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樹上來了什么鳥兒(散文)
不知是什么鳥兒的叫聲,一遍一遍透過窗戶傳達(dá)給我,這是凌晨四點零五分,我的靈魂醒了,身體還在床上。床頭柜躺著一本書,知名作家孫惠芬老師的新作《紫山》上一卷,書頁翻在第一章的第六頁。顯而易見,昨晚我就著人間的幾兩清風(fēng),一彎象牙月都這部書了。我讀得很認(rèn)真,很投入。以至于我忽略了正在電磁爐上燉著的半只雞,聞到焦糊的味道,我才幡然醒悟。我大喊了一聲:我的雞肉!撲了過去,關(guān)掉電磁爐,白條雞變作黑炭,幸虧是不銹鋼,否則,鍋底會被燒沒了。我沮喪地看著一堆黑炭,拿起筷子扒拉了幾下,謝天謝地,尚有幾塊雞肉沒完全被燒焦。我數(shù)了數(shù)一共有八塊雞肉,一個雞頭可以吃。老天待我不薄,給我留一部分,我從壁櫥取來五年窖藏的陳香酒,斟了一杯。
坐在靠窗的茶幾,窗前是一片銀白色的月光,窗開了一巴掌大的縫隙,我請星辰以及時斷時續(xù)的鳥鳴,陪我喝酒。你問我寂寞嗎?我孤獨嗎?我的回答,一句話:都在酒里。我和你不一樣,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同是天涯淪落人。比如,搖搖晃晃的日子,過著過著就將另一半,活成最熟悉的陌生人。每天,我自漫長的暗夜蘇醒,醒了之后,我望著寬大的床,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婚姻究竟是什么?圍城男女和我們?nèi)绯鲆晦H?硬生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沒了交流,懶得說話。一張桌子吃飯,唯有牙齒的咀嚼聲,吧唧吧唧,沙沙沙,咔嚓咔嚓……碗筷交響曲,遙控器一個一個換頻道,埋著頭沖著手機笑,夜深了,各回各屋,各做各夢。甚至,單方付出,連AA都不存在了。那些至親關(guān)系,漸行漸遠(yuǎn),偶爾聯(lián)系,有一朝,恍然一夢,什么時候來過?又什么時候走了?曾經(jīng)熱烈的互動,眼下門可羅雀,冷清無比。兩個人,不同的緯度,走到一起,經(jīng)過磨合,時間的更替,春夏秋冬的輪回,不知不覺有了溝壑,不能簡單說是溝壑,嚴(yán)格意義來說,人與人相處,最好的方式:不遠(yuǎn)不近。有人說過:走得最近的人,會是一場災(zāi)難。親情,友情,愛情皆如此。老家有兄弟二人,多年里因地界,大動干戈,反目成仇,不念手足之情,把祖宗八代請出來走一遭,就差沒舉起刀殺人。我離開南河十幾年,有關(guān)村子里的人和事,父親母親告訴我的。
現(xiàn)在,我回一趟村莊,就疼痛一次。掛在屋檐底的農(nóng)具,和風(fēng)干的玉米穗子,一條條咸魚一模一樣。缺乏生機和靈性,我伸手摸一把,再摸一把,它們毫無知覺,冷冰冰的。我羞愧難當(dāng),終究是我辜負(fù)了農(nóng)具,村莊,乃至村子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處稻田,一道高坡;一座橋,一只鳥,牛羊群。我清醒的意識到,南河不屬于我,雖然這里睡著我的列祖列宗。從我轉(zhuǎn)身的那一刻起,南河屯注定是我的一種記憶。它像一條活在泥土里的蚯蚓,在我內(nèi)心的大平原暗流涌動,時不時的掀起生長在我體內(nèi)的鄉(xiāng)愁。
