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外孫祺祺再開學(xué)就讀小學(xué)四年級了。我感覺自上學(xué)后，祺祺成長的腳步驟然加快，尤其是生活的自理能力迅速提高。不知從何時起，每晚睡覺前的洗澡已經(jīng)不再需要媽媽或姥姥幫助了，就是我主動提出要給他搓背，他都不同意。年初，我?guī)ピ〕叵丛?，脫衣服時都是后背朝著我，表現(xiàn)出害羞的樣子，他后背繃出的倔強弧線，既讓我欣慰又隱隱刺痛——原來成長的第一課，卻是學(xué)會拒絕親人的目光。我知道，孩子長大了，是在我盼望著或不情愿的矛盾與糾結(jié)中肆意地長大的，以至于都不給你留一點思想準(zhǔn)備的時間。這時，你想跟他有點親昵的動作，他都顯得無可奈何，每次跟他分別時，如果不是我主動提出要擁抱一下，他都不會像以往那樣抱著我的大腿不愿撒手，或是親得我一臉口水?？磥恚欠N像貓狗一樣與你親熱的日子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遠(yuǎn)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日益成熟的小大人。
　　 前不久，經(jīng)征得爸媽同意，他和姐姐艾瑪主動提出要到我家來玩，并且晚上要住在我這里。我和老伴阿香當(dāng)然非常高興，準(zhǔn)備了許多他倆愛吃的東西，還準(zhǔn)備了筆和紙，以備他們學(xué)習(xí)時用。白天，姥姥帶著他倆到萬達(dá)廣場玩游戲，還給他倆買了運動鞋和T恤衫，到晚上洗完澡要睡覺時，阿香說，祺祺跟姥爺睡，艾瑪跟我睡，問他倆行不？祺祺高興地說，行！艾瑪一改往常任性的樣子，也同意了。
　　 躺在床上后，我問祺祺，是要聽故事，還是看一會兒手機視頻呢？他不出意外地選擇了看手機。我拿過手機，調(diào)暗了屏幕，按照他的要求選擇了一個少兒視頻，然后對他說，只能看十分鐘噢，他答應(yīng)了。剛看了一會兒，他就跟我說：“姥爺，這個視頻是12分鐘，我看完行不？”我說：“行，看完吧?！彼赐炅诉@段視頻就主動把手機還給我，然后問我：“姥爺，你干啥呢？”此刻我正靠著床頭看書，“看書呢?！蔽掖鸬?，“看什么書？”他問，我說：“是中國歷史?！彼謫枺骸拔夷芸磫幔俊蔽艺f：“你現(xiàn)在還看不懂，你要把自己現(xiàn)有的書都看完?！彼f：“我基本都看過了。”我說：“這就好，你還想要什么書，姥爺給你買。睡覺吧。”他翻過身就要睡覺了。我對他說：“不要朝向那邊，睡著了容易掉下去，要朝著我這邊睡?！彼犜挼剞D(zhuǎn)了過來。我放下手里的書，將左臂跨過他的肩膀，用手輕拍著他的后背，幫助他睡著。他也像一只粘人的小貓那樣，緊貼著我的枕邊，合上了眼睛。此時，床頭燈昏黃的余暉撒在他的臉上，將他臉龐的輪廓映得格外清晰：濃濃的眉毛掛在眼睛的上方，像是剛用墨筆畫上的一樣，閃著光亮；長長的睫毛，上下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條極具美感的弧形黑線。沒過多一會兒，他就睡著了。房間里很安靜，他輕緩均勻的呼吸聲猶如潮汐一次次地輕拍著岸礁，并且?guī)е⑼赜械捻嵚桑谝沟募澎o里激蕩出溫暖的漣漪；那一雙漂亮的鼻翼，和著呼吸的節(jié)拍，像正在休息的蝴蝶一樣輕輕地呼扇著翅膀，每一次起伏都好像在撥弄著我心的琴弦。