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谷，從名字看就知道是幾座山中間的地方。葫蘆谷是錫林郭勒盟南面農區(qū)的一個村子，村子由南向北就像一個葫蘆，因為這個地方冬天太冷了，兩邊的山上是沒人蓋房子的，村子南面就像一個葫蘆的狹長出口，出了這個口還有兩個村子，再往南就屬于河北省的地界了。
　　 葫蘆谷大隊北面是一座不太高的山坡，山坡的背陰也是一個村子，叫做胡家背，因為背坡是土坡，滿滿一坡土地，據說這塊坡地以前是地主胡家的土地。
　　 地主早就沒了，土地都分到了農民的手里。但是胡家背這個村子還在，胡家還有后人。胡東旭就是地主胡家遺留在這個村子里的后輩。
　　 村子里的人家家家戶戶都養(yǎng)著牛或馬，都為農作使用。胡東旭家里養(yǎng)了一匹騍馬，今年還下了一匹小騍馬駒。春種之后，村里人就拉著馬到野外放馬。
　　 塞北的冬季太長，整個春天幾乎見不到一絲的綠色，村子四周栽地都是楊樹，暮春時節(jié)，就是樹皮發(fā)青色了，楊樹都不會發(fā)芽，直到盛夏到來才會有漫山遍野青草鮮花，還有地里的麥苗、土豆秧子才開始郁郁蔥蔥。
　　 花開的季節(jié)，也到了學生放暑假時期。胡東旭的父親也是三十六歲才娶到從口里出來投親的胡東旭的母親，兩年后生下了胡東旭，所以父親從不舍得兒子在家做事。只是兒子畢竟也大了，秋天就要升初二了，該是從事點簡單的事情了，就讓他隨著村里的孩子們也去山上放馬。
　　 可胡東旭并不喜歡和大家在一起，他喜歡安靜，也喜歡讀書，幸好父親在家里也有一些藏書，所以胡東旭都是自己騎馬到村子東北方向的碗架山下去放馬。
　　 胡東旭把大騍馬用馬絆扣絆好，他坐在莊稼地旁邊，看著馬不讓他進到地里吃莊稼，胡東旭一邊放馬，一邊讀著???袁靜?、孔厥寫的小說《新兒女英雄傳》。
　　 騍馬帶著小馬駒山坡上吃草，胡東旭就安安靜靜地坐著看書。突然，他聽到遠處傳來“啊”的一聲。這曠野之外，怎么會有叫聲，好像還是女子的聲音。胡東旭循聲望去，沒看到什么。他繞過麥田，向著碗架山的方向走了幾步，遠遠地看到山間草叢里有一個發(fā)白的影子。不會是野獸吧，胡東旭壯了壯膽，向著那個身影走去。
　　 走近一看，是一個小女孩，穿著一身淺粉色的運動服。正在抱著右腿，眼里流著淚，咬著牙看出是很痛苦的樣子。
　　 “你是哪里人？我怎么沒見過你？”胡東旭上前問道。
　　 “我是你們村南面葫蘆谷大隊的人。”小女孩聲音發(fā)顫地說道。
　　 “這么遠你怎么來到這里了？”胡東旭有點好奇，他們這邊怎么會有南邊村子的人，這么遠來這里干什么，他又問道。
　　 “我聽說你們這里的碗架山上有山丹花，我父親今天出門辦事了，讓我出來放馬，我就過來了。我聽說山丹花可以挖根栽到院子里，每年都會多長出一朵花，我想去挖一顆山丹花，結果踩到了石子，就摔下來了！”小姑娘很委屈地哭著說道。
　　 “哎，要花不要命了！”胡東旭說著就往上走了幾步，越過石階，上面確實有不少山丹花。胡東旭從小紅綠色弱，在山下他是看不到這些山丹花的。胡東旭找了一塊尖石頭，在一棵開了四朵花的山丹花下挖了一陣，才挖出一顆帶著蒜頭一樣根部的山丹花，然后他又回到小姑娘的身邊?！拔冶持阆律娇梢圆?？我不知道你的腿骨是斷了還是錯位了，不敢讓你動，我先把你背下山。”
　　 “嗯！”小姑娘含著淚說道。
　　 胡東旭把那顆山丹花交給小姑娘，到附近拔了一些勁道大的尖草擰成一條草繩，猶豫了一下，就把自己看得小說綁在小姑娘的腿上，然后蹲下來把小姑娘背在背上，“你的馬在哪里？”
　　 “就在山腳下，我用三腳絆絆著呢?！毙」媚锏吐曊f道。
　　 背著一個人下山，胡東旭走得很慢，將近有半個小時，他才下了山，也看見遠處絆著一匹棗紅馬。胡東旭慢慢地把小姑娘放在地上，然后把那匹小紅馬拉過來，把地上放著的一個帆布口袋放到馬背上，“你騎著馬回去吧，你們村里的秦美英是附近有名的接骨匠，你就去她家，讓人把你抱進屋里，盡量不要自己走，小心落得殘疾?！焙鷸|旭說著就把小姑娘抱起來吃力地放到馬背上。
　　 “你的山丹花。”小姑娘把手里的山丹花拿出來給胡東旭。
　　 “你為了一顆山丹花都把腿摔壞了，這顆山丹花就是給你挖的，你拿回去栽到院子里吧，我若想要可以再去挖?！焙鷸|旭笑著說道。
　　 “那我就走了！”小姑娘含著淚騎馬走了。
