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靈】小騙子(小說)
在二哥家歇了一宿,一夜亂夢紛紜。睡前,我倆促膝長談,掏心掏肺,把平日里一年也說不出的心里話,全倒了出來。這夢便也如那交談后的思緒,毫無章法,像不成型的詩歌,意識肆意流淌,既經不起琢磨,也無半分詩意,倒像是隨意堆砌的雜草,雜亂無章??僧吘故菈?,這般凌亂倒也不覺突兀,甚至隱隱還帶著幾分詩歌的隨性。
夢里,我成了二哥。我像是一只被圈養(yǎng)在籠中的寵物,從未見過主人模樣,在這方寸之地,連時光都變得混沌,早記不清困于籠中的歲月。所幸,籠中還有兩只掉毛的柴雞相伴,它們瘦骨嶙峋,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低聲嘟囔著腹中饑餓。
這時,外面?zhèn)鱽硪宦暫鸾?,像極了二哥的聲音:“不是有白面饅頭嗎?”其中一只稍壯實些的雞回應道:“投喂總是不準時,有時好幾天都不來喂食。而且,我們想吃窩窩頭和蔬菜,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需要粗飼料嗎?”聽著它們的話,我滿心想著何時能沖出牢籠,重獲自由。我暗自發(fā)誓,若我是雞的主人,定按它們所求,讓它們吃得可口、安穩(wěn)。它們太可憐了,而我與它們同困一處,感同身受。忍不住,我在籠中挨個將手輕輕放在兩只雞的脊背上,緩緩撫摸,想給它們些許慰藉。
投奔二哥討生活,又困又乏,幾乎是瞇著眼走進二哥的小房子的。這套房僅有兩個房間,我睡的這屋有大門,還連著客廳,其實就是個過道,最里面的墻角放著一個小鋼絲床,床面原是喂小雞的地方,白日里小雞在上面嬉鬧,床上滿是雞屎,雞糞味道很濃。二哥卻說:“來回拿上拿下太麻煩,直接睡上面就行,睡著了什么味都聞不到?!蔽亦洁煊形?,他卻滿不在乎,說鋪上東西,把雞糞壓在下面,小雞晚上還能挨著你睡。半夜醒來,我瞧見里屋二哥露在床外的兩只大腳丫,他的頭朝里,黑泥裹著的兩個腳丫從床幫探出來,像一個干尸。次日清晨,二嫂來了,我困得睜不開眼,沒起床,聽著他們交談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寒暄,先為自己的貪睡致歉,二嫂忙說無妨,手腳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就在我的床鋪邊上擺上桌,還招呼著我吃飯。
他們向我推薦一種外國進口的速凍食品,類似國內的方便面,卻無需烹煮,打開即食,約莫二兩重,模樣像高高隆起的面包。我倒沒有吃過,說的天花亂墜,其實就是一坨剩飯團子。二哥說這口味他最愛,還有冰凍款的,吃起來更為爽口。飯后,我打算去看電影,沒交通工具,只能步行。走了許久,快到電影院時,看看時間尚早,便拐到街道另一處閑逛打發(fā)時間。
我進了一扇門,穿過院子,又進一扇門,里頭人潮涌動,小孩尤其多。一個小孩跑來想我借手機,說要看時間,我便遞了過去。這時,對面又來一個小孩,他們倆將兩個手機貼在一起,我的手機在上,中間夾了一個薄薄的金屬片。我問:你倆在做什么?他們說在玩?zhèn)€游戲,想看看我手機里有沒有,還說能幫我下載,只要手機碰一碰就行??粗@些天真的孩子,我沒多想,也沒起疑。可剎那間,孩子們興奮得有些反常。我頓覺不對,趕緊要回手機。他們卻笑了起來,我意識到手機可能被做了手腳。一個小孩開口向我借錢,我問借多少、干什么用?那個長得很熟悉的臉的小孩說,已經借走了。我問轉走了多少錢,他們只是笑,我接著追問幾十塊、幾百塊?他們都笑而不答。我這才驚覺,怕是轉走了不少。最后發(fā)現,手機里僅有的2000元全被轉走,這是二哥給我過年用的錢。再仔細辨認,第二個出現的哪一個小孩,是一個冒充小孩的,他竟然是個侏儒成年人,難怪動作這么機敏。
我奪門而出,去追趕他們,他們一哄而散,不見蹤跡。我一邊跑一邊記住小院特征,準備去公安局報案。外面荒涼寂靜,門口有對比大象還要的石獅子,街道對面還有兩個小獅子,獅子中間是一個小路,再往前是一片荒地,枯黃的蘆葦肆意生長,無路可尋,干枯的蘆葦上滿是蝗蟲。我艱難前行,驚起無數蝗蟲飛起,可前方渺無人煙,只能折返。誰料,蝗蟲竟似要將我生吞,拼命撕咬,我拼命奔逃,許久才逃脫,身上似被咬出無數傷口,驚魂未定,連手機里錢被轉走的事都拋諸腦后,心里只剩劫后余生的慶幸。
在夢里,我常迷失身份,一會兒是旁人,一會兒又成了動物。我查過周公解夢,說這可能是精神分裂的征兆,說夢往往是反的,或許證明現實里你具有難得糊涂的大智慧,只要注意防范小人就好。醒來后,我把這荒誕的夢講給二哥聽,他大笑:“你這夢,可不就是我的現實?我被人騙得一干二凈,如今兩手空空,就像回到了剛出生的時候。老三,你一直無牽無掛,沒成家,也沒孩子,雖說夢里有些煩惱,可醒了就沒事了,多自在,簡直是活神仙。要是我有你一半福氣,我情愿一年燒兩次高香,磕一百個響頭。要是能重來,我掙的錢都交給菩薩,給菩薩廟捐幾棵樹苗?!?br />
我苦笑:“二哥,你現在倒是明白了,可太晚了。你風光的時候,咋就沒想到拉我一把?不然我也不至于一事無成,說不定還能幫你躲過這場災禍?!倍鐕@口氣:“三弟,你這話說的,誰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又有誰能真正認清自己呢?”我又想起夢里的雞,對他說:“二哥,那兩只雞托夢說餓了,想吃粗糧和蔬菜,以后可別再想起才喂,想不起來就算。它們不愛吃白面饅頭?!倍鐟?,又提醒我:“你肩膀被雞啄的地方,趕緊抹點草木灰,不然該發(fā)炎了?!蔽尹c頭。接著,二哥有些尷尬地說:“對了,三弟,你手機里那兩千塊錢,是你侄子轉走交學費了。看你喝多了,沒叫醒你,等幾天,我再給你2000元好過年。”我心里明白了,怪不得覺得那騙子有些眼熟,嘴上卻打著哈哈:“哈哈,二哥,我就說咋這么放心把手機給人呢,唱的有點像侄子。行,今天哥哥把那兩只雞燉了,算給弟弟做噩夢壓壓驚。那感情好啊,我肯定不會再做噩夢了!”說罷,兩人相視而笑,這笑容里,不知藏著多少無奈與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