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步入中年(散文) ——我的回憶錄(六)
一
歲月的痕跡無聲的爬上了我的臉頰,兒子在慢慢長大,家境依然沒有一點改變。
宜興老人言:“今年盼明年好,好明年還是那件破棉襖。”雖說改革開放都好幾年了,依然住在那三間破屋子里。江南水鄉(xiāng)的雨水,要比北方多了很多。聽婆婆說:“那老房子建于明朝年代?!庇捎诜炕?,每逢下大雨,外面的水往屋里淌,屋頂上漏雨外面進水。
每年進入霉雨季節(jié),屋子里潮濕的簡直沒法待。養(yǎng)的雞,由于太潮濕都生疔瘡而死,那時的雞窩這在屋子的角落里。再說了,兒子在一天天長大,我和老公開始打算著蓋房子。手頭上只有幾千元,想蓋兩間平房還能湊合,想蓋兩間樓房,資金就差多了。
每到年底去看望母親,帶上母親愛吃的魚蝦,還有自己種的菜籽,榨的油。見了我,母親又提起我們家那堵不安全的墻壁。于是,我和母親說起我們想蓋新房的打算。母親非常支持,并說:“要蓋就蓋樓房,將來兒子娶媳婦就不用再折騰了,蓋房子的香煙我包了,弄到香煙就給你寄過去?!蹦菚r牡丹香煙是要票的。一時間感激的我不知說啥好,子女虧欠父母的,無論怎樣都永遠報答不完。
姐姐們聽說我要蓋房子,二姐答應借給我們3500元,大姐1200元,就這么我們打算年底開工了。可就在那年秋天,我偏偏病倒了——兩只耳朵都像有東西塞住一樣難受,渾身起雞皮疙瘩,手腳冰冷。在家拖了半個月,病情沒半點好轉(zhuǎn),于是去了宜興人民醫(yī)院,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無奈之下我去了上海,母親陪我去了普陀區(qū)中心醫(yī)院。五官科就診,說我耳朵鼓膜夾層里有了積水,需要抽出來。醫(yī)生把針頭扎進我耳朵里抽水,抽水前醫(yī)生叮囑:“千萬不要動,把鼓膜刺穿會影響聽力?!庇谑呛?,我再疼也一動不敢動,而且還不能咬牙。疼,我就自己掐自己的手背。兩只耳朵抽完水,我的手背也被自己掐出了血。
母親在一邊看著,心疼的臉都發(fā)白了。抽完水,又配了三天的消炎藥,醫(yī)生告誡我們,三天后假如里面再有水還得抽,但這樣就怕鼓膜保不住了。醫(yī)生說:“三天后再過來復診?!?br />
在母親那里,她啥也不準我做,讓我好好休息。雖然早已為人母,受母親的呵護是那樣的溫暖幸福。看著母親慈祥的面容,雖然病著,多么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那一刻??!
