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楓】烏江邊(隨筆)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到了烏江邊,身后的追兵倒也松了一些,也許是看到勝利的曙光才沒追那么緊的吧。
我支撐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沿江岸坐下,任由盔甲與沙子摩擦,發(fā)出低啞的沙沙聲。我低頭,為我擋下萬箭千刃的盔甲,竟被這沙子劃得不成樣子。跟了我那么久,你也累了嗎?
真的,打了這么久,也該歇歇了。
我長嘆一口氣,摘下頭上發(fā)緊的頭盔,用手在沙地上輕浮出一片空地,靜靜地擺上頭盔,還理了理有些散亂的紅纓。
“大王!快來!江東雖小,仍可卷土重來!”我頓了頓,機械地回頭,是烏江亭長。此時,我的手無意間摸到了尚存溫?zé)岬膭Ρ?,柄上的刻痕起起伏伏,那一條雕龍似乎喚起了我心中某處的能量,剎那間,腦子被溫?zé)釠_灌,熱血在體內(nèi)再一次奔騰起來。我有最好的劍術(shù),最大的膽識,最猛的戰(zhàn)術(shù),最強大的力量,那些我日夜訓(xùn)練出的功夫,不該白費。如果我卷土重來,勝負(fù)或?qū)⒛孓D(zhuǎn)!
我眼神堅定了幾分,望向亭長,他還在勸著。
殘陽如被撕裂的血綢,肆意地將大片的血紅傾灑在江面上。
我的瞳孔皺縮了一下,戰(zhàn)場上的畫面似乎被重新喚起。身邊最可靠的戰(zhàn)士,私下最親密的同鄉(xiāng),一一倒在血泊之中。我呼吸急促,卻無能為力,只能望著他們都在眼前倒下。
“我已無顏面對江東父老?!?br />
“可,大王……”
“你走。你快走!”我粗魯?shù)卮驍嗨?br />
羞愧憤恨無奈一浪浪向我拍來,我已不能冷靜地思考。
為什么?為什么江東父老的信任付諸東流!為什么大好局勢卻落到這般境地!
為什么!
我歇斯底里地大喊。
烏江涌動著,我的聲音很快就被吞沒了。
這一爆發(fā),好似抽走了我身上最后一次力氣,我癱坐在岸上,自嘲似地笑笑。
縱使有最大的膽識,最強的力量,最猛的戰(zhàn)術(shù),那又如何呢?還不是抵不過楚地民歌?
縱使練成了最好的劍術(shù),那又如何呢,不還是無處施嗎?
這是實話,在戰(zhàn)場上多是快刀斬亂麻,鮮能用出劍術(shù)。
想到這兒,我的心仿佛平靜了一些。一種陌生卻又熟悉的刺激涌上鼻尖,眼睛模糊了。
呵,西楚霸王,你也有掉眼淚的時刻。
馬蹄踏平地面的聲浪傳來,遠(yuǎn)處漫起了一陣黃沙,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緩緩起身,下定某種決心般,抽出寶劍。
夕陽,大江,一個身影在空地上轉(zhuǎn)動,向寥廓的天地展示最好的劍術(shù)。
刀柄轉(zhuǎn)動,我橫切,刀刃與空氣尖銳的摩擦聲劃開了橙紅的云霞,我重回戰(zhàn)場?!鞍酥笇④娗Ю矧K,拔山扛鼎不妨奇?!闭R的楚軍列陣沙場,矛戟尖端閃著冰冷的光。如洪鐘的一聲令下,士兵如猛虎般向敵人撲去,以一當(dāng)十,拼死殺敵。我站在后方,看著眼前大好的局勢,仿佛天下之事可運于掌上。刀刃閃爍,我上挑,撥開了光影搖曳的營帳。我坐在主位,滿眼驕矜地看著舞劍的范增與項伯。燭火晃動,氣氛詭譎。我半倚在座上擺擺手,放走了劉邦,就像放走一只螻蟻一般。刀尖發(fā)寒,我前刺,刺開濃厚的烽火。“大王。”虞姬隱含淚水,淚光中閃爍著不舍與堅定,“妾身來世還跟大王……”鮮紅的血絲噴出,濺在沙地上。我三步并兩步,接住她尚有溫存的身體,半跪在地上,憤怒,無奈,落寞。
現(xiàn)在,就剩我了。
我旋轉(zhuǎn)刀。面隨我越來越快。江東父老站在江邊焦急地喚著我的名字,我不能回頭,哪怕只是一個眼神,我已辜負(fù)了他們的期待。一群手持矛戟的士兵,舉著漢的旌旗來到我身前,靜靜地,看著我旋轉(zhuǎn),仿佛在等待一團烏云的消散。
我朝天笑了笑。
最好的劍術(shù)的最后一擊,落在了我的脖頸上。
其實,他身后沒有鄉(xiāng)親,身前沒有追兵。
西楚霸王呵,至死都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