　　 胡東旭看著小姑娘騎著馬上了路，他想再回去看書，才想起那本書已經綁在小姑娘腿上帶走了，他苦笑了一下，這下沒事干了，于是就上得山去，又挖了兩顆山丹花，天近午時，胡東旭解開馬絆，騎著馬回家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可是天下還是有很多事在這光陰里發(fā)生。
　　 胡東旭初中畢業(yè)，以優(yōu)異的成績靠上了縣里高中，他上到高二，父親病了。去張家口附屬醫(yī)院查病，竟然是肝癌晚期。醫(yī)生建議別治療了，意義不大，癌細胞已經擴散全身了。
　　 胡東旭不去上學了，想每天在家陪著父親。
　　 “旭兒，爸爸想求你一件事！”已經過了九月一號開學日，看著兒子鐵定不去上學了，父親把他叫到身邊說道。
　　 “爸爸您說，我一定全力以赴！”胡東旭含著淚說道。
　　 “旭兒，爸爸也就這樣了，你如果不能把高中讀完，爸爸就是死了也閉不上眼。哪怕你以后怕你媽媽負擔重不想考大學，爸爸也不怪你，爸爸就是希望你把這一段學業(yè)完成，是對爸爸的一個交代，也是對你自己的一個交代，你能答應爸爸嗎？”父親忍著疼痛說道。
　　 “好，爸爸，我明天就去上學！”胡東旭含著淚說道。那天晚上，他給爸爸洗了澡，剪了腳指甲，陪著爸爸聊了一晚上，第二天，他就背起書包去學校了。
　　 也許是一股信念的支持，胡東旭的父親一直在苦苦支撐著，一直到了胡東旭高中畢業(yè)，胡東旭的父親最終還是撒手人寰，不能再陪胡東旭母子了。
　　 胡東旭都沒來得及參加高考，只是參加了畢業(yè)考試，就回家開始務農了。
　　 近幾年村里乃至整個鄉(xiāng)里的學生突然增多，市里師范學校也是最近幾年才又開始擴大招生數量，所以師資力量遠遠不夠，各個學校開始招聘民辦教師。
　　 “東旭，咱們中學的梁校長捎話，讓你下周去鄉(xiāng)中學參加招聘民辦老師的考試。你還認識梁校長？”這天晚飯過后，胡家背大隊書記來到胡東旭家里通知胡東旭，他也好奇，據說這個梁校長是最近兩年剛調到鄉(xiāng)中學當校長的，怎么會認識胡東旭，難道因為胡東旭當時在初中成績好出了名？
　　 “我不認識梁校長，下周我肯定會去參加考試！”胡東旭給村書記倒了一杯水說道。
　　 “水我就不喝了，希望你能考中，再分配到咱們村里當老師就好了！”村書記很客氣地說了一句就走了。
　　 “怎么你要考上還能回村里教書？不是鄉(xiāng)中學招聘老師嗎？”村書記走了之后，胡東旭的母親問胡東旭。
　　 “媽，現在的中學校長是鄉(xiāng)中學的校長，也是一個學區(qū)的負責人，包括各個鄉(xiāng)村小學也在他的負責之內，所以去哪里教書應該是根據考試成績和家庭住址決定吧，畢竟現在各個小學教室都很緊張，哪里還有宿舍給老師提供，最好的方式就是就近安排?！焙鷸|旭想了想說道。
　　 “那中學校長通知你去考試，是不是說你就一定可以當老師了？你從小身體就弱，你爸爸一直希望你能考上學，不再在土里刨食吃?！焙鷸|旭母親興奮地說道。
　　 “那不一定，要看成績，還要看關系，學校的老師也有孩子在家待業(yè)呢，咱們也沒關系，校長通知也許就是走個過場，我盡力吧?！焙鷸|旭笑著說道，“媽，這幾天家里也沒事，我再看看書，挺長時間不看課本了，有些知識都生疏了。”
　　 “好，媽全力支持你！”胡東旭母親說著出了屋。兒子高中畢業(yè)兩年多了，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要說她兒子，長相出眾，還是高中畢業(yè)，只是家徒四壁，連個說媒的人都沒有。兒子也是感情白癡，沒有談戀愛，也沒有一個喜歡的女孩子，她就不好找媒人去誰家說媒去。家有梧桐樹，引得鳳凰來，如果真能考上民辦老師，成家立業(yè)就不難了。
　　 臨陣磨槍，不鋒利也發(fā)光。好在胡東旭學習的知識基礎底子好，成績考得很不錯，被留在中學任教。
　　 鄉(xiāng)下的學生在中學上課都有宿舍，學校也給了胡東旭宿舍。但是胡東旭在學校住宿的時間并不多，每周也就住宿兩三晚上，其他的時間都是在學校加班加點批改作業(yè)，放了學再晚都會騎著自行車回家，他要給母親把水缸挑滿水，把柴禾備好，把煤炭備好，讓媽媽不受這些艱辛。
　　 就在胡東旭任教兩年的時間，秋天開學，師范學校畢業(yè)馮紅兵分配到了鄉(xiāng)中學任教。馮紅兵到學校的第二天就來到了胡東旭的辦公室，“這是幾本我們畢業(yè)時考試的試題，你不忙的時候做一下這些試卷?！瘪T紅兵對胡東旭說道。