三天之后,母親再次陪我來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說:“耳朵里又有水了,還要抽,還說這病挺討厭的?!背樗?,醫(yī)生又配了比較強的一種消炎藥。
與母親回家的路上,母親怕我有精神壓力,勸著我說:“沒事的,有媽在別擔心,一定會好起來的?!闭媸强蓱z天下父母心??!晚上,母親為了給我減壓,帶我去電影院看了墨西哥電影《人世間》。
過了三天,娘倆又去了醫(yī)院??春?,醫(yī)生說已經(jīng)沒水了,再吃幾天消炎藥就問題不大了。把母親高興的滿臉堆笑,娘倆高高興興地回了家。那年我31歲。在母親那里住了幾天后,牽掛著家里孩子和地里的農(nóng)活,就趕忙回了家。
耳朵是好了,可回家?guī)滋旌螅_始低熱不退,消瘦無力。我忽然想起,是不是甲亢又發(fā)了?而后就又去了宜興人民醫(yī)院。說是要去無錫驗血才知道是不是甲亢。當時縣級醫(yī)院條件差,沒有這樣的機器。于是去了無錫市??漆t(yī)院抽血檢查。過了一禮拜后,化驗單出來醫(yī)生說是甲亢,必須吃藥。每天早晚一粒,而且不可以太勞累,吃藥期間要每半個月去做血檢一次。
不管怎么說,查出病來就好辦?;氐郊?,我開始吃藥,一禮拜后病情有了好轉(zhuǎn)。不久又是一年的秋收秋種開始,我一邊吃藥,一邊勞動。醫(yī)生說過半月必須去醫(yī)院驗血一次,可我光顧著忙農(nóng)活,兩個月也沒去驗血。一直到稻子收完,麥子種上,才想起去醫(yī)院驗血。而后據(jù)醫(yī)生說,白血球只有2000了,正常人不能低于4000。說我拿性命開玩笑!被醫(yī)生善意地訓了一頓,給我配了增加白血球的藥(利血生)回家吃。
就在那年的冬天,我們開始運磚頭、石沙和石灰水泥等。當時通往外面的路,還沒修好,所以運建筑材料都只能走水路。自己再用板車拉到蓋房基地,要把所有的材料都籌備齊了,才能開工。1987年底我們打算開工了。
舊屋拆了,再蓋是很麻煩的事。得搬到別人家里住,等房子蓋好再搬進新房子。老公就去他四弟家商量,暫住他們家,感恩他們答應了,但說:住房子要寫字據(jù)的,就說出租的,不要我們的租金。字據(jù)一定要寫,說是有迷信說法,我們也照做了。
二姐原本答應借給我3500元,可因為資金沒有到位,只能借1500元。這下可急壞了我,就連夜寫信給母親。母親回信說:“別急,媽手頭上也沒錢。媽給你想辦法。”不久母親就匯給我2000元,這才一塊石頭落了地。多虧了母親才能按時開工。后來才知道是母親是和她姊妹們捐的錢。
就在那年放寒假里,母親特意從上海來帶外孫去上海游玩,因為我這里沒地方住,在姐姐家住了幾天,就帶著外孫去了上海。
兒子那時已經(jīng)能幫我干好多活了。實在不想讓他去,話再說回來,金色童年如此短暫,一晃就大了,于是就答應了母親。誰知運氣不好,正趕上上海甲肝大流行,母親沒敢讓外孫出門兒。母親曾多次提起,沒能帶外孫出去游玩,成了母親的很大遺憾。
到了年底,天氣已經(jīng)很冷,離春節(jié)還有半個月,我們開始拆舊房,有二三十口人干活,小工是幫忙的,只有泥瓦工要工錢,但都得供飯。當初蓋房子有兩種,一種是包工不包料,但不用供飯。我們不是做的包工,是按天付錢?;钤谀嗤吖な掷铮╋堖M度比較快一點。拆下的磚頭要把原來泥巴刮干凈,拆下的舊瓦要刷干凈。還有房基上的石頭,都要一塊塊地弄出來,然后在用板車拉到蓋房處,石頭活,我?guī)筒簧厦?,這些都是壯勞力在干。
開工后,老公每天三點鐘就起床,把一天砌墻的石灰泥做好。等瓦匠們來了,才能騰出時間再挑磚頭。從開工,老公就穿著我們結(jié)婚時的那件中山裝當工作服。到十一天后,掛上瓦完工,那件衣服的口袋都沒了,袖子也飛了起來。