看著外孫如此安詳?shù)剡M(jìn)入夢鄉(xiāng)，一種美妙的暖流也隨著他勻稱的呼吸一股股地沁入我的心田，使得我明顯地感覺到，這分明就是一個小天使躺在我的腋下，正在向我輸送著寶貴的幸福。同時，又有一個聲音顯然在提醒著我：珍惜這難得的機會吧，這就叫頤養(yǎng)天年，今后會越來越少。這樣的場景亦如指縫間的流沙，每一刻的流動都是發(fā)光的金粒。是的，三年前，我哄他睡覺的機會是按星期計的，兩年前則是按月計的，現(xiàn)在就是按年計的了，今年也許就是最后的一年了，也可能還會有，我已經(jīng)不能確定。
　　 時光悄然流轉(zhuǎn)，往昔的溫馨畫面與當(dāng)下的點滴交織，勾起我無盡的回憶。大約是在2019年盛夏，也就是他兩歲多的時候，有段時間白天午睡，他總是要先趴在我的肩上，讓我抱著才能睡著，等他睡著了，再把他放回到小床里。在他該睡覺的時候，我就把他抱在懷里，他用手摟著我的脖子，頭枕著我的左肩，我就這樣抱著他在屋內(nèi)踱步。每次等他睡著了，都要走上五百多步。有的時候，已經(jīng)超過600步了，我以為他睡熟了，想把他放到床里的時候，他又醒了，我還得抱起他重新走步。當(dāng)時正是伏天，我的后背上，汗水夾雜著他的口水一同流下。但是，看到外孫的頭緊貼著我的脖子，雙手摟著我安詳?shù)厮谖业募缟?，雖然有點腰酸腿疼，但是內(nèi)心里卻是十分幸福的?？粗焖臉幼樱路鹨恢伙w累了的麻雀棲息在我的肩頭，此時我的腳步更加穩(wěn)健了，生怕不小心驚擾了他（它）。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生命的重量和情感的責(zé)任，就藏在這小小的身體里，藏在這種清澈的天真、純凈的依賴和透明的信任之中。世界上還有哪個人會如此肆意地趴在你的肩頭酣睡呢？即便是現(xiàn)在的他跟你如此親密，還能有多少次這樣的機會呢？想到這些，我的內(nèi)心就充滿了舒暢與甜蜜。
　　 此刻，我越來越清醒地認(rèn)意識到，不論是前些年的睡在我肩上，還是現(xiàn)在的躺在我腋下，外孫都如雀鳥一樣，短暫地棲息在我的身上，他很快就會飛走的，而且會飛得很遠(yuǎn)、飛得很高，遠(yuǎn)得聽不見、高得看不著。我肩頭上承載過的和懷里安撫過的，不只是一個孩子的夢鄉(xiāng)，更是一份血脈相連的深情，一段無法復(fù)刻的美好時光。這樣的日子，長不過幾年，卻始終是人生中最暖的季節(jié)，最值得回味的一段溫柔歲月。驀然間，我想到了中國詩歌學(xué)會原副會長、著名詩人傅天琳的一首詩，題目是《夢話》，其中寫到：
　　 你在夢中呼喚我呼喚我，
　　 孩子你是要我和你一起到公園去，
　　 我守候你從滑梯一次次摔下，
　　 一次次摔下你一次次長高。
　　 如果有一天你夢中不再呼喚媽媽，
　　 而呼喚一個陌生的年輕的名字，
　　 那是媽媽的期待媽媽的期待，
　　 媽媽的期待是驚喜和憂傷。
　　 是啊，此時的姥爺和姥姥與詩里的媽媽是一樣的，甚至?xí)嗟卦诟鞣N游戲中看著你們一天天、一次次地長高、長大，也同樣期待著和憂傷著你口中呼喚的變化。而最不同的是，我們大概只有期待而體會不到憂傷，因為很可能等不到那樣的時候，我們就不在了。但即便如此又有何妨呢？那種所謂令我們憂傷的場景恰是外孫的幸福時刻呀！真的希望我們的祺祺遇到這等機緣的時候，不論我們在哪里，都能夠想著告訴姥爺和姥姥一聲。
　　 2025年6月13日于上海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