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養(yǎng)的那頭肥豬，即便幾十年過去了，依舊歷歷在目。從它的色澤到喂養(yǎng)過程，都深深打動著我。
　　 有人或許會說，豬不過是豬，有什么好寫的？但你不知道，這頭豬與尋常豬大不相同，它是通靈性的。
　　 關于豬，有許多諺語，像“你悶得跟豬一樣”“懶得跟豬一樣”“肥豬鉆案板，躲不過挨刀子”；還有罵人的話“豬狗不如”。有關豬的描寫實在太多，一時難以盡數(shù)敘述。
　　 小時候，父親不知買回多少豬，靠賣豬帶來多少收入，我記不清了，就連父母也記不清。只知道買小豬養(yǎng)大賣掉，添幾個另花錢，家里遇事缺錢時，父親就會說：“把槽上那兩頭豬賣了，不就有錢了嗎？”
　　 記得那年奶奶生病，要住院卻沒錢，父親東拼西借也湊不夠住院費，正愁眉不展時，一進家門，豬見他回來，以為要喂食，望著父親叫了起來。父親眼前一亮，當即有了主意。第二天鎮(zhèn)上逢古會，他把一對半大豬拉去賣掉，不僅交上了奶奶的住院費，還用剩下的錢又買了一對仔豬。后來生活條件好了，每到年關，父親殺豬，一家人就能吃上香噴噴的大肉泡饃、臊子面?？傊?，豬給家里帶來了不少收入。
　　 對我思想影響最深的，是父親買回的一對特殊仔豬。那年農(nóng)歷二月十八，鎮(zhèn)上有古會，這是年后第一個古會，人山人海。會前幾天，父親就對母親說：“咱槽上沒豬了，你把家里錢湊一湊，買對仔豬。讓娃放學回來拔些草，喂到麥收時賣掉換些錢，買些杈把、掃帚、揚場锨，好應付農(nóng)忙。”
　　 古會當天，父親帶回一對豬娃。按農(nóng)村的說法，豬崽滿月就能出槽了，那時就能吃嫩草和豬食。不知為何，父親買的這對豬娃很特別，別的豬崽一身黑，而它們頭白、前腿白。賣豬人說這叫“二洋”豬，是雜交品種，還說這種豬靈性足、長得快，普通豬養(yǎng)肥要十個月，它們最多八個月就行，這人勸父親那怕多花幾個錢也要買下。
　　 這豬一拉回豬圈，我就喜歡上了。它望著我叫了幾聲，仿佛在跟我打招呼。此后，我上學、放學路過豬圈，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那時地里草還沒長起來，我放學后就去挖剛冒頭的小草喂它們。
　　 這豬似乎很有靈性，喂久了，只要聽到我的腳步聲，就會哼哼著跑到豬圈門口。漸漸的，我也不知怎么就愛上了它們了，一有空，什么事都顧不上，甚至作業(yè)都不寫，也要先拔草喂豬。我管它們叫“嘮嘮”，有時豬不聽話，我就拿半節(jié)棍子敲一下，它們就老實多了。
　　 有一次，豬不知是餓了還是怎么，頂開圈門跑了。父親急得不行，全家人四處尋找，找了半天都沒蹤影。奇怪的是，我大聲喊著“嘮嘮、嘮嘮”，不一會兒，兩頭豬就從不遠處一個破舊院子里鉆出來，望著我哼哼叫著。我高興極了，在前面引路，它們就乖乖跟了回來。
　　 這兩頭豬特別聽話，我給槽里倒食，它們搶著吃，我大聲一喊，它們就乖乖仰頭看著我，等我把食拌勻喊一聲“吃”，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母親養(yǎng)了幾只雞，還孵了一窩小雞，不知怎么被黃鼠狼盯上了，接連兩晚被咬死三只雞。黃鼠狼要進雞窩，必須經(jīng)過豬圈。有一晚，黃鼠狼翻墻而過時，豬從窩里出來，幾聲哼哼就把它嚇跑了，此后黃鼠狼再沒出現(xiàn)過。
　　 日子一天天過去，三月的麥子翠綠，雜草和野菜也多了起來。我拔草時會把草和野菜分開，減輕母親的勞動量。母親把野菜洗凈，做成菜麥飯、菜疙瘩，還夸我懂事，把草和菜分開。
　　 豬在我的照料下一天天長大，我也愈發(fā)喜歡它們。有時豬圈臟了，我就拉來一車土墊干凈，父親也夸我，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一天，我聽說父親要趁著豬價上漲賣掉它們，再買頭小豬補貼家用，我說什么也不同意。那豬似乎也有靈性，那幾天焦躁不安。在我的再三懇求下，父親終于答應暫時不賣。
　　 年底時，豬長得膘肥體壯，每頭足有二百多斤。村里人過年流行殺豬，尤其娶媳婦的人家，好幾撥人來家里想買，都因價格談不攏，父親沒賣。臘月二十三祭灶，有戶人家給娃贖身，出的價比別家高幾十元，父親把豬賣了。
　　 祭灶完，那戶人家給父親提了五斤肉，讓過年吃。父親把錢給他，那戶人家說什么都不要，并說那肉好吃，祭灶第二天就賣完了。父親良心過不去，把錢硬塞給了這戶人家。
　　 我舍不得這豬，眼圈都紅了。父親語重心長地說：“豬生來就是一道菜，養(yǎng)肥了就是要殺了吃肉的。豬賣了，爸給你十塊錢當零花錢，也算是你喂豬的辛苦費?！辟u豬那天，豬撕心裂肺地叫著，我心跳得厲害，偷偷躲到了一邊。
　　 那年豬價好，另一頭豬也賣了個好價錢。父親感慨地說：“三年碰上個閏臘月，豬價從來沒這么好過?！边€說幸虧當時聽了我的話沒早賣豬，不然也碰不上這么好的行情。
　　 那年過年，母親給全家人都做了新衣服，割了的肉也比過去多了，還買了好多好吃的，一家人過了個熱熱鬧鬧的年。
　　 說實話，豬賣了之后，我好幾個晚上都夢見它們，夢到失而復得的豬，夢到和它們相處的點點滴滴。父母也知道，這兩頭豬是我一手喂大的，他們幾乎沒操過心。
　　 用農(nóng)村土話說，這兩頭豬“富善”了我們一家子。后來父親又買過仔豬，但都沒有這兩頭豬肯吃、肯長。我結婚后，在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上班，沒時間喂豬，都是媳婦照料，豬依舊為家里添補了不少錢。
　　 如今，農(nóng)村都是養(yǎng)豬專業(yè)戶，農(nóng)戶不再散養(yǎng)。每次在超市買肉，我就會想起自己喂豬的經(jīng)歷。也不知為何，現(xiàn)在的豬肉總覺得不香，沒有過去那種味道，并連帶著臊子面也不如從前好吃了。
　　 可那頭豬，那頭豬肉、即便幾十年過去，依舊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里。
　　 那香味，回憶起來，時不時打動著我。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