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誰傳染了我艾滋(小說)
一
這是一座孤懸的佛門,透過這個門往前穿過層層迷霧,走五百里后,你看到了這樣的景象:巷子的盡頭,一個瘦高穿呢子風(fēng)衣的男子,雙腿僵直的跪在堅硬的雪地上,枯瘦的雙手顫抖著指向天空,他的面前,臥著一具紅衣女子,鮮紅的血在厚厚的白雪面上蜿蜒……
沒錯,畫面中的男子,就是我。我叫李博,今年28歲,單身,是一名企業(yè)的普通員工。原本的我,小時候是個好孩子,長大了仍然是大人眼中的好孩子。可我這個好孩子,在前不久的感冒發(fā)燒了。我就去當(dāng)?shù)氐娜嗣襻t(yī)院去掛了個號,心想拿點復(fù)方烷胺膠囊和頭孢,吃幾天就恢復(fù)了。不過,我臉上、手心手背,大腿內(nèi)側(cè)都冒出了水痘一樣的疙瘩。呼吸門診的女大夫藍(lán)色醫(yī)用口罩遮住了半截臉,只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瞅著我。在她聚焦的目光下,我感到臉上發(fā)燒,是不是已經(jīng)紅了不知道,反正向來安靜的心臟咚咚的聲響隔著胸腔跳躍到我耳朵里。
這么大齡男單身,對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眼神尤其敏感很正常。如果這樣想,你就錯了。我的緊張并不來自女醫(yī)生的年輕漂亮,而生怕她的如手術(shù)刀的眼光能剖開我那些經(jīng)歷過躲藏在心中的秘密。
女醫(yī)生用棉棒蘸著酒精給這些肉豆清洗了一下,壓低聲問道:“你有多個性伴侶嗎?”
我搖頭堅決否認(rèn)。
“不對呀,你有過非正常的性交史吧?”
我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因為火辣辣竄到脖子根。我裂開嘴,口涎差點從口角涌出來。
“你這個看起來有些像HIV。”她擰著眉頭,用異樣的眼光鄙視著我。
“什么?”我差點彈跳起來,聲音隔著厚厚的房門,足以能讓外面的患者心驚膽戰(zhàn)。
“你先別緊張,僅憑著這些水泡還不能確定,需要抽血化驗。我給你開個單子,去抽個血看結(jié)果吧!”
我的腦袋嗡嗡直響,我只看到醫(yī)生在對我囑咐什么,我什么都聽不到。我眼前像是被什么給撕開了一樣,記憶像電影一樣放映在面前。
我從好孩子變成悶騷男,從是單身宿舍開始的。我說過,我是一名化工企業(yè)的普通員工,從偏僻的外省的鄉(xiāng)村到這里,最好的歸宿就是住單身宿舍。雖然水電暖費都是自己掏,但很便宜。唯一不好處就是這個單身宿舍里住了六個單身狗,是狗哪有不吃屎的。
我記得很清楚,剛搬進(jìn)這個六人間不久,一位舍友就弄來了一臺二手42英寸彩電。那天我下中班推開宿舍的門,這幫狗們正抻著脖子撐破眼珠子欣賞電視屏幕上精彩的愛情動作片。我沒說什么,甩門蹬掉鞋子就跳上鋪,被子一裹頭,假寐。雖然我的一顆年輕的心臟激烈的跳動,但我還是被道德給絆住了眼睛。但日子長了,我也會瞟上幾眼,漸漸的增添了一激動嘴角淌口涎的習(xí)慣。
老爹又打來第十八個電話,是催我回去相親。我說,急什么急,催什么催,我又不是老大不小的了,不用你們操心。其實,我如此堅決,是我看上了廠對面那個開飯館老板的老婆。還得從一年前那天中午說起。
