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中的書櫥，有幾本畫集，閑著沒事就翻翻，滿足一下自己的賞畫習(xí)慣。多為當(dāng)?shù)禺嫾业漠嫾?，也有攝影集，不乏純粹的“大海寫真集”，但還是覺得“紙上得來終覺淺”，趕不上坐在海邊，任意截一段來看，尤其的春天，海也表現(xiàn)出不一樣的春韻。
　　 很多人都說，一定不能辜負春天。于是我把春天當(dāng)成一幅畫，年年欣賞，也怪，春來春去，如此重復(fù)，卻還是喜歡。我們對春天有承諾，春天向我們也承諾。真?zhèn)€是情投意合！
　　 作家朱成玉說，春天，到處都是火焰。這是文學(xué)的真理。我想春海也一定有藍色的火焰?？创汉Ｓ恳徊ㄋ{浪，就像藍焰逐波燃燒。
　　 我并不因為選擇而為難，在我家鄉(xiāng)山東榮成，有著千里海岸線，截取任何一段，都完全能夠滿足我們的眼緣，一個人的眼界就是取景框，但看有沒有藝術(shù)的眼光了。
　　 所以，近年來，沿海岸線，隔不多遠，就有民宿，多為寫生的畫家而設(shè)，也有的是滿足游人“枕海聆濤”、“枕海而眠”的享受欲望的。海是最大最好的旅游資源，被當(dāng)?shù)厝税l(fā)現(xiàn)，并形成“海岸經(jīng)濟”的新格局。例如俚島南我島的愛蓮灣就有海邊太空艙，潮水幾乎可以定時來吻艙屋的腳，光是這個情調(diào)，就讓很多人網(wǎng)上下單，搶個房間。要看春海一幅畫，則需要三兩天，不然，面對大海就有點茫然了。
　　 不知看海民宿有幾百家，開車沿海行，看到海邊各色的小屋，我覺得小屋長著一只只眼，在見證著大海的變遷，不然，這些小屋也會覺得寂寥。海濤吵著小屋，小屋閑看碧波。紅塵恨如海，還需海來破。尤其春天，鷗戲岸蘆葦，鵝掌沙灘印。哪舍得這自然之趣入畫的場景，春天來了，不必看植物泛綠，就看游客近海入屋的流連。
　　 海是人們的戀人，來的人都想抱海入懷，不然海邊怎么出現(xiàn)“抱海大酒店”呢。
　　 我截一段愛倫灣的春海吧。距我家十來里地，開車幾分鐘到，就像掛在我院落里的一幅畫，開門便見。骨子里常常就這么認(rèn)為的，可能和愛海的情懷有關(guān)吧。
　　 認(rèn)識本土幾個畫家，皆以“山海系列”出畫集，畫家王卓玉說“春海傾心”，我看春海最入目。
　　
　　 二
　　 愛倫灣，沒有開闊的海灘，就像文章直接入題，根本不用鋪墊鋪排的手法，絕不拖沓直接進入高潮。離海就是犬牙參差的海岸，褐色的海巖，千態(tài)百姿，遇到春天，飄零在巖上的雜草，都換成了暗綠，這是岸上的春對海的宣言，春草雖未萌芽，為了迎合海之春，已經(jīng)漫涂著微微的黃綠，春天，真的是一個神奇的畫者，勤奮地描摹著顏色，我不能用打翻了顏料盤的比喻，因為小草剛剛睡醒，就像輕哼著，呻吟著，不愛醒來。但春海已經(jīng)湛藍了，不能讓春草還在眠。就像生怕如我這樣喜歡看春海一幅畫的人失望。就像詩人們看風(fēng)花垂柳總帶著離愁，哪肯使之“空自語”。此時的春海，岸巖，淡草，都是微醺的樣子，適合用來撫慰。淡雅，更能挑戰(zhàn)濃郁；一闕小詞，卻勝長篇古言。
　　 趕上潮起，如果想近距離觸摸春海，就順著懸崖斜掛的小路，跳到一塊礁石上坐著?？傆卸涠淅嘶ㄜS起，濺起水珠，輕擊著臉，在衣服上畫上幾幅印象般的的圖。最好有人給坐著的人搶個鏡頭，在照片一角寫上“我與春?！保粝乱欢尾灰粯拥臅r光記憶。這也是速寫，來得便捷，立即成像，更入我的眼。
