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收到一份順豐快遞，是姥爺從東北給我郵寄來的一箱子豬油渣和兩罐頭瓶豬油。姥爺總說東北的寒冬能凍住香味，果然這跨越千里的包裹里，還鎖著板油在鐵鍋里翻騰時的焦香。拆開箱子一刻，一股油渣混著花椒粒辛香久違的味道，頓時撲面而來，讓我回到了小時候……
　　 在我的記憶里，姥爺練油渣有一套，他練油渣除了用豬肥肉以外，更多的時候他會用豬板油練制，最關(guān)鍵的他練的油渣里面還會有不少干貨，比如豬沙肝，豬腰子，一些半肥不瘦的肉。豬油練好后，油渣撈上來是滿滿的干貨，再撒上一些青鹽或者椒鹽別有一番風(fēng)味。
　　 我們沒來承德前，姥姥和姥爺正開著餃子館。我和哥經(jīng)常會去飯館蹭餃子吃。姥爺看到我和哥剛一進(jìn)屋，布滿老繭的手已經(jīng)端著青花粗瓷碗等在灶邊：“快著！剛撈的沙肝還燙嘴呢。”油渣落在粗瓷碗里滋啦作響，混著切成骰子塊的腰花和瘦肉塊再抖上了青鹽，焦香里混著臟器特有的醇厚味道瞬間彌漫開來。姥姥倚著門框笑，鬢角沾著白面粉。隨后，姥爺摸出他的扁酒壺，和我們一起坐在桌前，就著我們的吃相咂摸起酒來。剛練好的油渣嚼在嘴里干脆帶著回味的香，越嚼越有味道，我和哥狼吞虎咽地吃著。姥姥走過來，笑盈盈地說道：“慢點吃呀！別燙著嘴呀！廚房還有呢！”姥爺說道：“廚房有也不能吃多了，剩下那些都給你們一家人帶回家去。一家人肚里都缺油水呢，給他們也解解饞。我閨女也愛吃油渣呢！”隨后姥爺又補(bǔ)充一句：“老何家的孩子，吃啥都香！”
　　 每次從姥姥店里拿回家的油渣，都是滿滿一盆。奶奶看到我和哥拿回了油渣，嘴里說著：“這得不少錢呢！親家人好呀！”隨后她拿出一個碗舀出一碗，就端著去了于家豆腐坊。于家有兩個兒子，一個大兒子二十七八歲，和他父母一起做豆腐。二兒子也二十三四了，是個腦癱兒。他愛吃油渣，但于家父母忙著做買賣也沒時間練油渣。每次我家拿回油渣，奶奶都會慷慨地給他家端一碗，于家也不會虧待我們，隔天我們窗臺上都會多出塊水豆腐，凝著霜露似的，顫巍巍地泛著豆香。奶奶會把剩下的油渣鎖進(jìn)碗柜里，每次家里做菜抓上一把，有時家里人都聚齊了，奶奶會讓包油渣餡餃子，一大盆白菜餡頂多放一小碗油渣。一勺豬油。奶奶說白菜不喜油放這些就很油膩了。如果包酸菜餡油渣會多放點，也會多放一勺豬油。熱餃上桌咬開第一口，油渣混著腌菜特有的酸鮮在唇齒間爆開。
　　 其實油渣無論包啥餡都很好吃。好吃不如餃子嘛，我們一家人都愛吃。如果用油渣燉菜，菜里的有數(shù)的幾塊油渣，我們也只能看著想吃也不敢去夾，除非奶奶發(fā)話說：“你們吃呀！油渣不多，也沒幾塊誰夾著就吃了！”她話音剛落，我們十幾雙筷子一起下筷，你搶一塊他夾一塊的很快盆里的油渣就所剩無幾了。奶奶看著笑著說：“一家人搶著吃才熱鬧呀！”
　　 姥姥惦記母親，每次讓我和哥拿回的油渣，母親卻很少吃上一塊。人口多嘛，母親又是個愛謙讓的人。那時家里幾乎沒吃過大魚大肉，肚子里也沒啥油水，油渣在那年，我家的貧困生活里是道最香的美食。
