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個班組的投標競爭中，我們班組的老板再次中標，這次去石梁河鄉(xiāng)瓜庵村修補水渠。瓜庵村位于石梁河下游西埠小嶺腳下，這里屬于土地平緩的丘陵，依賴豐富的石梁河水力資源，早在幾十年前就實行了自流灌溉，五谷雜糧隨意種植。
　　 我開啟導(dǎo)航，跟隨陳廣明，一路經(jīng)過董馬莊大橋，上河套村，徐莊村，西埠村，最后在瓜庵村地域的西北角找到了我們的施工隊現(xiàn)場。我和陳廣明晚來了一步，只見一位新找來的女小工加入到了我們的施工隊伍里。
　　 女子五十出頭年歲，一雙閃爍不定的黑眼刺繡著鷹樣的黑眼圈，再加上紋著兩道不甚美觀的藍眉毛，初看給人留下混跡江湖的女子模樣，她的上部面容上，被歲月刺繡出多條風(fēng)霜雪雨浸透的細碎皺紋。記得兩天前，愛情被派去工地打水，他回家對我說，那個姓唐的女小工與他聊了一上午，對他非常感興趣。下一次，他要繼續(xù)與小唐聊下去，好交個女朋友。
　　 女子手拿綠剪子，平靜地剪裁著網(wǎng)格布，并把剪裁好的網(wǎng)格布整齊地放在剛露紅牙綠牙黃牙小草的路邊。
　　 這個來當小工的女子是當?shù)厝?，她叫唐克花。那天還沒有開工，吉德前暗示我說，“明天我們?nèi)ス镶执逍扪a水渠，我得在晚上打電話給那兩個女小工，問道她們干不干了，她們?nèi)绻桓桑以俳腥惴蚰愀??！毖韵轮猓颐魅諞]有活兒了。一天之后，其中的一位女子不干了，所以才輪到我上崗。
　　 需要修補的渠道半圓拱形狀，渠道一側(cè)生長著茂密的即將成才的白楊樹，它的根部將水渠擠壓出少許裂紋。我們根據(jù)施工方的要求，用網(wǎng)格布和水泥砂漿，再重新裝修一遍，這段水渠大約三百米長，打算清明節(jié)前完工。
　　 還好，麥田邊的水渠里還有少許積水，廣明幫助我們安好水泵。我和唐克花用手工拌好水泥沙灰，扒好一個圓坑，灌上水，一支煙功夫沙灰泡好。有人朝半圓形的水渠槽子里彌水泥灰漿，有人負責(zé)鋪展粘貼網(wǎng)格布，有人在后面整平壓光，循序漸進地施工著。
　　 一輪紫色的日頭從東西大路的盡東頭嬉笑露面，冉冉升起，照見一個身穿藍色河長衣裝的治安員騎在電瓶車上，不緊不慢來到施工現(xiàn)場，他支好電瓶車，沖著大家問：“你們的吉老板呢？”
　　 “馬上就來！”
　　 河長說：“工人干活，老板為什么不親臨現(xiàn)場指揮？這樣是不負責(zé)任的！”
　　 “他去你們的鄉(xiāng)駐地購買水泥，沙子，不會久留的?！?br />　　 河長走到路邊，好像與什么人打電話，匯報什么情況。
　　 河長打完手機，騎車走后半小時，石梁河水庫管理所所長來了，他下車站在陳廣明身邊的水泥路上，眼瞅著水槽，欲言又止。
　　 陳廣明向茅所長傳達一副笑面，畢恭畢敬說：“歡迎上級大領(lǐng)導(dǎo)人光臨指導(dǎo)！”
　　 茅所長說：“你們怎么光用水泥沙灰？”
　　 陳廣明不明白了：“怎么，不用沙灰用什么？”
　　 茅所長說：“按照規(guī)定是五公分厚的混凝土啊?！?br />　　 陳廣明無言了。
　　 我來接茬說：“這種設(shè)想不現(xiàn)實吧？一米出點頭寬度的渠道，一面五公分，加起來十個厚度，水從哪里流淌？”
　　 茅所長當即隨機應(yīng)變，作出決定說：“這種干法也切合實際，必須添加刷獎工序，不然鏈接不牢！”
　　 大家一起聲道好說：“那我們就用水泥刷漿！”
　　 唐克花服從命令，當即攉好半桶水泥漿，和一把塑料笤子，遞給陳廣明。陳廣明小心翼翼做著示范，茅所長嘖嘖稱贊說：“這樣中，這樣中！”
　　 八名瓦工奮力協(xié)作，我和小唐供應(yīng)不上沙灰。來志爬上水渠，穿上水鞋，扮演大水牛和稀泥角色，折騰沙灰，他一邊在沙灰里轉(zhuǎn)圈子，偷偷看視唐克花幾眼，這才下定決心向唐克花伸出手說：“我們手攙手來攉溜沙灰吧！”
　　 小唐警覺地岔開話題：“你們這幫人除了修渠道，還有別的活兒嗎？”
　　 跟志說：“我們在團近村上建樓房，你想干，可以去。三嫂不在家，她遠在南京帶孫子，你就住在三嫂家，幫助三哥喂喂豬?！?br />　　 小唐拒絕說：“那不行，那不行，我怕你三嫂打?！?br />　　 愛情一邊剪裁網(wǎng)格布，一邊向唐克花探來頭臉問，尋開心：“小唐，我可以帶你去那面的紅杉林里玩玩嗎？”
　　 “行啊，”小唐展開眉宇，瞪圓了她的鷹一樣的眼睛，爽快地回應(yīng)說：“行啊，你現(xiàn)在在我的微信上充值五千元，立馬緣你的黃粱美夢！”愛情不吭聲了。來志說：“一千元吧，我調(diào)解一下?！?br />　　 小唐藐視一眼愛情說：“我看不中這個老頭子呢！煙熏火燎的樣子，你都多大啦，還好色!”
