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夏日最適合出來拜訪客戶，尤其是那些住得非常偏僻，需要開電瓶車才可以找到的地方。
　　 事實上這類客戶基本上是無法成交的，可我為什么要跑那么遠，去聯(lián)系那些十幾年前只在公司買過幾百塊小單子的客戶呢？
　　 因為他并不是我的目標(biāo)客戶，我只是碰巧在客戶名單上看到了他的名字。而雇主派我過來的目的是為了知道他是否已婚。這個理由顯得非常奇怪，似乎這里面藏著什么驚天大秘密。
　　 我開進了一條大馬路，左右兩側(cè)都是兩三米高的雜草，前面靠著加油站的地方有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小路，要不是路中央枯黃的雜草沒人清理，我根本就看不出哪里是入口。
　　 電瓶車前輪重重得磕了一下，過了一秒鐘不到，后輪也來了這么一下，我耳朵里的耳機差點被震出來。
　　 前面的路也不怎么好走，隔一小段路就有一段裂開的水泥路，然后就是各種各樣的小彎，我都不知道自己拐了幾個彎，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反正最后我是開到了一條平坦的直路上面，這地方看著也挺偏僻，我開了差不多有十分鐘，只看到了一家小商店，然后就是一排排像是死人住的黑色屋子，大概十分鐘后，我找到了目標(biāo)的家。
　　 說實話，我對這單小活不抱什么希望，這里明顯是個偏僻的鄉(xiāng)下村子，以我對這些人的了解，目標(biāo)很可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玩耍，即使我問了一大群人找到了他，他也未必愿意跟我說上幾句話。在我的眾多身份之中，似乎只有保險推銷員有點可以接近他的機會。但保險推銷員這個身份往往是別人拒絕你最好的借口。
　　 我把車子停在對面石橋下面，然后走過去敲門，沒動靜。
　　 一個非常熱心的圍裙大媽，放下手里的水桶，對我說：“你找老劉嗎？他出去了，要晚上才回來?！?br />　　 “您認識他？那您知道他去哪了嗎？”
　　 “他大概是去老年活動室了吧，你就一直朝前走，那里有個政府的辦事處，老年活動室就在旁邊的一個路口，路上有路標(biāo)，很容易找的?！?br />　　 我對她道了聲謝，騎著電瓶車去了她說的那個地方，果然，在一間烏煙瘴氣的棋牌室里面，我找到了他。
　　 他坐在緊靠著空調(diào)的一張椅子上，耳朵上夾著一根煙，正在搓牌，他膚色黝黑，眉毛很粗，面相粗野，臉上有幾塊凹進去的肉，這是一個看起來兇悍狡詐，實際上愚蠢懦弱的人，他的眼睛低垂，手指緊緊捏著一張牌，持續(xù)了四五秒。
　　 一個牌友不耐煩了，說道：“一張破牌有什么好摸的，快打啊?！?br />　　 他抬起眼睛，露出一種匪氣十足的兇悍冷光，但只持續(xù)了一瞬，笑著臉說道：“感覺來了，我這次一定可以贏?！?br />　　 “這話你已經(jīng)說了七八遍了，沒一次贏的，你最近的運氣是不是太背了？”一個坐在兩人中間的牌友說道。
　　 他的臉色有點不對勁，打出手里面的牌，說道：“大概是吧，改天去廟里拜拜?！?br />　　 牌桌上的第四人開始說話：“去的時候叫上我，最近這兩天我也有點背。”
　　 我坐在背對著他們的一張凳子上，玩著老虎機。我丟了三十塊在里面，一個子都吐不出來。
　　 一個年紀比較大的老頭手心里抓著一大把硬幣，在我身邊坐下，手心嘩啦啦的響。我看了他一眼，他沒說話，似乎是在等我把錢輸光，然后他來玩。我確實輸光了，八十塊錢進去，一個出來的都沒有。老頭的運氣就好多了，他隔幾下就吐幾個硬幣出來，雖然沒賺幾個子，但他明顯比我要有樂趣得多。
　　 我又轉(zhuǎn)頭聽著后面那幾個人的說話聲，姓劉的沒錢了，準(zhǔn)備回家拿錢去，我走到老年活動室的另一邊，看著他離開，然后離開這里，跟在他后面，看他回家取錢，我準(zhǔn)備在他拿好錢出來的時候，用保險推銷員的身份跟他交流。但他似乎沒有打算回家，而是去了另一個方向。他的破自行車騎得很慢，我只能裝作在路上找東西，沿著那條路走了好幾個來回。最后他騎進了一個路口，這是一戶防范非常嚴密的人家，門有兩重鐵鎖，門開之后，里面是兩扇紅色大木門，他掏出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
　　 這房子比他家大得多，我不覺得這是他的另一處居所，更像是某個藏錢的地方，也許這是一伙人的賊窩，此時正有幾個人在用望遠鏡朝外面張望。
　　 我蹲在一個很小的斜坡下面，他們不應(yīng)該看得見我，我從衣服里掏出一個單筒望遠鏡，視線往前聚焦。他走進了一間刷的很白的大廳，里面有一張很長的桌子，然后關(guān)上了門，我沒看到里面有人，但在樓梯的陰影處似乎有道明顯的影子，我只看到一雙站著的腳，還有短上衣的下擺，分不清是男是女。
　　 過了一會兒，他出來了，臉上堆著笑容，應(yīng)該是拿到錢了。