大姐幫我買菜做飯。當初鄉(xiāng)村還沒有煤氣灶,更舍不得不燒電,做飯都是燒稻草。我燒火,大姐炒菜。飯后洗碗洗盤子,每頓飯后碗和盤子一大堆。收拾完畢就去搬磚頭、刷瓦,天天忙得臉總是紅紅的。到晚上,過于勞累就很難入睡,聽說絕大多數(shù)人累了就容易犯困,——可我不然,不知是甲亢原因還是累的。
我們夫婦倆雖然疲憊,感覺生活有了希望。開工第二天,老公興奮的問我:“樓房怎樣設(shè)計最好,你說說看?”我說:“只要不漏雨,比原來亮堂就行?!?br />
宜興人風俗蓋房上梁是大事兒,要請親戚朋來坐席。還要“接寶”接寶就是瓦匠站在最高的梁上,把面包糖果拿上去,然后再念著最吉祥話,往下扔,一邊大聲喊吉祥話,一邊往下扔。我夫妻倆拉開大紅被面的四個角,站在樓房的陽臺上“接寶”,然后再往地下扔,房子下面早就站滿等著搶“拋梁”的村民們,隨后就鞭炮齊鳴,好不熱鬧。宜興人稱,那就是搶“拋梁”。
我娘家親戚都離著遠,來不了,瓦工和小工們都必須到齊,還有兩個姐姐,所以就擺了九桌酒席。二姐送來一臺十四英寸黑白電視機。大姐送了200元賀禮,所有送賀禮的親戚都要來入席。我蓋房子貢獻最大的是母親,可母親沒能來。
那個年代不曾聽說要裝修。由于快過年了,粉刷墻壁得過了年再說。過了年,大姐家有幾頭母豬要生小豬崽,不能再來,就這已經(jīng)很是感激不盡了。
正月里房子剛蓋好,還沒粉刷墻壁,趁泥瓦匠們還沒出去打工,所以年初三就開工了。兒子不在家,不然兒子在家,可以幫我燒火,也可以輕松一點。一個人要做四五桌人的飯菜,大姐家里有事兒來不了,我只能一個人扛。
天未亮,四點鐘左右就得起來打草結(jié),準備燒火的柴禾,南方燒稻草要打成結(jié),才能塞進灶堂里燒。做好早飯,就上街買菜,天剛亮,把一天的菜買回來,挑揀洗凈。正月里的天氣,把我忙得只穿著秋衣馬甲。
人都是逼出來的,逼到一定的地步,什么都能學得會。我性格好強,不管多難、多累、咬咬牙都能挺過去。
直到一禮拜后,我們村的一位姐姐過來幫我燒火。不過她腿腳不靈便。只能干些不走動的活,為此,甚是感激。
那年正月里雨水出奇的多,正月十五前一直在下雨,可就苦了我們,老公的衣服總是濕的,我去買菜都得穿雨衣,很是不方便。十多天后,久經(jīng)千辛萬苦,總算粉刷完畢。住了十年黑洞土屋,如今搬進了小樓房好亮堂,敞快。雖然蓋房欠下幾千元債,但住上了新樓房,心里還是甜甜的。
32歲的我,更加勤勞節(jié)儉,打算叫老公出去打工還債。家里有6畝多責任田還有豬、羊、雞、等,都要我來管。母親來信說:“要來看我們的新樓房,順便把外孫送過來。”我知道后很是高興。
家里就只有幾十塊錢,是留著要買糠給豬和家禽們吃的。母親難得來,應該買些好吃的孝敬母親,可經(jīng)濟困難,便打算請人殺雞。母親來了后說:“鄉(xiāng)下青菜比城里的好吃,就喜歡吃青菜?!蔽抑滥赣H是在體諒我的難處,她看了我們新蓋的樓房臉上掛滿欣慰的微笑,為女兒高興——再也不用擔心那破屋出意外了。
每天我忙著下地,母親也跟我一塊兒去,隨便曬太陽。娘倆有說不完的話,我們一起回憶著在山東的那些日子,說起父親在世的一些往事,還有那些經(jīng)常到我們家來針灸的小腳老太們。想起和母親相處的那段日子,當時到?jīng)]覺得咋的,現(xiàn)在回憶起來,是多么的開心珍貴??!轉(zhuǎn)眼就都成為歷史。有的時候母親吃過早飯,和我們村的老太們一起兒上街買菜,而花費都是她的工資。
有一天母親突然說要做壽衣。當時我聽了心里一陣傷感,母親坦然的說:“指不定哪天走了,省得你們麻煩?!蹦赣H永遠惦記的都是兒女們的利益。