我們五個單身狗沒事在宿舍里賭了錢,說好的,誰贏了就請吃飯。我手氣特別旺,一個鐘頭狂贏六百元,很痛快給他們點了一份火鍋魚。早就聽他們說,廠對面火鍋店老板娘張金花是遠(yuǎn)近聞名的一朵花,雖然三十多歲,有一對兒女,但樣貌風(fēng)韻,據(jù)說比我們這三千多人的廠里最漂亮的二十多歲的廠花還勝一籌。我去過幾次那個店,但遺憾的是,從來沒有遇見過她。不過,她的老公我倒是熟了。姓歐陽,又高又胖又黑,據(jù)說手不干凈,五毒俱全。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真不知那么出色的一個女人怎么看中他的。
中午十二點整,我的手機(jī)響了起來。接起來,是一個女人柔美的聲音,特別好聽。電話里說,火鍋魚已經(jīng)做好了,但抱歉,店里太忙,如果有空能不能自取。她很客氣,而那美妙的女人味,讓我欲罷不能,我說,我去取的吧。
我把車開到金花火鍋店外。在車外點了一只煙,望著店里冷冷清清,根本不是她說的什么忙不過來。我有些惱火,心里罵道:“做生意的每一個實在的,都是滑頭?!蔽胰拥袅藚藥卓诘臒煿?,推門邁進(jìn)店里。
“您好!”隨著柔美的一句問候,一個花一樣的少婦笑著轉(zhuǎn)了過來。我這才看清她的容貌。一米七不到的個子,在女人當(dāng)中絕對算高個,身材曼妙,面孔十分精致,留著一刀切短發(fā),光滑的像面緞子。三十幾歲在她的臉上幾乎找不到痕跡,她眼睛很大,皮膚又白又嫩,還透著紅潤,如果不是知道她生了兩個孩子,你更愿意相信她未婚。特別是,她將少女的靚色和少婦的韻味恰到好處結(jié)合成一體,任何男人都缺乏抵抗力。她家的火鍋店開的賊好,我想,和她的美貌吸人關(guān)系匪淺。
我剛才的怨氣瞬間在看到她的笑容時消散的無影無蹤。我不自然的笑了笑,指指后面空蕩的座位,說:“今天不忙啊。”
聽到我的疑問,她的臉色一變,雖然她竭力掩飾,但她眼角里的淚光,卻躲不過我的敏銳。但是,她調(diào)整的很快,嘴角一拉,笑道:“李博,對不起,剛才和你撒謊了,家里有些事沒整利索,所以我對你撒了慌?!闭f著,她用手指指坐臺后面墻上那幅巨大的山水畫。
我詫異道:“姐,你怎么認(rèn)得我?”
“那幅畫不是你畫的嗎?我當(dāng)然早就留心你了?!?br />
我受寵若驚,這才想起,一年前,我正在宿舍里埋頭大睡,好友兼領(lǐng)導(dǎo)的張遠(yuǎn)闖進(jìn)來,非要我給他畫幅畫。
我揉著眼睛說:“領(lǐng)導(dǎo),你這是趕鴨子上架啊,我的那點愛好怎么拿的出手?”
張遠(yuǎn)瞪著大眼,好像要把我吃了:“你不是認(rèn)識一個專業(yè)老師嗎?就市文化館的館長王為老師,國畫名家,你給我要一幅吧,好兄弟?!?br />
我跳下床打著哈欠說:“你都發(fā)話了,我就試試吧。”
時間不長,那幅畫就上了金花火鍋店的墻。我每次去吃飯,都裝著看不到。我猜想過這里面的貓膩,但對我這樣一個普通的員工來說,打探領(lǐng)導(dǎo)的秘密絕不是明智之舉。
但我不明白,老板娘怎么知道了我的名字,而且誤認(rèn)為是我畫的??吹轿疑点躲兜?,張金花一抹身就把已經(jīng)打包好的魚片、魚頭、魚排配湯和配菜提溜到我跟前,雪白的臉上再次綻笑說道:“兄弟,你辛苦一下,今天我就不去給你送了,真的有事?!?br />
在接包的過程中,我觸碰到她雪白卻冰涼的手,我抬頭和她四目相對,短短的三秒鐘,她就扭過頭去。她的眼神很復(fù)雜,有驚喜,有高興,但更有抹不去的傷感。她扭過頭,我甚至以為她是在流淚。
我接過沉甸甸的打包,用手勾了勾說:“分量真足。姐,為了方便,我能加你個微信嗎?”