　　 我往更幽深的陰影處躲去，望遠鏡卡在小指粗細的矮灌木之間，他騎著自行車回去了，然后我看到那棟房子二樓的一個房間里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她長得不太好看，眼睛一直盯著遠去的劉老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姓劉的似乎是個敲詐犯，但此事與我無關(guān)。我要知道他是否已婚，其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潛進他家，看看他是否有結(jié)婚證，但他家附近有人，而且我沒帶撬鎖工具。
　　 我沒法在老年活動室開展工作，那里人太多，萬一吵起來，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
　　 我走回老年活動室那里，騎著電瓶車開始進行拜訪，名單上有十幾個潛在的但肯定成交不了的客戶，我拜訪他們也肯定不是為了給他們推銷保險，他們都是附近的住戶，對姓劉的應(yīng)該會有一些了解，也許他們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內(nèi)幕。
　　 兩小時過去，我只見到了兩個人，剩下的不是人死了，就是給的地址是假的，住在這里的人不存在換地址這一說。
　　 這兩個人都認識姓劉的，而且知道姓劉的做過的一些事跡，他們跟我說，姓劉的年輕的時候就是個偷竊慣犯，經(jīng)常被抓，結(jié)婚之后就開始老實起來，但那只是假象，他的老婆也是個賊，后來他們密謀的一件盜竊罪案被人揭發(fā)，他們兩個就都被抓了進去。從那以后他們就沒有再看到那個女人了。
　　 他們還跟我說起，姓劉的還有個兒子，在鎮(zhèn)上的一家飲料廠工作，他們也告訴了我那家飲料廠的名字。鎮(zhèn)上只有一家飲料廠，他們不說我也知道。
　　 晚上十點，我再次來到這里，拿出開鎖工具，撬開了姓劉的家的門，屋子里很安靜，有股淡淡的杏仁味。
　　 我關(guān)上門，輕手輕腳得靠著墻往前走去，我摸到了一塊木頭，那是大廳正門的橫桿，我拿出紅外線小手電，左右照了照，桌子上面有個空酒瓶，那股奇怪的杏仁味就是從這里散發(fā)出來的，我小心避過會造成聲響的障礙物，走到桌前，關(guān)掉手電筒，換了一個可以照的更清晰的燈頭，然后打開。
　　 桌子上還有一個小杯子，里面還有一點點沒干的酒液，我想他應(yīng)該是喝完酒睡覺去了。
　　 我朝樓上走去，我不知道哪一間是他的臥室，門都關(guān)著，門把我都一個個試過去了，都擰不開，而且我也聽不到有人打呼嚕的聲音。
　　 我從最近的那扇門開始開，門開之后我又馬上關(guān)上門，靠在墻角。
　　 我的手摸到了一個長方形的塑料物件，我又打開手電筒看了看，是個飲水機，水桶里沒有水。他的床很古老，現(xiàn)在的家具店里絕對買不到。
　　 我對著前面的黑暗盯了一會兒，沒聽到有人的呼吸聲，然后朝前走了幾步，環(huán)顧左右，床上沒人，被子也很齊整。整棟房子都黑著，他應(yīng)該是不在家。
　　 很快我就找到了他存放私密文件的地方，里面有一張離婚證和兒童收養(yǎng)證書，我打開電燈，拍了兩張清晰照片，然后關(guān)上燈準(zhǔn)備離開。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有人掏鑰匙開門的聲音，他家的樓梯只有一條道，下去的路已經(jīng)斷了，但他家跟隔壁家的屋子靠的很近，我可以抓著隔壁家屋檐上掛下來的水管滑下去，盡管兩道墻之間的距離對一個成年人來說有些過窄了，但只要我小心點應(yīng)該就不會出問題。
　　 況且他家二樓也就六七米高，我就是半路失手摔下去也摔不死我。我粗略得數(shù)了一下時間，大概十分鐘。如果是在白天，最多四十五秒就下來了?？蓧Ρ谥g的距離過短，管子上面釘子又多，好幾次都鉤住了我的手，差點把鋼絲手套割壞，不過我最終還是下去了。
　　 我走到后面，從另一戶人家的后面繞了出去，地上枯樹葉非常多，幾乎已經(jīng)到了可以墊腳的地步了，不過地面有點濕，還有一股淡淡的騷臭味。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雇主家，把我打探到的一些情況告訴他。他點點頭，對我快速有效調(diào)查結(jié)果表示贊賞，讓我持續(xù)跟進。但同時又給我下達了一個非常困難的任務(wù)，他需要姓劉的那家伙的兒子的一滴鮮血，我隱隱猜出了他要我做的事情的真實目的。但我沒問，直接離開了他家。
　　 下午兩點，我又去了一次姓劉的昨天去過的那個老年活動室，我發(fā)現(xiàn)他沒有來，那三個人也沒有來，于是我就去了他家，他家大門關(guān)著，但上面掛著一道白布，我問一個肩膀上扛著魚叉斗笠老頭，他說姓劉的已經(jīng)死了，昨晚就給送走了。我抬頭看了看昨晚被我光顧過的那個房間，我說怎么沒人，原來是死了。我立刻打電話給雇主，雇主沒有反應(yīng)，只說讓我盡快搞到他兒子的血。