母親知道我們經(jīng)濟困難,買布錢都是母親自己掏錢。布買來后我就去找村上針線活最好老人,給母親裁剪。老太和母親同歲,都是屬豬,都六十六歲。我們輩小,照南方人的稱呼我要稱呼她“太婆婆”。太婆婆個子比母親高了一點,但背駝的很厲害,一頭銀發(fā),雖然老了但說話舉止可以看出年輕時,是個很能干,又聰明的人。
她很客氣的接待了我們,不一會兒功夫就裁剪完畢。聽說她還會剪紙花,又請她剪了做壽鞋花樣。娘倆道謝后,便回家,母親自己繡花,我打開縫紉機給母親做壽衣。那天我心情一直不好,曾經(jīng)話多的我,一直很少說話。
晚上做了個噩夢,夢見母親病重,快不行了,我夢中拼命的呼喚著母親。母親把我從噩夢中喊醒,醒來,我緊緊地抱住母親,滿臉都是淚。母親安慰我說:“媽沒事的,夢都是反的。”
壽衣做好后,母親要急著回去,也已經(jīng)出來一個多月了。母親要走我心里很難受,實在舍不得。第二天送母親到汽車站,母女倆揮淚告別,這是母親來我家最后一次。
二
房子雖然是蓋好了窗戶大多數(shù)都還沒做。那年的春天,風特別多。暫時沒錢買玻璃,只能先弄些塑料紙釘在窗戶框上擋風。
兒子十歲了從房子蓋好后,兒子住樓上西間一個人睡。讀三年級了,晚上要做作業(yè)。兒子房間里什么都沒有,從二姐家弄來的一張破鐵床,由于床板壞了就用箱板墊上當床板就算床了。兒子寫字,沒桌子就用箱板和木棍用大釘,釘起來那就算寫字臺。母親走后,家里就我們母子倆。兒子很聽話,從不惹我生氣,白天去學校,放學回家做作業(yè),我一人在家里地里忙活。到了夜晚,我還得時不時地起來看看兒子被子是不是沒蓋好,生怕他著涼感冒。
那釘在窗戶上的塑料紙被風一吹,總是叭叭叭的聲音,特別是夜晚,那聲音聽著特別鬧心——本來甲亢睡眠就不好,再加上窗戶上的聲音吵的常常到半夜還不能入睡,越是睡不著,越是想的特別多……
不知不覺中老公在外打工快兩個月了,由于我體質(zhì)不好,不適合上避孕環(huán)。吃避孕藥反應又很厲害不能勞動。所以我們很少過夫妻生活,就怕一旦懷孕。住進新房子過得年,心情特好,再說那時我們畢竟年輕??删湍敲匆淮?,偏偏又懷孕了。
母親走后家里只有我和兒子,圈里有三只羊,兩只八十幾斤的豬。我又犯愁了,因為以前做過一次人流了,據(jù)說第二次做,要花上百元。當時的一百塊可比如今的五千都值錢。關(guān)鍵是家里沒錢!他爸出去打工,家里只剩幾十塊錢,是留著買豬飼料用的。心想,假如做人流就沒錢買糠了。據(jù)說,生二胎必須要罰款。聽說過度勞累,也能造成流產(chǎn)。于是,我就拼命干活挑糞、挑水、而且還要挑得多,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沒經(jīng)得起我這么折騰。——那天晚上就覺得小腹疼痛難忍,到九點鐘左右已經(jīng)疼的我汗流浹背了,鮮紅的血順著褲腿流了下來。懂事的兒子見我躺著便問:“媽你晚飯還沒吃呢”當時痛的我,每一句話都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媽今天不舒服不想吃了?!?br />
到后半夜孩子掉了下來,由于血太多,就用兒子小時候的尿布。早上依然拖著虛弱的身體起來做早飯給兒子吃。不過頭暈的厲害。就在這時隔壁大姐說有船去街鎮(zhèn),可以順便帶些豬飼料回家。往褲襠里塞了幾塊大尿布就出發(fā)了,早飯也沒來得及吃。路上大姐見我臉色蒼白,還有褲襠里鼓鼓囊囊的,就問:“是不是大姨媽又來啦。”我只能瞎答應著,不敢說流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