前幾日,有人勸我,老了,落葉歸根,不妨回歸村子,拉上網(wǎng)線,買一臺貴一點的平板電腦,房間里裝一個洗澡池,安上取暖器,有撂荒的地塊,撿幾畝,種玉米,水稻,藥材,也種一院子青菜,水果。養(yǎng)一群雞,幾只鴨,幾頭豬。房前屋后,栽桑養(yǎng)蠶。中途下車了,就不組建家庭。一個人不香嘛?憑什么兩個人過?遇不到滿眼是我的人,寧肯單著,也不委屈自己。提供不了情緒價值,也給不了物質(zhì),你一個人扛下生活的辛酸苦辣,留他何用?繞了星球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我想說得是,我有個習(xí)慣,清晨三四點,準(zhǔn)醒了。醒了再也睡不著了,對,鳥鳴。你描繪的鳥鳴,清脆悅耳,典型的人類喚醒器。麻雀,喜鵲,布谷鳥和畫眉。麻雀無論在城市,抑或在村子。很團(tuán)結(jié)的一種鳥,去哪都成群結(jié)隊,吃大田里的谷子,糜子,高粱,也是組團(tuán)進(jìn)攻。一方唱罷,一方登場。麻雀也不客氣,你愿不愿意,它都吃,邊吃邊唱,啾啾啾,嘰嘰嘰,喳喳喳,絕對是天才唱匠。我所住的華宸蘭庭小區(qū)到單位十分鐘,每天下樓,在小區(qū)的銀杏樹端,或者廣場的花叢里,一株丁香樹上,均有三兩只,五六只,更多的麻雀,站在那兒討論什么?我想,一定是麻雀家族的生計,我習(xí)慣停下來,聽上幾分鐘鳥鳴。整個身心頓時輕松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做個深呼吸,與麻雀對視一會兒,再上班。
過一條馬路往一個巷子走,一個幾十米高的煙囪,沉默不語,麻雀在上面筑巢了,成雙成對忽高忽低,在半空盤旋,叫聲婉轉(zhuǎn),悠揚。像大音樂家在沉浸式演奏,有幾組麻雀俯沖下來,蹲在地上,覓食。四月末的青草野花正旺,我也蹲下身,妄想靠近麻雀,借這曼妙的鳥鳴,療傷,清理清理我隱藏在身體里的傷口,我說,你和我不一樣,你有人愛,有人疼,有人寵溺,攤事有人替你負(fù)重前行,我沒如此待遇。那位不傷害我,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我有必要和一只鳥,一群鳥走近,不為別的,僅僅是讓我傷痛不已的靈魂,有一個棲息的碼頭。我沒有人訴說,一個也沒有。從前有一兩個知音,我稱為知音,我一廂情愿的認(rèn)為,他們是我一路人,可以深交的人,聽我說廢話的人。后來的一件事發(fā)生,徹底顛覆了我對知己知音的概念。我們相約在一家小菜館吃一頓飯,普普通通的一頓飯,一碗玉米碴粥,一盤小咸菜,兩塊煎刀魚,四五枚烤土豆,僅此而已。彼此吃著嘮著。常常是我在說,滔滔不絕的說,他在聽。不久,他在朋友圈發(fā)更新了一則,不要把垃圾倒給別人,都不易,誰不是一地雞毛?我當(dāng)頭一棒,理智告誡我,停!適可而止。那以后,我再沒約,他也再沒主動請。處著處著就淡了,枕邊人都是說散就散,何況一桿子打不到的?
麻雀很少光顧酒業(yè),我能近距離走近麻雀的地方,一是小區(qū)的樹木,二是,那條巷子大煙囪上,巷子深處一塊菜地,想來麻雀也不是誰的地盤都去,它也有潔癖,不喜歡不愛的人事物,麻雀堅持自己的原則與底線,人類有時趕不上麻雀,來得純粹自然和諧。
喜鵲的叫聲,嘎嘎嘎,有點沙啞,像醉酒的女人,不好聽,不過,在村莊住了四十年,喜鵲和我一個地上,一個樹冠,我沒醒,喜鵲就醒了,嘎嘎嘎在院子里聒噪,有時落在窗臺吆喝幾聲,自然而然,習(xí)慣了喜鵲的沙啞聲音。喜鵲很樸實,村莊也好,城市也罷,它們的身影無處不在,人們視喜鵲是吉祥鳥,喜鵲叫,喜事到。誰家一早來了喜鵲,心情會大好。烏鴉卻是不受歡迎的角色,村里人說烏鴉不吉利,烏鴉叫,就有一個人不吃飯了,烏鴉聞到死亡氣息,飛來報信的。哇哇哇,呱呱呱,烏鴉的叫聲,但你不能否認(rèn)烏鴉的聰明機智,相比之下,我更青睞于畫眉的叫聲,山泉水般清澈悅耳,像極了京劇里的女角兒,唱得委婉動聽,如心底落下一滴一滴蜂蜜,甜到骨髓。遺憾的是人類很難見到畫眉,這種鳥神出鬼沒。
大致下來,我依舊喜歡麻雀,喜鵲這兩種鳥兒,它倆樸實無華,不驕不躁,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性子穩(wěn),很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