　　 愛情說自己五十六歲，比小唐小一歲。小唐笑他老得太快。不再搭理他的言語。
　　 我專門負責(zé)倒水泥，兩人一起拌沙灰，小唐負責(zé)添水。小唐向我說：“你怎么不戴手套，水泥灰燒手的?！?br />　　 “習(xí)慣了空手，多一層不如少一層。我說，“我的手能夠干粗活兒，還會繡花的?！?br />　　 “繡花？”小唐緊緊追問我，“你會繡什么花兒？”
　　 我機智地腦筋急轉(zhuǎn)彎說：“我是說你很會繡花作畫的。”
　　 她看看自己十分粗糙的手說：“我真會刺繡的。”
　　 我隨口提問她：“你刺繡過哪一些畫圖？”
　　 她隨口回答我：“有八駿圖……”
　　 我打破砂鍋好奇問：“是張大千的八駿圖，還是郎世寧的八駿圖？”
　　 “我可不記得是誰的八駿呢?！毙√圃谝魂嚮艁y中終于鎮(zhèn)定思考說：“我還刺繡過八仙過海，東方日出，還有……還有一籃春色滿人間……還有清明上河圖。”
　　 我猜測說：“那你家中現(xiàn)在一定還有珍藏品吧？”
　　 她說：“當然有，有兩幅一籃春色滿人間，賣家給我五千元，我沒有舍得賣。”她繼續(xù)講述自己身事說，“我還會編織各種各樣的苫子，筐子，籃子，還當過小保姆呢。”
　　 我當然從心里表示敬佩說：“人生在世，活的是經(jīng)歷，學(xué)識從經(jīng)歷中來??！”
　　 不等我們的談話繼續(xù)下去，愛情喊叫我：“老王，沙灰來，沙灰來！一心不可二用?！?br />　　 我把一鐵車沙灰推到愛情跟前，愛情翹起大拇指說：“小唐愛上你啦？談得那么起勁？”
　　 “你吃醋么？”我以假為真，開玩笑說，“你成了火叉燒火一頭熱，心里很不是滋味?。　?br />　　 我從與小唐交談中得知，小唐兄弟姐妹很多，她沒有進過一天學(xué)堂。
　　 中午吃快餐，科陽把一打盒子飯送到工地就走了，大盒飯滿滿的，土豆炒蘿卜絲，加上牛肉絲。絕大多數(shù)人把菜吃光了，人們把剩飯都送給我，讓我?guī)Щ丶医o雞吃。
　　 臨收工，我和愛情把剩在路邊的十多袋水泥抬上車，其他人趁此機會收拾完，領(lǐng)先一步踏上回家的征程。我忙于穿衣服，洗手。吉德前責(zé)備我：“三姐夫你怎么落在最后，抓一點緊跟隨大家?！?br />　　 我說：“我就是要走在最后，觀賞他鄉(xiāng)落日景象?！彼欢梦以捴杏性?，帶氣超車在我前面走了。
　　 途經(jīng)瓜庵村北面，突然發(fā)現(xiàn)唐克花的三輪車停靠在路邊一家水泥場地上，小唐坐在駕駛室里，臉上燃燒著一抹憂愁的云霞。跟志依靠在車頭邊，手扳著車窗戶，一副急切與戀戀不舍的樣子。
　　 我在溫柔的春風(fēng)里加快了車速。
　　 2025年春天
　　 （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