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局以前沒有專門的電報機房，進出口的電報都用話傳，本地的用戶發(fā)電報，先填電報單，電報一般都很短，語言精練，因為是按字數(shù)收費，加急電報還要加倍收費。用戶在營業(yè)柜臺，寫好后，交給后臺審核后，再交給話務室，由話務員按照電報編碼本編譯出數(shù)碼。然后，通過電話傳到另一個局端。這樣就算完成了，發(fā)電報過程。收電報同樣是對方來電話請求收電報。收到一連串數(shù)碼后，話務員翻譯成中文字，然后交給投遞員投遞。
　　 由于業(yè)務量逐漸加大，加之語音傳遞電報出錯率高，造成很多誤會，縣局給支局配備了一臺縣局淘汰下來的55型電傳機，執(zhí)掌這臺機器的操作人員是一個頂替父親班的女報務員。
　　 女報務員出身農(nóng)村，初中畢業(yè)，人長得一般，長期做農(nóng)活，皮膚被曬得黝黑，個子也不高，矮胖型。手寫的字體很丑，用戶很難辨認，經(jīng)常有用戶收到電報后，走十幾里路來郵局問個明白。支局長一怒，沖進報務室將女報務員的耳朵糾起來，女報務員直叫：“哎喲，哎喲！劉叔，你為啥整我？”
　　 “劉叔？你還曉得叫我劉叔，你看你的投訴好多啊！縣局要處罰我們，獎金都要降級，你把我整慘了，我告訴你老漢，讓他收拾你。”的確，支局的業(yè)務投訴多了，縣局要處罰支局，叫支局長背書，有幾個支局的支局長就這樣被刷脫的。
　　 在一個小地方，支局長常常被人稱作局長，聽起來就像一個大官。支局長在縣局眼里就是一個班組長，但他在地方上兼有對外連接地方的職能，往往到鄉(xiāng)鎮(zhèn)去開會、辦事，都會被人尊稱局長，像供電所長、稅務所長、工商所長一樣代表一個單位，要安排伙食，不僅聽起來很安逸，也很有面子。當然也有些好處，比如吃喝，比如人家求辦事情都會帶點農(nóng)家都有的雞鴨和蔥蔥蒜苗，瓜果蔬菜等。支局長嘴里常常叼著煙，耳朵上還要夾上一只，有時是左右都夾上煙，就像農(nóng)民左右兩個肩膀扛著的木頭一樣招搖。有時支局支局長吃了油大，滿嘴還留有油漬，醉醺醺地回到局里，遇到職工調(diào)侃他，他就會義憤填膺地說：“哪個舅子想當這個官，喝酒喝得好累啊，未必哪個想當這個比芝麻還小，小到看都看不到的小官官啊。”實際上，心里最怕被麻掉這個烏紗帽。如今，支局長見電報業(yè)務投訴這么多，縣局也點名批評過，他隱忍了幾次，這次他實在是忍無可忍，怒發(fā)沖冠。所以有點油水，倒是小官官兒做好事情的巨大動力。
　　 女報務員的父親是個老投遞員，負責一個鄉(xiāng)的郵件投遞工作，做事兢兢業(yè)業(yè)，一絲不茍，為了讓孩子接班，他喝了好幾次悶酒，糾結很久。本來，農(nóng)村的習慣，接班這樣的好事情應該給兒子，可是兒子還小，在讀小學，等到兒子年齡夠了，自己就超過退休年齡了指標就浪費了。于是，他咬咬牙，決定讓才讀初二的女兒接班，反正一家人有一個吃商品糧的也算可以了。就這樣他找到當校長的同村兄弟，開了一個初中畢業(yè)的假證明，順利讓初中還沒有畢業(yè)的女兒接替了工作，并把支局長請到家里喝了一臺酒，囑咐支局長照顧照顧自己的女兒，要像自己的閨女一樣，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嚴格管理，按理這女孩子應該頂替父親做投遞工作。支局長喝了人家的酒，還拿了兩只雞，有點手軟。于是，他就摳腦袋，想辦法照顧。他想，自己的老伙計的女兒，做投遞太辛苦，如今支局要增加電報業(yè)務，正好安排她做這個讓人羨慕的報務員工作。