她扭回頭,我看到她眼睛里發(fā)紅。她點著頭說:“那好呀,那好呀,我加你吧?!?br />
中午的火鍋魚格外火熱,又麻嗖嗖又辣呱呱的又燙熱燙熱的。我卻無精打采攪著筷子,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她的負(fù)面新聞八卦,我倒是聽到了不少。因為她的漂亮出眾,大小有些頭面的有些身份的人都愛來湊熱鬧。有一種說法是,這個店這么火爆,是她搭上了一些社會地位顯貴的人,哪有不吃腥的貓。金花火鍋店現(xiàn)在是第二次營業(yè),很早開過一次。那時張金花在老家,沒有來,就她男人歐陽雄一個人支撐,經(jīng)營慘淡,沒出滿月就掛上了出租轉(zhuǎn)讓的倒閉牌子。后來張金花來了,這是第二次開業(yè),沒過太久,就爆火起來。雖然生意很好,但聽說她男人對她很粗暴,拳打腳踢都是輕的。這讓人不免更猜疑,她和那些有地位的男人肯定有什么見不得光的事。
我心緒難安,我承認(rèn)我一下子就被她的美貌征服了,不管她之前有怎樣的不堪,從她叫出我的名字,我就認(rèn)定她是我真愛的女人!但是,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歡我?她可是有婦之夫,而且兩個孩子,一個都十多歲了,這一切又使得她在我的目標(biāo)外圍很遠(yuǎn)的地方。
我停箸扥出一根煙棍,不管不顧的吧嗒起來。舍友一邊嘴里大嚼著,一邊用異樣的瞥著我。
我笑道:“不合口味,你們吃,你們吃?!蔽移鹕碜叱鲩T外去。
天空有幾朵烏云,遮住了太陽的光。但陽光卻透過云層像無數(shù)閃電霰射下來。我忍不住在微信上給她留了言:姐,你們家的火鍋魚太好吃了,我想請你吃頓飯,能教教我做魚嗎?
信息發(fā)出去了,我很捶了自己一下:這個理由編的驢唇不對馬嘴。雖然我渴望她能很快給我回復(fù),但我也知道,也許就是自己的一廂情愿,這條信息,或許永遠(yuǎn)沒有回復(fù)。
果然,這條信息死了足足有三天,我還在牽掛。
快到仲夏的季節(jié)了,天越發(fā)熱。夜班,我爬到高高鐵塔頂上的平臺上,這里能看到更全面的星空,仿佛離著星子更近。我覺得,星子就是希望,離著近,希望就能實現(xiàn)。夜風(fēng)溫暖潮濕,卻帶有一絲涼意。我四仰八叉躺在涼滋滋的鐵板上,差點睡過去。
忽然手機(jī)一陣振動,我迷迷糊糊劃開屏幕,收到一條信息,居然是張金花發(fā)來的。
我立馬做起來,心砰砰直跳。信息是這樣回復(fù)的:“不好意思弟弟,我無福消受你的飯,對不起?!边@算是拒絕嗎?我腦袋嗡嗡響,內(nèi)心的失落就好像天上的星子一下子如流星般墜落塵埃。
二
時間過得飛快。半年里我?guī)缀跬浟怂?。我曾?jīng)去店里找她,但幾次都撲空了。不知道她是故意躲著我還是湊巧。十二月十一,我獨身去了離這里有三百里的天寧寺。我聽我媽說,我是爸媽求了這里天寧寺的觀世音菩薩才來到世間的,當(dāng)時許的愿是,十五歲之后,每年都來這里上香拜謝,日子就是這一天。天寧寺非常宏偉,晨鐘暮鼓,靜穆的令人心靜。就在我拜謝后準(zhǔn)備穿過天王殿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在彌勒佛前的蒲墩上一個女人正在三叩九拜。那熟悉的身形,我立馬就認(rèn)出她是張金花。她身邊沒有其他人,看樣子是一個人來的。我立即跑過來,等她完成儀式之后,我喊了聲:“姐,你也信佛呀?”
