕跡。要想將毒直接下到水塔里并不是那么容易。我想這是有人在制造混亂,在養(yǎng)有魚的水池里下了毒。以此來轉移我們的視線?!?br />
“你是說他們還有其它的目標?”
“是的?!?br />
“那會是那里呢?”
“廠里剛開發(fā)出了新品,這款產品技術水平先進,保密級別高。根據國安方面的通報,最近境外情報網活動加劇,與潛伏在我們內部的間謀聯系密切。我想錯那些人或許會對新產品下手?!?br />
王書記說道:“離上次保密分析會有一個月了吧?你們保衛(wèi)部門對內賊的偵破進展怎樣?”
“有了一些線索。正打算向您匯報?!?br />
“廠長也快回來了。就放在下個月的分析會上進行吧?!?br />
“好的。反正離下次分析會也沒幾天了?!?br />
“那接下來該怎么辦?”王書記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臉上。
楊俊元應道:“我覺得,應直接對水塔中的水進行化驗。如果無毒,就盡快恢復供水。先把眼前這種混亂的局面制止住,然后才能談調查偵破的事?!?br />
“你說得對。剛才我們從廠區(qū)走過來,看到職工都拿著桶和壺到處找水。廠區(qū)和生活區(qū)都很亂。在這種情況下,是很容易出事的。”
不等誰人吩咐,水質檢驗員一拍腦袋,拿起檢測工具就朝水塔的出水口走去,邊走邊自責地說:“瞧我這榆木腦袋,只顧著看眼前的水池了,忘了水塔里的水才是最重要的……”
楊俊元正要跟上去。手機卻晌了起來,打開一聽,是技術處張華明打來的:“劉處嗎?你快來一趟吧,我們處局域網出事了!”
“什么?局域網?”楊俊元問了句,“好的。我馬上過來?!?br />
他轉過身來。對王書記說:“王書記,技術處的局域網出事了。我得去看一下?!?br />
“哦,還真就來了!”他對張良居說:“你留在這里。結果一出來馬上告訴我,沒有毒的話就恢復供水,讓廣播通知一下?!?br />
楊俊元和王書記一起趕到位于綜合大樓的九樓的技術中心,卻見這里人來人往,熱鬧得路趕場似的。工廠地處山區(qū),樓房都是沿山而建。綜合大樓背后是一壁山巖,剛好在九樓處有一眼山泉露頭,順著石壁朝下流。修建的時候,就在九樓建了個走廊,直接與山壁相連,一來讓綜合樓與山壁形成個整體,更加牢固,二來讓走廊連著山腰的小道,環(huán)境會更幽靜一些。
此刻,山腰與山下都有人接水,弄得個走廊都濕漉漉的。
兩人徑直推開局域網所在的房間,技術處前來加班的技術人員都在這里等候著。
張良居見黨委書記也來了,忙招呼道:“王書記,怎么把您都驚動了?”
“技術處的涉密網絡出了事,我這個保密組長能不來么?說吧,出了什么事?!?br />
“這不,今天安排了加班嗎?但局域網的管理人員卻怎么也開不了機。一檢查才發(fā)現,有人把電腦硬盤給拆走了。”
“什么時候出的事?”王書記繼續(xù)問道。
“我們安排按正常時間加班,局域網管理員是提前半小時來的。估計是凌晨出的事?!睆埲A明說。
“調監(jiān)控沒有?”楊俊元問道。
“調了,但監(jiān)控被人動了手腳,全都朝向了天花板?!?br />
“朝向了天花板?那動手腳的人就沒在監(jiān)控上暴下光?那怕是半秒的畫面都沒有?”
“可能是太急了,我們沒看到。”張華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這樣,我們一起再看一遍,只看攝像頭被轉向前的那幾秒?!?br />
“對對對?!睆埲A明連聲說,“只要我出對監(jiān)控做手腳的人,事情就好辦了?!?br />
于是王文洲和楊俊元跟著張華明來到技術處的監(jiān)控室,把監(jiān)控畫面調出,仔細查看著,終于在攝像頭被轉向的前面發(fā)現了幾秒模糊的畫面,那是一只手的特寫,在手移動的間隙,有幾幀人的臉。只是很模糊,無法判定到底是誰。
“果然是個狠角色,來了個釜底抽薪?!睏羁≡湫α艘幌拢爸皇?,這人沒想到,偷一個系統(tǒng)盤能有多大的用處。”
王書記問楊俊元道:“你說的這些我咋聽不懂呢?”
“是這么回事,”技術處長說,“去年國安局破獲了兄弟廠的一個竊密案,那個間諜就是通過偷硬盤的手段竊的密。打那起,我們按照楊處長的建議,把資料全轉到了一個32T的移動盤陣列里,電腦中只有一個系統(tǒng)盤。存放涉密資料的移動磁盤只有在工作時才插上。不上班就鎖在保險柜里,這次那些人失算了?!?br />
“看來我們廠的保密形勢也不容樂觀?!?br />
王文洲說得沒錯,上次保密工作會議上,就傳達了。據國安方面掌握的情況,在我們周邊的幾個兄弟廠中,就潛伏著一個間諜組織,其頭目代號叫海雕,好多竊密案都與這個組織有關。眼下的自來水投毒案和技術處硬盤被盜案,更證實了這一點。
三
楊俊元是四年前才從部隊轉業(yè)到華明機械廠的。從軍二十多,他從最基層的連隊主官干起,一直升到團參謀長的位置。轉業(yè)到華明廠后,安排到保衛(wèi)處擔任副處長,后來又擔任了處長。三線企業(yè)的保衛(wèi)處有雙重身份,由于兼?zhèn)淦髽I(yè)所在鎮(zhèn)的治安管理,對外又稱為公安科。三線軍工企業(yè),保密工作非常重要,密級越高,要求越嚴。華明廠是機密級企業(yè),正在朝最高等級絕密靠攏。只有具備了相應保密資格才能承擔相應的裝備研制任務。因此,保衛(wèi)處長又兼著保密領導小組副組長的職務。
前年發(fā)生在廠里的那件事對他印象特別深。那天,幾份涉密圖紙混在了廢棄的紙板和舊報紙中,被一名服務公司派來的清潔工收在了一起,差一點就賣給了收荒的人。是門崗值班人員在例行檢查時發(fā)現的。經過仔細調查,終于弄明白了,那位清潔工已經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了。那些帶密級的紅頭文件,蓋著機密圖章的各種圖紙,一直都是境外情報網覬覦的目標。那位清潔工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間諜,她是為了多賣幾個錢而收集那些密級文件和涉密資料的。這件事給楊俊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讓他明白了保密工作的重要和復雜性,從而更主動地開展工作。也就是從那件事上,工廠逐步揭開了隱藏在暗外的情報網的一角,逐步了解到了其中的秘密。而今天的投毒停水事件,雖然是件壞事,但卻讓那些人進行了表演,這樣一來,離他們完全暴露就更近了一步。
隨著供水的恢復,廠里終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楊俊元明白這只是表象。這會兒還不知道被盜走的那塊電腦硬盤在何處,但可以肯定,他們會把這個當成重大成果,傳遞上去,最后直到境外情報機構。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他們費盡周折弄到的硬盤并沒存有任何有價值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