　　 后來，支局長逼著她練字，并對綠波賢人下達了一個任務，那就是教女報務員認字、寫字、練字，要求三個月見效，不然就要扣綠波賢人的獎金。喜歡做事的綠波賢人，毫不猶豫接下了這項編外工作，每天教女報務員寫字，并糾正報務中的錯別字。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個月后，女報務員的字就從歪歪扭扭變得整潔、好看了。當然投訴也就逐漸減少了。后來，支局長從每月扣罰其他職工的獎金中給綠波賢人獎勵兩元錢，表示支局的一片心。
　　 隨著到沿海一帶打工的人越來越多，支局電話電報報務業(yè)務量越來越大。電報機房，從早上一開機，那55型電報機就“滴嘀嗒嗒”地響個不停。那清脆的聲音飛出機房，像一首輕音樂，也像綠波賢人在鄉(xiāng)下看過的電影《渡江偵察記》里面的電報聲一樣動聽，也好像在趕廣興場時那個初夢，在自己現(xiàn)實工作中得以實現(xiàn)，綠波賢人非常興奮。那是因為，縣局安排他做機器設備的維護工作，機器不停地運轉(zhuǎn)發(fā)出優(yōu)雅的“嘀嗒、嘀嗒”聲音，說明機器運行正常。要是哪天機器不響了，那“嘀嗒、嘀嗒”聲音就會變成女報務員的獅吼：“快點??！機器壞了，波哥，快來修理。”聽到這聲音，綠波賢人就像戰(zhàn)士聽到?jīng)_鋒號一樣，背起維修工具和設備，就奔向報務室，爭分奪秒地搶修，一場搶修下來就會汗流浹背，像個搶種搶收的農(nóng)民，當機器恢復了“嘀嗒、嘀嗒”聲音時，綠波賢人用手一摸汗水，就和女報務員開起了玩笑：“你的機器，我弄通了?。　?br />　　 來自農(nóng)村，經(jīng)歷過各種粗野的女報務員也不示弱：“弄通了?。课以趺礇]有感覺?。抗?！”
　　 “你裝莽啊，機器的嘀嗒不是在唱歌??？”綠波賢人趕緊將話題轉(zhuǎn)向。女報務員步步緊逼，笑著說道：“是弄通了，好像還有一個音道？你還要攢點勁，把我這個音道弄一下?！闭f完，女報務員就捂著嘴巴偷笑起來。
　　 “你這個同志，不要亂開玩笑啊，我可是一個童男。”綠波賢人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道，然后有點不好意思地拿著工具包，趕緊離開報務室。
　　 報務室恢復了平靜，只有那悠揚的“嘀嗒、嘀嗒”聲音從綠色門窗飄出。
　　 支局的報務電報業(yè)務量一直不算大，局里的安排就是，報務員不僅收發(fā)電報，還要投遞城鎮(zhèn)的電報。上午8點到10點半、下午2點到4點半收發(fā)電報，剩余時間女報務員就去投遞城鎮(zhèn)電報。農(nóng)村電報就隨投遞員第二天的郵路投遞，所以城鎮(zhèn)電報要快些，農(nóng)村電報要晚一兩天，遇到不負責任的投遞員，有的就要一個星期，電報就成了“晚”報。
　　 以前投遞電報，都是胡子巴擦，不修邊幅的老男人。當那粗獷的“XXX，收電報”的喊聲，變成了溫柔甜美的聲音，城鎮(zhèn)的居民走出門來與身著郵電獵裝，帶著大檐帽的女報務員嘮上幾句話：“這姑娘，好漂亮啊。姓啥？多大？有對象沒有？”有些男用戶見到美女報務員，不好意思，拿著電報就跑了，氣得女報務員跟到追，追到后，簽完字撕下回執(zhí)單，才算完成一單的投遞。
　　 電報的回單是標明用戶是否收到的重要標志，簽完后，要交回局里存檔，一般都要保存一年以上，便于用戶查詢。要是一封電報沒有簽收單，那就是一個差錯，局里要扣女報務員的獎金。所以女報務員使出農(nóng)村姑娘特有的蠻勁，很快就會追到用戶，完成簽收。穿制服的追一個普通人，跑得快的時候，會把大蓋帽跑掉，這樣的場景倒成了古鎮(zhèn)的一道風景。