　　 閑得無聊，可以看礁石，海苔也被春天喚醒了微綠，這種綠，是朦朧的，一定會和山中陰面石頭上的青苔聯(lián)系在一起，詩人王維詠“復(fù)照青苔上”，哪如我坐海苔中，心情便泛起綠意，感受春海的魅力。春海亦如傳統(tǒng)的土地，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抬頭看峭壁之上，有孩子拉著風(fēng)箏線，輕輕地跑著，一掛鳥形風(fēng)箏，獵獵生風(fēng)，早引來幾只海鷗，蹁躚起舞，試與風(fēng)箏比舞姿，或許，海鷗以為風(fēng)箏的它的同類，而趕來相聚。山東濰坊被稱為“風(fēng)箏之都”，依仗的是遼闊的濰坊平原，海邊放風(fēng)箏，可稱“風(fēng)箏之角”了，真佩服放風(fēng)箏少年的想象力。春海開啟了放飛的故事，也啟迪了少年展翅的夢想。
　　 這是春海的素描，或稱寫真，難得遇見。藍藍的春海，藍藍的天空，一只彩鳶，什么陪襯都不需要了，純凈的畫面里，還有鳥的故事，我想，少年也要琢磨為何海鷗和風(fēng)箏一起游戲。不知他的作文里怎么解釋呢？這哪里是看畫那么簡單，簡直是將我?guī)нM少年的小說里。
　　
　　 三
　　 仰視海岸巖壁，也不亞于一幅“疊巖圖”，是懸掛在崖壁上的春天的畫。怪狀的巖石，幾千年的不變造型，我們往往找不到角度，并不以為是風(fēng)景，入目入畫，那就是鬼斧神工，仿若“具體而微”的群巒，匆匆地追趕著春海，巖壁有了“山勢”，這是我以前未發(fā)現(xiàn)的，一群人，哪怕是一群普通的人，也能形成“山勢”，這就是相聚的力量吧。春天給巖壁涂上微綠，這是春天對風(fēng)景的支持，成為風(fēng)景的，總是會被喜歡；不能成為風(fēng)景的，春天也會把它雕刻成風(fēng)景。我想，人們喜歡春天，并非都是被“春和景明”這樣的概念感動了，而是相信春天的力量。藝術(shù)，有時候并非是最好的欣賞對象，真實的自然畫作就是一流的藝術(shù)，更有著啟動靈感的特性。面對一幅掛在家里的畫，常常讀不出太多的畫外音，可能就是這個道理吧。
　　 我甚至自戀起來，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容易被春被海激發(fā)出靈感的人。
　　 在千里海岸線上的海，都是早有歸屬，隨著文旅發(fā)展，大部分海段都放開了，允許趕海。細想，可能是從那部紀(jì)錄片《爸爸去哪了》中受到了啟發(fā)，其中有一集是在榮成的雞鳴島拍攝的，雞鳴島也迅速成為旅游的熱點。敏感的榮成人，對時尚的接受，歷來就是快捷的，生怕趕不上時代的潮流。有人說，這是為了銷售岸邊的海景房推出的舉措，我覺得這個答案牽強了?！坝H子”是多么美好的感情，于是榮成人便給了“親子”的空間。
　　 嶙峋的海礁，似乎因為春天而活起來，若隱若現(xiàn)，只有在春天才覺得出淺礁的浪漫，好像和海竊竊私語，千年都是說著悄悄的情話，在春天，更耐不住表達。淺礁又是喜歡海的眼眸，春海一遍遍地洗著它的眼睛，其實，淺礁只是默默地守望，殷勤地相依。那些入海撿拾海產(chǎn)的人，是去偷聽它們的私語吧，或許是要找到聽海的詩，不然他們?yōu)楹味紘鴾\礁尋找著什么。
