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真是缺了八輩子的德，小心將來生了孫子沒屁眼！”
　　 一聲女人特有的尖細(xì)嗓音劃破了夜色的寧靜。
　　 這響動從姍青家的東屋傳出來，憤怒的聲音將窗內(nèi)透出的柔光扯得有些破碎不堪。
　　 此時這個鄉(xiāng)村小院已沒有了白日的喧囂，親朋好友都已散去，大紅的喜棚早已拆走，那些留下的魚啊肉啊菜啊，剩下很少的一些，其余的都送給了鄉(xiāng)鄰。
　　 小院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姍青、兒子喜盼和兒媳小慧圍坐在東屋。兩個大的孩子跑累了，在火炕上呼呼地睡著了。兒媳懷里抱著第三個女兒，今天可日她的百日宴呢。小家伙仿佛知道似的，一天都精神百倍的，眼睛也不瞇上一下。
　　 可是，奶奶姍青凄厲的叫喊聲還是讓她打了一個激靈，鼻翼不斷抽噎著。
　　 兒子喜盼悻悻地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拎著一張紅色的百元券，一臉憤怒的表情。茶幾上，攤開擺放著成把的禮金，這是今天收到心意。幾十張不成把的紙鈔散落在一旁。
　　 “這張比其它的鈔票，少了一小韭菜葉，”一分鐘前，少語的喜盼說了這一句話，就把好脾氣的姍青惹毛了。
　　 不毛才怪！自己辛苦半生拉扯三個兒女，死鬼男人又走得早，自己從沒干過傷天害理的事，怎么會有這樣的報應(yīng)？憤怒的姍青一聲吼，把連日來的喜慶氣氛一下子震得蕩然無存。
　　 “娘，人家賬桌交賬時，把這一張放在散錢的最上邊，看來是早知曉了的！”悶悶的喜盼，此時的一句話讓姍青心里更加寒冷起來。
　　 “可不能怨人家賬桌上的，這事，誰又愿意說呢？明得罪人的事呢，出門不見抬頭見的，誰肯為虱子傷了腦袋?！眱合卑⒒矍穆暣盍饲弧?br />　　 “哎，咱不說了，等明天，盼兒你去信用社把錢存上。這張先不存，我拿著這一張，去找你大江叔看看，他在市里的銀行上班。”
　　 ……
　　 三人一夜無話。
　　 窗外，清冷的月光透過紗窗，輕盈地灑在每個人的臉上，可不知怎的，三個人的心頭仿佛被壓上了一塊重重的石頭，睡夢中的喘息聲也裹挾著厚厚的凝重。
　　 次日凌晨，青姍早早站在門口，焦急的目光盯著對面緊閉的大門。
　　 七點(diǎn)鐘，對面的大門“咣當(dāng)”一聲打開，大江的長城汽車駛了出來。
　　 姍青急著招手，大江停下車，搖下車窗：“嫂子，啥事？”
　　 “不知哪個挨千刀的，昨天給俺隨禮給個這！”說著遞給大江。
　　 “真的像是個假幣，”大江摩挲著紙幣，“怎會有這種事？”他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是壞了良心！”他脫口而出。
　　 望著氣鼓鼓的姍青，他不禁同情起這個矮小的女人來。
　　 姍青是遠(yuǎn)嫁到這里的，從窮困的山村來到這里，也沒有個像樣的婚禮儀式。他嫁的這個男人是娘舅家的表哥，大他20歲。這要在古時，或許會成為一段佳話，但現(xiàn)在的社會，他們一直是鄉(xiāng)鄰飯后的談資。3個兒女中，二女兒又喜歡上了姍青家里兄弟的兒子，尋死覓活地結(jié)了婚。姍青和丈夫無奈，只得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肮茄€親”這事，換了一般人，在村里早抬不起頭了，可姍青堅忍著。姍青勤勞能干，與人和氣，雖然老公死得早，她倒是熬了過來，心想唯有把日子過好，才能贏得人們的尊重，所幸的是兩家竟然沒有發(fā)生孩子出問題的情況。這樣不容易的一家人，咋還遇上這樣惡心人的事兒？
　　 大江嘆了一口長氣，重新打量起手里的紙幣來？咦，咋突然看起來又不像假的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心存憐憫而影響了判斷？畢竟，自己不在前臺工作，要是錯了？可……
　　 想到此，他說：“嫂子，我看不準(zhǔn)，我去班上讓柜員們驗一下，行不？”
　　 “行，我信得過你！”
　　 姍青眼里閃過一陣驚喜。
　　 銀行營業(yè)廳旁，大江突然停住了腳步。
　　 “要是假幣，銀行會立即蓋上‘假幣’印章收繳的，那怎么能向姍青嫂子交待？那么苦命的人！”
　　 他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將兜里的1000元錢取出，把這張紙幣放在中間，走進(jìn)銀行的ATM自助銀行。
　　 為了慎重起見，他把1000元分成300、300、400三份，每次加上這100元，放入送鈔口。直至手里剩下孤零零的那1張，只能作罷。他知道，這也不足以讓他將這張紙幣判定為假幣。
　　 咋辦？咋辦？大江急得頭上滲出了汗。
　　 他望向馬路對面，一家藥店門口進(jìn)出繁忙。
　　 “那有驗鈔機(jī)，買個眼藥水，捎帶去驗一下?！彼觳阶哌^馬路。
　　 隨著驗鈔機(jī)“?！钡囊宦曧懀澳鷵Q一張吧！”收銀員很有風(fēng)度。大江這才終于一塊石頭落了地。
　　 總算是有了準(zhǔn)確的一個結(jié)果。
　　 中午，大江視頻把這件事告訴了媳婦。說著要把鈔票撕碎，妻子阿紅攔住了他，別，千萬別，咱得原物給人家交回去啊！萬一，萬一……沒等妻子說完，大江早已明白了其中內(nèi)涵八九分。
　　 下班回家，大江看到媳婦阿紅正和姍青在門口聊著。
　　 大江下車，把那張揣了一天的鈔票遞給姍青。
　　 “嫂子，確是一張假幣，還你吧?！?br />　　 “還我干啥？”姍青一臉詫異，“假幣就該上繳了或者撕扯扔了呀！”
　　 “可別，可別，也是一百塊錢呢，咱們掙錢也不容易?！贝蠼瓲庌q道。
　　 “沒有啥用的東西，咱要它做甚？”姍青大為不解，睜大了眼睛問。
　　 “花給夜間走街串巷吆喝辣椒咸菜的小販，或者打麻將趁人不備甩出去……”夫妻倆幾乎是異口同聲。
　　 “怎么能這么辦？那可才是真正缺了良心！”
　　 姍青說著，三下兩下便將那張假幣撕了個粉碎?？熳邇刹?，揚(yáng)手扔向門口的垃圾筒扔去。
　　 一陣急風(fēng)倏地掠過，將碎片吹得隨風(fēng)在空中飄舞，也吹亂了大江和妻子阿紅的心。
　　 他們覺得臉上被蜂蟄一樣，火辣辣得生疼。
　　 姍青那矮小的身影，如春日里的一縷霞光，在他們異樣的眼光里脹滿了整條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