　　 聽說郵電局來了一個漂亮的女報務員，一些青年才俊就像蒼蠅一樣想方設法與女報務員接近。有事沒事跑郵局，說是發(fā)電報，還故意磨蹭，與報務員交流?？傁肟纯磁畧髣諉T穿郵電裝那神奇的樣子。農(nóng)村出來的姑娘有點大大咧咧，不驚不岔，所以來的人就很多，奇怪的是電報業(yè)務居然慢慢多了起來。
　　 街上的銀行與郵電局接觸最多，電報、電話量也特別大，一般農(nóng)業(yè)銀行營業(yè)所會有專門的人員跑郵局，做業(yè)務交換，發(fā)電報，打電話。小點的農(nóng)村信用社就只有主任或者兼職人員來郵局。銀行的電報要求時效性很高，所有收到的電報，要求報務員專門投遞，不得代投，于是女報務員只好對銀行電報專門投遞。其他電報她就打起了投遞員的主意，有投遞員順路的就代投，也有不順路的。但是，也單位職工看在女報務員忙的分上，專門幫忙投遞。支局覆蓋的地方有農(nóng)業(yè)銀行，工商銀行還有好幾個信用社，有個信用社的負責人也是農(nóng)村頂班的，看到郵電局女報務員還有點姿色，他就想方設法與女報務員親近。
　　 “XX信用社，有你們的電報，請簽收?！迸畧髣諉T的綠色郵車停在信用社門口時，早就在此等候的信用社主任李胖子，就迫不及待迎上前去，笑嘻嘻地說道：“郵局的同志辛苦了，一大早又來送電報了啊?？?，請里面坐?！?br />　　 人稱李胖子的信用社主任，其實只是一個信用社臨時負責人，他也是父親提前退休后，頂替進的信用社。李胖子個子不高，矮胖矮胖，皮膚黝黑，像個典型的農(nóng)村小伙子。他來信用社后，工作還是很努力，加上他大手大腳，舍得花錢社交，經(jīng)常請職喝酒打牌，加上一張憨厚誠實的臉，就給自己披上了一張讓人信賴的外衣。上班一年多，業(yè)務能力也不錯。李胖子的信用社主任，因為貪污公款，加上男女作風問題，被縣聯(lián)社開除。信用社需要一位負責人，上級就在職工推薦的基礎上進行考察，考察完后，李胖子機靈，每人一包大前門香煙，再加上一包土特產(chǎn)，大家最后得出結論，李胖子可以擔任這個角色，讓他來負責信用社的日常工作?？h聯(lián)社領導也聽到李胖子一些不好的風言風語，最后決定讓他先做臨時負責人，觀察兩年后轉(zhuǎn)正主任。就這樣李胖子二十出頭的年紀就當上了信用社負責人。如今他是信用社負責人了，他開始打算找對象，想成家了。
　　 他經(jīng)常去郵局發(fā)電報，看到女報務員，讓他眼前一亮，這個既有城市戶口，又有農(nóng)村姑娘的厚道，是個居家過日子的女人。打聽好了女報務員的底細，他就打起了女報務員的主意，想和她耍朋友。
　　 今天，報務員按常規(guī)，又會來信用社投遞電報，他于是準備了一些小禮物，熱情邀請她進辦公室坐坐?？吹脚畧髣諉T，李胖子發(fā)起呆來，不知所措?！翱旌炞职?，悶起干啥子？我還有投遞任務，就不進去坐了?！迸畧髣諉T見他色迷色眼把自己盯著看，心中升起反感，不想和他多說。見女報務員生氣，李胖子拿出第二套方案，說道：“你莫慌到走，你到我辦公室去看一下，有份電報，有幾個字，我認不到。你要是不去，我就會拿到你們局里來找你。”
　　 聽他這么說，戳到了她的軟肋，她最怕的就是用戶來局里投訴，她知道支局長劉叔會再揪她的耳朵?！澳隳骄掷锶?，我跟你上去辨認，以后有這種情況也要先找我，不要找局里，找局里，我就要被扣獎金?！迸畧髣諉T也只好跟著他上了二樓辦公室。