　　 我的手里有幾張很有意思的照片，里面的那對男女似乎是一對情侶，但肯定不是正常關(guān)系的男女。我不會愚蠢到用幾張照片去威脅一個女人，那只會惹來殺身之禍，但作為一次性交易，我認為還是不錯的。
　　 我選擇了兩天后一個晴朗的午后，用記者的身份進行禮貌得拜訪，至于理由，在我看來是編瞎話，但對她來說卻是真事。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她的臉，論容貌，她跟漂亮兩個字肯定沒有關(guān)系，論氣質(zhì)，她也只是比普通的鄉(xiāng)野村婦略好一點點，論身材，我就是看上一年也不會對她身上的生育器官感興趣，但她就是有一種可對年輕男士產(chǎn)生特殊吸引力的特質(zhì)，恕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跟她在一起你會產(chǎn)生一種非常古怪的幸福感?？梢园阉?dāng)作一種精神上的安眠藥。
　　 我跟在她的后面，進了她家，然后上了二樓，最后是她的房間。房間里有她跟她丈夫的結(jié)婚照片，一堆沒有整理好的女士衣物，充滿誘惑性的粉色窗簾，以及一具可以激起任何一名男士呵護欲望的暫時還沒有脫去衣服的赤裸嬌軀。
　　 我騙她說，那位男士的妻子發(fā)現(xiàn)了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派人從劉老頭家里偷出了照片，她希望她可以跟她的丈夫分手。
　　 她盯著我的臉看了很久，然后問是不是我偷的照片，我跟她說我只是一個記者，偷照片的是一個私家偵探，隨后我拿出了我的記者證給她看，并指導(dǎo)她看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幾篇假新聞，她相信了我的謊話，接過照片，把它們燒成灰燼。我再次提醒她，我的女雇主那里有照片的副本，如果她沒有照做，那她將會對她采用暴力手段。她不屑得笑笑，讓我轉(zhuǎn)告女雇主，騎驢唱本，看誰笑到最后。女雇主是不存在的，因此笑到最后的肯定是我。
　　 就在我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樓下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我們應(yīng)聲下樓，來人居然是照片上的男主角，她把我介紹給他。我和他隨便說了幾句問候性的場面話，告辭離開了。
　　 沒過多久，報社的主編突然給我打電話，說要我去報社一趟，他跟我說有一名讀者有些新聞上面的問題要跟我討教。我從沒撰寫過任何一篇真新聞，居然有讀者說要過來拜訪我，我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保險業(yè)務(wù)，坐車前往報社。
　　 我走進大廳，準(zhǔn)備進去的時候，一個脖子上掛著工作證的小姑娘攔住了我，問我是來干什么的。
　　 我感覺挺尷尬的，作為報社的王牌假記者，居然還有人不認識我，我拿出我的記者證，對她說是主編叫我來的。她沒有相信我的話，讓我去接待室等。我一邊走一邊給主編打電話，過了一會兒，電梯門開了，主編站在里面。很快我就見到了我的第一位來訪讀者——是位女士。她坐在一間可以容納二十人辦公的無人辦公室里。
　　 她看了看我，對我說起了我寫的那幾篇新聞的事情，我被她繞得云遮霧罩、飄飄欲仙，就問她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她很干脆，瞬間改變了說話風(fēng)格，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虛構(gòu)出來的女雇主居然主動上門了。我把我打探到的情況如實說給她聽，她給了我一點小錢，然后走了。
　　 兩天之后，我騎著一輛前面有籃子的自行車，籃子里裝著一只從朋友那里借過來的會啄人的大公雞，在劉老頭他兒子每天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上等他。他來了，我朝他騎過去，故意做出車子不穩(wěn)的樣子，大叫道；“快閃開，車子控制不住啦?！?br />　　 然后公雞飛了出去，啄在他的臉上，啃下了一大塊肉來，我完美完成了雇主給我的任務(wù)，在付了一大筆醫(yī)藥費之后，我得到了雇主給我的賞金。
　　 但雇主的心情肯定不會很好，因為當(dāng)天夜晚，目標(biāo)和照片上的男女主角都被抓了。整件事情非常簡單，我覺得沒有必要在這里浪費文字，就用紅顏禍水四個字來概括吧。那位來找過我一次的女雇主成了一家化工廠的老板，這是我覺得唯一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