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丁香】拾柴老人(散文)
春天的陽光美好,景色迷人,春風(fēng)也格外和煦。
一日,我走進(jìn)春日的田野,趁著大好春光,給即將開花的蘋果樹打藥,給翠綠的麥田噴灑防蟲藥。走在不算寬敞的小路上,坑洼不平的土路兩旁,綠草如茵,草叢中夾雜著幾朵叫不上名字的小花,顯得格外嬌艷動人。
這時,我碰見一位老人。她的腰彎得厲害,近乎九十度,幾乎要貼到地面。她推著一輛小車,車上裝著許多干柴,有硬柴、軟柴,都分著各種類型,那裝在袋子里的,不用問,都是掃下來煨炕的樹葉類。
在又窄又小的路上,我走到地邊,看到她那可憐樣,急忙給她讓出一條路來。她似乎想直起那彎曲的腰,卻怎么也直不起來。她望著我,慈祥且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歉意的微笑。她頭上戴著一頂不知從哪兒來的帽子,頭被罩了起來,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兩鬢斑白,雙手粗糙得像樹皮。
她又望了望我,叫出了我的小名。我頓時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眼神和聽力都這么好。幾十年了,從來沒有人叫過我的小名,也沒有人知道我的小名。
我已經(jīng)從她身邊走過,又轉(zhuǎn)過身來,問她今年高壽。
她看著我,露出沒有門牙的嘴說道:“唉,我這老不死的,今年都八十二了,活在世上有啥用?!?br />
我大為吃驚,萬萬沒想到她竟八十二歲了。除了腰直不起來,她耳聰目明。按農(nóng)村輩分,她該叫我叔。我原本以為她七十五六歲,壓根沒想到她已經(jīng)八十二了。
上午的陽光,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就如同我身邊這位拾柴老人。她溫柔善良,渾身散發(fā)著濃厚的生活氣息,讓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與未來的希望。
我再次默默打量著她,她這么大年紀(jì),還記著我小時候的小名。低頭一算,她比我大近二十歲,這真讓人難以想象。我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我還能不能活到她這個歲數(shù)(年齡)?這誰也說不準(zhǔn)。
如今,她依然堅持拾柴。
她又對我說:“只要天不下雨,我上午拾一車,下午拾一車,主要是燒炕用,我一輩子就愛睡熱炕?!边@么大年紀(jì)了,她不愁吃穿,就圖能睡個熱炕,并且行動自由,不但自己把自己能管了,還堅持拾柴。
我們同屬一個小隊,又在一個村,雖然住得稍遠(yuǎn)些,但隔三岔五地也能見到她,再說我對她再了解不過了。她一生育有一兒一女,女兒早已出嫁,兒子也混得風(fēng)生水起,蓋起了大房和二層樓。兒子婚后,媳婦接連生了二兒一女。在計劃生育的年代,小兒子出生后被罰款,隊上五年沒給分地。如今,孫輩也都結(jié)婚了,用她的話說,已經(jīng)四世同堂了。
我知道她有重孫了,但不止一次看見她拾柴。
由于年齡的差異,加上她總是彎腰拾柴,很少與人交流,雖然我們常常見面,卻很少打招呼。此刻,我突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老人。不是我看不起她,而是她的行為讓我深感她的偉大。八十二歲高齡,還一天拾兩次柴,這讓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但這是實實在在發(fā)生的事,讓人不得不承認(rèn)。
兒時的記憶,不知不覺在眼前浮現(xiàn)。那時生活困難,農(nóng)村人燒火、煨炕的材料都短缺。三九寒天,我和幾個小伙伴戴著破棉帽、手套,在塄下掃煨底——一種干枯的雜草,拾柴。忙活半天,也裝不滿一籠。有一次,我沒掃到足夠的煨底,當(dāng)晚半夜炕就冷了,把我凍得感冒了。母親沒錢買藥,找了些生姜,又向隔壁三婆要了點黑糖,熬湯給我喝了兩次,沒想到奇跡般地好了。
人們常說:“娃娃不裝病?!边@話一點不假。我稍有好轉(zhuǎn),就蹦蹦跳跳地去學(xué)校了。我那時還是個小孩子,而這位老人當(dāng)年三十多歲,正是農(nóng)業(yè)社的好勞力。有時碰見我,她會用手摸摸我的頭,說幾句我愛聽的話。記得去年秋冬之交,我騎摩托車去縣上,看見她正推著裝滿樹葉的小車——農(nóng)村用來推蘋果的車,車上還放著兩大化肥袋子。她彎著腰,車子怎么也推不上路邊的小坎,一推袋子就滾下車。我見她十分可憐,趕忙停下車幫她推了上去,還幫她把袋子捆緊。她感激地說了幾句客氣話。
我問她兒媳婦在不在家,她說在。兒媳婦常常不讓她出門,怕她摔跤,有時還藏起小車。可她卻說:“我這老死不下吆,閑了就想拾柴?!?br />
人勤快了,想閑都閑不下來。前一段時間,我碰見她,和她聊了幾句,她的話至今讓我印象深刻。她說:“現(xiàn)在啥都好,我出來轉(zhuǎn)轉(zhuǎn),拾點柴、掃點煨底,就鍛煉呢!”——哈哈,她居然知道“鍛煉”這個新名詞,我忍不住偷偷笑了。
那天我有點時間,就跟她打趣道:“你娃日子過得好,兒孫滿堂,四世同堂,你還一天拾柴。其實你拾的不是柴,而是財寶的‘財’,你拾的財寶都把院前后壘滿了,你還想要啥?”
她聽完,慈祥的臉上笑開了花,笑得像玫瑰,像永不凋謝的鮮花。她門牙的缺口,仿佛像大渠上打開的閘門,話語滔滔不絕。她吐字清晰,還說我真會說話,什么柴和財?shù)?。她又一次會心地笑了,從她臉上能看出,這笑是發(fā)自肺腑的,是前所未有的。
有一次,我看見她兒子吃飯時到處找她,還問我見他媽沒有,最后在自留地的坑里找到了。兒子趕忙幫老人裝好柴草,用繩子綁好,推著車子,母親跟在后面。她兒子很孝順。他曾跟我說,不讓母親出來,可母親非要出來,實在沒辦法呀,只得由她老人家的性子來,
不到兩個小時,我就打完了蘋果樹和麥田的藥。一看時間,十一點半了。我自己動手下了點面,吃完后,在太陽能熱水器下洗了個澡。躺在炕上,不知不覺又想起了這位老人。我知道她娘家父親過去是村上的書記,一當(dāng)就是四十多年,在附近很有名氣。俗話說:“強(qiáng)將手下無弱兵。”她的兒女自然也很優(yōu)秀。
想著想著,我迷糊了。我有午休的習(xí)慣,睡夢中,又看到那位老人在拾柴。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