　　 有時，奶奶和爺爺去街市也會買回一些肥豬肉，拿回家練豬油。煉油的日子，是我們孩子們的節(jié)日。大鐵鍋剛架上灶，我們幾個孩子就搬著板凳齊刷刷坐，看雪白的肥肉在鍋里跳著華爾茲，漸漸蜷成金黃的裙邊。我們使勁吸著鼻子聞著味，鼻腔里灌滿葷香竟比吃肉還解饞。等豬油練好了，油渣掏出來那一刻，能給我們吃上幾塊。但這種機(jī)會真的很少。因為奶奶說了，給你們抓一把吃，家里人就會少吃一頓菜。家里那時墻角有個豬油壇子，豬油練好后放進(jìn)壇子里。平時炒菜燉大菜舀上一勺。那是全家半年油水。更是貧困歲月里最踏實的念想。
　　 我們來承德后，家屬院的許多人家也會去集上買豬肥肉，豬板油。每月開支，母親都會和奶奶去集上買豬肥膘，回家練豬油。每次練的油渣，母親會盛出一小碗，撒一點鹽面，端給奶奶。奶奶會盤腿坐在火炕小桌旁。吧唧吧唧吃幾塊后，對我和哥一擺手，我和哥會心領(lǐng)神會跑過去上炕，急不可耐地用手去抓碗里的油渣，然后急忙塞進(jìn)嘴里……
　　 如今的人都講究養(yǎng)生，很少有人家再練豬油吃。離我家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餃子館。有一天，我和幾個同事去他家吃餃子，發(fā)現(xiàn)他家新推出了油渣酸菜餡水餃。我和同事立馬興奮地要了半斤。他家包的油渣酸菜餡餃子，和我姥姥那年餃子館的餃子口味相似，更巧合的是在聊天中我得知，開這個餃子館的一對夫妻也是東北人。
　　 從那天后，我特別愛吃他家的餃子，經(jīng)常去他家飯館吃，久而久之就和老板混熟了。我就和他們說起了我姥姥和姥爺在東北開的餃子館，并說起姥爺練的油渣才是天下最美的美食。并且我還把姥爺每次給我郵寄來油渣，都會拿一些給他們兩口子嘗嘗。他倆嘗后，一邊吃著油渣，一邊如獲至寶地研究里面的豬肝和腰花。我就把姥爺怎么練油渣的方法，如數(shù)家寶一樣都告訴了他倆。以后他們再練油渣的時候，也學(xué)著加一些干貨包餃子。
　　 自從他們用我說的方法練油渣，來他家吃油渣餡的餃子人越來越多。飯店頓時火了起來。女主人說都是我傳授給他們?nèi)绾沃谱饔驮o他們帶來的好運(yùn)。后來他們飯館干脆主打酸菜油渣餡餃子。來吃飯的顧客多時，他們兩口子還會贈送一碗撒好椒鹽的干貨油渣。
　　 餃子館附近有個燒烤店，最近也學(xué)著出了一份烤油渣，練好的油渣串在竹簽子上放在碳火上烤，滋啦啦地作響，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油渣的鮮香，然后再撒上一把辣椒面孜然，咬上一口簡直是一種享受。為此，他家攤位前經(jīng)常會圍觀了一些吃貨，專門來他家吃烤油渣。
　　 收到姥爺郵寄來的油渣，我急忙從冰箱里拿出兩個麻醬芝麻燒餅，里面夾滿油渣放進(jìn)微波爐里加熱后，一邊吃一邊打開微信呼了姥爺和姥姥。視頻里七十歲的姥爺和姥姥，看著我不管不顧的吃相止不住地對著我笑。姥姥對著鏡頭展示著姥爺新煉的油渣，隔著屏幕，我似乎都能聞到故鄉(xiāng)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