張金花扭頭看到我,眼睛里充滿了驚喜。她站起身靠到我身邊笑著說:“李博,真巧啊,遇見你很高興?!?br />
我看到她腋下夾著幾本書,就借口道:“你不會是來請佛經(jīng)的吧?”
她點點頭說:“是呀,這里有一本《地藏經(jīng)》,我請來的,贈給你,讀讀吧,對你有很大的幫助?!?br />
我接過書,認(rèn)真看著她。
她笑著說:“你怎么臉紅了。”
我不自然的摸摸臉說:“見到你,它控制不住。”
她看看過往的信男善女,問:“你的事辦完了嗎?我有話和你說,這里不方便?!?br />
我急忙應(yīng)道:“完了完了,咱們走吧!”
我和她肩并肩出了寺廟,過了金水橋,前面是一個很寬闊的廣場。我們找了一個角落,在路邊石上并肩坐下。她秀麗的長發(fā)被風(fēng)纏繞著,更加嫵媚動人。只是,她的臉色看起來蒼白了很多。
她沒有看我,卻對我說:“我知道你的心,但我不能答應(yīng)你?!?br />
我急切地問:“為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抿緊嘴巴,然后慢慢說:“我們倆不配。你請我吃飯,我就知道你喜歡我??墒悄愕闹赖?,我有家庭,還有兩個孩子。你還是個處男吧。我真配不上你?!?br />
“我不在乎,我真的愛你?!蔽夜淖懔擞職猓褖阂至撕芫玫脑捳f給她知道。
她回頭看看我,笑的有些凄涼說:“我得了艾滋病,可能活不了多久了?!?br />
她話音剛落,嚇得我立馬躲開她一尺遠(yuǎn)。
“你不用怕,我和你說話,這種病毒不會傳染給你。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我希望你能聽完我的故事?!蔽矣窒蛩芭擦伺病?br />
“你以后找對象,千萬別找漂亮的。人們都夸我漂亮,我自己也很驕傲。但是,漂亮的人多半都是不干凈的?!?br />
雖然她說自己得了艾滋病,但她的漂亮仍然吸引著我喜歡她。我接話道:“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br />
她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說道:“你應(yīng)該聽到過我的緋聞。我和你說,這些都是真的。這社會上的關(guān)系,你沒有背景沒有資源,不用身體換,根本就沒有機(jī)會。和我上床的男人有三四十個吧?!?br />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我眼神里的鄙視和骯臟藏的太淺,一下子就決口子了。我急忙又挪了挪位置。
她繼續(xù)說:“我知道你嫌我臟,可是,誰讓我長得漂亮呢,是個男人都想睡我。有些男人他是夠不著,有些有地位的男人向我施壓,我不這樣做,這個店就經(jīng)營不下去。沒有這個店,我們祖祖輩輩就都是窮光蛋,永遠(yuǎn)翻不了身。你也許覺得,我是個拜金女,不甘寂寞。可你知道嗎?我男人好賭,其他四樣一樣不缺,欠了好幾百萬。”
她說著摸了摸眼淚。我打斷她說:“你該和他離婚。如果我們早一點認(rèn)識,我?guī)湍惆??!睆埥鸹〒u搖頭說:“正是我們的婚姻名存實亡,我才被人惦記。你多大能耐啊,就一個月幾千元,照樣幫不了我。其實,我和他們上床,是我知道得了艾滋病之后。歐陽雄到處采花問柳,是他徹底毀了我的身體。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就靠身體賺些資源,讓這個店成為我們的救命護(hù)身符?!?br />
我側(cè)目盯著她,小心的問道:“你付出了這么多,你老公的債還的差不多了吧?!?br />
在我的預(yù)判里,她應(yīng)該是立馬點點頭說是。然而,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愿:“嗯,這幾年每年收入一百萬左右,他的債終于還清了。還攢了一百多萬,夠我們娘仨生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