　　 眼前這個女孩剛剛分配到鄉(xiāng)中學，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到過，胡東旭很客氣地問道，“做這些試卷有什么意義嗎？”
　　 “有，明年你就任教三年了，明年市里的師范學校要舉辦民辦老師考試，考上了就可以去師范學校進修，進修兩年之后再回來就是公辦教師了，你不想考嗎？”
　　 “想，我就謝謝馮老師了，你是怎么知道這個消息的？我怕沒這個機會?！焙鷸|旭想了想說道，他覺得自己應該沒這個機會，這樣的機會肯定是那些有關系的人才能去參加，自己沒有靠山，恐怕沒這個機會。
　　 “你只顧好好復習，咱們的中學校長是我表叔，這個指標我?guī)湍愀愕?，但是你要是考不上就給我丟面子了?！瘪T紅兵笑著說道。
　　 “也就是說，我來考民辦老師也是你在幫我？”胡東旭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站起來問道。
　　 “我也是給你創(chuàng)造一個機會，就像這次去師范學校進修，我也能幫你搞到機會，但是最終都是看你的實力，民辦教師考試你若成績不好，校長也不會讓你來中學任教。這次也一樣，如果你考不上，我也沒辦法把你塞進師范學校進修的，至于這中間的個中原因，等你拿上師范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我再告訴你！”馮紅兵說完就走出了胡東旭的辦公室。
　　 冬季寒假，學生都放假了，老師們完成手里的工作也都回家，學校就剩幾個當地老師值班，胡東旭自然也能回家陪母親過寒假過年了。
　　 “假期再把這幾本試卷也做了吧，反正你這個寒假也沒事干，少看點電視，就能加大考中的籌碼。”馮紅兵說著又把幾本試題給了胡東旭。
　　 “馮老師，我送你回家吧，我有摩托車，到你家也就一刻鐘的時間?！币彩莿偡峙涞綄W校任教的體育老師黃佳宇走過來說道。
　　 “謝謝黃老師，我父親開農用四輪車來接我了，就不麻煩黃老師了！”馮紅兵笑著說道，然后他又轉身對胡東旭說道，“我家住在你們村南面的村子，要不要順路帶你一程?！?br />　　 “不用了，我騎自行車回去就行了！”胡東旭拿著幾本試題急忙說道。他知道黃佳宇最近一直在追求馮紅兵，這在學校已經不是新聞，他不想惹事，只想好好干好自己的工作。
　　 雖然馮紅兵在悄悄關心著胡東旭，但是在黃佳宇眼里，這個學期，他也沒看到胡東旭這個民辦老師和馮紅兵這個公辦老師有任何交集，他也沒往別處想，基本也沒正眼看過胡東旭，見面就是打個招呼，他從來也沒把胡東旭作為自己的競爭對手。所以他也沒在意馮紅兵和胡東旭的交流。
　　 “胡老師，明年再見！”馮紅兵說完又和黃佳宇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回宿舍時收東西去了。
　　 胡東旭在嚴寒中騎著自行車回家了，一路上，他都在苦思冥想，也沒想出這個一直幫著他卻又有些熟悉的女孩在哪里見過。
　　 一個寒假，胡東旭除了做馮紅兵給他的試卷，他還復習了一下自己的高中課程。初中課程他這兩年的任教中也都復習了不少。
　　 三月一日開學之后，胡東旭就得到了確切消息，校長通知他填報申請，五月份申報，七月下旬去市里考試。胡東旭激動地好幾夜都沒有睡好，但是他也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他怕母親滿懷希望，最后再失望。他每天努力復習，五月初，馮紅兵又給胡東旭搞來不少重點初高中的模擬試卷，胡東旭也是努力，把這些試卷都做完了，對照答案又把不會的或者答錯的試題都又做了一遍，爭取不辜負馮紅兵為他謀來得這個難得的機會。
　　 又到了花開的季節(jié)，胡東旭果然不負眾望，八月中旬，他以超過錄取分數線三十二分的成績被師范學校錄取了。
　　 “謝謝校長，謝謝梁校長給我這個機會！”在學校里，學生放假了，老師們也回家，就有幾個值班老師，還有校長在學校。胡東旭從校長手里拿上師范學校的錄取通知書，給梁校長深深鞠了一躬。
　　 “也許機會是我給你的，但是實力是你自己的。其實，是我應該感謝你，你的成績也是整個縣里民辦教師參加考試成績的第一名，咱們學區(qū)也受到了嘉獎！”梁校長拍了拍胡東旭的肩膀說道，“到了學校，好好學習，希望你畢業(yè)后還能回到咱們學校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