　　 俗稱箭蟲的海生物，蠕動著身子，甘愿被趕海的人撿到籃子里。微小的海螺，爬在礁石上，或附著在礁石的底部，想隱其形，還是被撿進了籃子里。小小的螃蟹，警覺地躲避著，哪知想跟人玩這種游戲，是不合適的。那些沉埋在海沙里的蛤蜊，掏出一枚，吃了肉，貝殼成了裝飾品。就像春野里的野菜，趁春挖取，嘗一口春鮮。其實，這些東西，在市場上就是幾個錢買一斤，人們喜歡的是自獲自食的樂趣。大海很大，卻是照顧著人們的小情緒，小心思。所以人們總是說要有大海一樣的襟懷，不完全是從海一望無垠的面積上看的。偉大從不藐視渺小，春海滋生海生物，從不挑剔，因為小，也配在大海中獲得生命。
　　 曾是央視主持人的倪萍，也發(fā)抖音推介家鄉(xiāng)榮成——主題詞是：別錯過到榮成看春海。她就曾加入趕海的人群，成為趕海的大媽。榮成的大媽，出了廣場舞，還有一個舞場，就是把自己放進春海里。在春海灘涂，我見證了一個龐大人群的春日生活。幸福，往往是扎堆的，我相信。
　　 還有一群大媽，在淺海處，趕上空潮，支起了擴音器，將聲音調(diào)到最大量。好辦法，不是解決噪音擾民的問題嗎？降低音量不是唯一的辦法。大海聽著大媽的“春海之歌”，似乎更加歡快了，無羈地潑上一波浪，成為最美的和樂。
　　 人啊，常常適合看眼前，再遠就感到模糊了，甚至在想煩心事的時候，也跳不出眼前的圈子。“風(fēng)物長宜放眼量”，這是杜甫《登高》所得。往遠處看，莫為眼前遮望眼，勸人之情懇切。春光明媚，極目眺海，能看多遠就多遠，看到海天一際的線段，還可以去想象，漁船駛進，“放眼”也量不得?！耙黄粞蠖疾灰姡蛘l邊？”還會計較那艘船是自家的？在這里，完全可以放空身心，不必刻意地趕走某一縷煩惱，煩惱會被春海的深情和格局融化，不見分毫。
　　 有時，風(fēng)景的意義并不能被所有人悟到，我想，時代的風(fēng)景，可能對人更具催發(fā)的力量。我們畢竟要求取一份最好的生活，春海載著時代的舞步，不斷鏗鏘著我們，滿足著我們的需求。
　　
　　 四
　　 荷塘里有“接天蓮葉無窮碧”，春海則有“接天海帶無窮盡”。這里是“愛倫灣海洋牧場”，而且是國家級首批海洋牧場示范區(qū)，區(qū)域面積10萬畝。如果沒有數(shù)字概念，我給你換算一下吧，相當(dāng)于15個西湖大小，大到令人驚訝！海帶在榮成就是一條條彩帶，舞動著榮成的海洋經(jīng)濟，占比接近全國的50%，其間夾著籠養(yǎng)的鮑魚和貝類，是混合養(yǎng)殖區(qū)。海帶架子，在蔚藍的春海里，有條不紊地排布著，那種壯觀，簡直是驚目，也滌蕩著心胸，那些游客乘船穿梭在海帶間隙，遠觀就是一個個小數(shù)點在游動……
　　 怎樣形容呢？有時候無法遣詞。就像曹操在赤壁鉤連戰(zhàn)艦，蔚為壯觀，不過那規(guī)模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不足掛齒，根本不敢媲美。像內(nèi)蒙古的科爾沁草原？不過要把那些時不時冒出的山搬掉才可類比。“欲窮千里目”，在這里是真實的。
　　 一個“牧”字，從草原遷移入海，那么恰當(dāng)生動。牧羊、牧牛、牧馬，即使遇到再怎么大的群，也只是在草原撒上了幾粒芝麻，既不整齊，也不顯格局。海洋牧場將一個“牧”字的詞義無限放大，是因為寄予了時代的精彩而宏大的內(nèi)涵，我是喜歡給文字來點“訓(xùn)詁”的人，許慎的《說文解字》畢竟局限了，無法解釋如今的“牧”，就像無法把“AI”收進他的書中。所以，在海洋牧場，便可上一課以“牧”為詞根的組詞練習(xí)，不要覺得這是小兒科，一旦那些詞語擺在我們面前，一定會驚訝——牧天，牧云，牧海，牧星……古人有“牧豕聽經(jīng)”之說，那是曾經(jīng)的農(nóng)耕時代的樣子，如今，放眼海洋牧場，聽春海滾涌之聲，聆潮浪奏響海曲之音。讓我無邊妄想——唐代詩人杜牧，最應(yīng)該跑到這里看看春海是怎樣給他的名字做解釋的。據(jù)說，他就是有過“牧豕”的經(jīng)歷，其父給他的抱負就是希望他做一個“州牧”（大約相當(dāng)于刺史的官職）。如今的“牧”卻成了一種無限格局的實業(yè)，也是還了“牧”的新詞義。