　　 一進入二樓辦公室，李胖子就使出獻殷勤的本事，油腔滑調(diào)，花言巧語。又是端茶，又是倒水，還請她吃水果。當她有點忐忑地吃著糖果時，李胖子以為女報務員沒有了防火墻。于是將煙頭往地上一踩，從背后抱住女報務員。女報務員正在品味糖果甜蜜，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呆了，驚叫道：“賴主任，你做啥？手拿開?！?br />　　 “乖乖，我喜歡你啊，我們耍朋友吧！”李胖子趕緊說明動機。
　　 “耍啥朋友啊，我還小，我們又不了解，你滾開?！迸畧髣諉T有點生氣了。
　　 李胖子見來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從辦工作抽盒里拿出一塊手表，送給女報務員，說道：“我送你一只手表，算是我的誠意，你只要你同意了，我們就慢慢相處。等父母同意了就結婚?！崩钆肿幽贸鲆恢淮禾m牌手表價值30元，比女報務員一個月的工資還要多。見到這個做夢都想要的手表，女報務員的防線轟然倒下，因為她沒有手表，遲到了好幾次，被支局長罵過，曾打算自己積攢半年買一只，可是每月的工資都要給家里，不是買種子，就是買農(nóng)藥，還要買豬兒，還有要供兩個弟弟讀書，總是不夠用。
　　 “乖乖，只要你答應了我會對你好?！崩钆肿佑质┮蕴鹧悦壅Z。
　　 女報務員默默地點了點頭，拿著電報回單，心情復雜地回到了局里，悄悄地將手表戴在手上，用長長的衣袖遮住，怕被人看見，讓自己喜在心底。
　　 后來的日子，女報務員就和李胖子談起了戀愛。
　　 男人追女人就要獻殷勤，李胖子就成了女報務員的編外投遞員。經(jīng)常幫她去投遞電報。按照局里的保密規(guī)定，電報是不能交給郵局以外的人投遞的，那樣會出現(xiàn)電報泄密的情況，支局長發(fā)現(xiàn)李胖子在投遞電報，把女報務員狠狠地罵了一頓，這一罵，反而讓他們很快結婚了。女報務員還沒有達到結婚年齡，找關系修改了戶口簿，將年齡改大兩歲以后，大著肚子與李胖子結了婚。結婚后，情理上講，投遞就不是外人了。
　　 李胖子把女報務拿下后，原本的流氓性逐漸暴露。每天與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玩樂，經(jīng)常醉醺醺回到家里。賭博的數(shù)額越來越大，在當?shù)爻闪艘粋€知名的賭鬼。李胖子手上掌握了貸款權利，遇到當?shù)氐膫€體戶或者企業(yè)老板，需要貸款時，他都不問青紅皂白，只要有酒喝，有回扣，他就毫不猶豫將國家的資金當自己的錢來用。久了就出現(xiàn)大量的死賬賴賬，縣聯(lián)社一位檢查員帶著群眾的舉報，用火眼金睛來信用社檢查，發(fā)現(xiàn)李胖子已經(jīng)挪用了200多萬元資金，有100多萬元無法收回，責令他想方設法在一個月內(nèi)收回資金，等候處理。
　　 捅了這么大一個窟窿，李胖子不敢回家了，給女報務員留下一封信，說：“親愛的，我走了，到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了，你要把我的兒子帶好，帶大，不要學我，還要好好做人?！?br />　　 繁忙一天的女報務員回到家，看到這張在電報廢紙上寫的歪歪扭扭的字，心一下子就涼了，癱倒在沙發(fā)上，望著墻上已經(jīng)發(fā)白的大紅喜字，她哭了。此時，才一歲多點的兒子，望著眼淚汪汪的媽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哭著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