　　 此時，距岸500米的觀海景平臺，開春不忙，臺上流動的人不多，入駐方便，若待6月休漁，進入旅游旺季，可以說是一票難求，不能站在平臺上，那個心癢難受勁，恨不得一步跨上。這個平臺，集海上觀光、采摘、垂釣、娛樂、觀摩、投喂、餐飲、觀賞體驗等多功能，擁有2000多平的塑膠浮動平臺，就像幾艘大型航母拼接一起，而且是上下兩層。休漁不斷魚，海洋牧場就是搶了這個空檔期，創(chuàng)造了嶄新的漁業(yè)模式，為海洋經(jīng)濟注入不竭的動力。
　　 平臺中間有魚池，可投餌垂釣，也可按需捕魚，從魚池到餐桌，幾米遠，是世界上從活魚到美味最短的距離。休漁期之后一個季度，這里生意火爆，可以說，“休漁經(jīng)濟”催生了另一種“品鮮經(jīng)濟”。這里還是“海中?！保瑓s不是“地中?！?，愛倫灣海域的海生物，在海洋展館里都有鮮活的標(biāo)本，盡可觀賞。海洋牧場已經(jīng)運行了8年，經(jīng)驗相當(dāng)成熟，光是平臺養(yǎng)殖，微藻、貝類、魚類年產(chǎn)量就達500噸，每日可供三千食客登臺品鮮。
　　 就像身處草原看放牧，如果想來點閑趣，可支起太陽傘，靜坐平臺，一下子就打開了動畫——
　　 觀光游艇如箭如飛，劃開水花，繽紛著游客的心情。如果想親自體驗，只要一個放下的軟梯，便可成為游艇上的一員，成為別人眼中羨慕的風(fēng)景。
　　 如果想垂釣，租借幾副魚竿，這里可沒有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的禪趣，落鉤不空，可以無需花錢，交個加工費，品一頓親獲魚鮮的滋味。
　　 春天是海帶夾苗運往生長區(qū)的時機，往來的小動力舢板，隆隆地從平臺兩側(cè)駛過，劃起兩道拋物線，就像要包圍平臺的架勢，春天，在這里是揚帆入海的氣勢，如果喜歡和船夫?qū)υ?，只能吆喝，或者唱一首春海之歌?br />　　 那些到此研學(xué)的學(xué)生，就把寫作課放在了平臺，老師不愁作文題太俗，“觀?！保拔遗c大?！?，“一日牧場”，“打開海圖”……據(jù)說，這些題目都被帶隊老師用過。“親?！笔且粋€永恒的主題，如果想逃出主題的約束，例如寫“兩個牧場”——海洋和草原，那就要調(diào)動想象了。
　　
　　 五
　　 在海上平臺的客房住一晚，那真的就“枕海聽濤”，魚兒無眠，陪著入睡者，據(jù)說，有大魚一個抖擻，會驚醒海上的夢。如果想體驗近海聽浪的感覺，那就在離岸一米遠的海草房里過夜，那是“臨海聽濤”的美感，一個“枕”，一個“臨”，看似隔得近，卻是截然不同的享受。就像在岸上穿上美人魚的服飾，比劃幾個動作做熱身，和進入海底做一條美人魚，是不一樣的。夜晚的平臺就成了岸上人的一幅畫，燈火璀璨，將海面照徹得光怪陸離，燈火入海，卻不熄，微浪推波，將漁火弄出醉態(tài)。“江楓漁火對愁眠”，（張繼《楓橋夜泊》）那可是小家子氣了，這里是，一片漁火，燒盡多少愁。那些古老的“漁火”詩句，在這里都被改寫，所以，文學(xué)情懷，在這里可以越千古，可以獲得新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