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園】夏至的傷痛(小說)
夏至來臨,天氣由此一天天變熱。每年夏至一到,心中便不由感到更加燥熱,甚至有些惶恐不安。
一大早出門鍛煉,陽光直射身上,像傾灑了一身碎金,閃爍刺目。鳥兒啼叫一聲便鉆進樹林不吭聲了,似乎它們也討厭夏至的到來。它們的叫聲比那幾個擺地攤商販的吆喝還響亮,像是要在這熱烈的陽光下吐吐怨氣 —— 商販被城管四處追趕,在積熱中躲藏,只要一看到那身綠得濃郁的制服,遍身大汗便流淌出來。街邊每一片葉子都像是被夏至的火點燃,大地也開始冒煙了。
在這炎熱的夏天,我不愿看到這一切,干脆走到城外田野里。翠綠的秧苗像是一群踴躍生長的孩子搖晃著頭,正處在生命的蓬勃期。玉米挺直了腰桿,那穗子開始微微泛紅,紅得像少女的臉蛋,在微風中扭動著身姿。玉米的葉片寬大而厚實,像是母親端午節(jié)給我包粽子的粽葉,香噴噴地伸向天空,仿佛在向嫦娥展示自己旺盛的生命力。田邊玉蘭花也越發(fā)茁壯,那花朵未開時像懷揣著希望的小包袱,鼓鼓囊囊的,等待著蜜蜂來采。農(nóng)人們戴著草帽穿梭在田間,額頭沁出的汗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他們的臉上卻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 夏至的到來,讓他們看到了大地給予的豐厚饋贈。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晨練,心情格外舒暢。
練完一套太極,走到池塘邊。六月的荷花像未出閣的彝家阿妹子,在水面上摟著紅裙子。那粉嫩的花瓣像是她們嬌羞的臉龐,在層層疊疊的綠葉襯托下,天生麗質(zhì)。荷葉像是阿哥為她們撐起的一把把碧綠的傘,挨挨擠擠地鋪滿了整個池塘。露珠在荷葉上滾動,宛如阿妹哭嫁時的淚珠在阿媽身上跳躍;青蛙從荷葉中探出頭來,發(fā)出一聲聲歡快的鳴叫,仿佛在為阿妹的幸?;槎Y喝彩。
然而,夏至的熱烈背后,我也隱藏著一種淡淡的憂傷。因為從夏至這一天起,白晝開始慢慢變短,想她的夜晚逐漸變長。就像人生中老天為我安排的定數(shù) “生離死別”。四年前,我向組織上申請到?jīng)錾揭妥遄灾沃莘鲐?,分到懸崖村鄉(xiāng)政府工作。因在縣上機關(guān)對有些事總看不慣,常與領(lǐng)導頂嘴,便選擇干脆離開,磨磨我的犟脾氣,總會有一些悄然的轉(zhuǎn)變。這是自然的規(guī)律,也是歲月的智慧。它提醒著我們,在人生中,有些事個人是無法改變的,比如人家約起公款吃喝,你不去,可……
在城市機關(guān)的角落里,我感受到了夏至的乏味。每逢周末,領(lǐng)導總要機關(guān)年輕姑娘們穿上輕薄的夏裝,那五彩斑斕的裙子一同到郊外釣魚,晚上一起吃晚餐,不醉不歸。這現(xiàn)象并非為這個城市增添了一抹亮麗的色彩,反而在群眾中造成不好影響。莫如我在鄉(xiāng)下同村民坐在樹蔭下,搖著蒲扇,談?wù)撝傩盏墓适?,傾聽他們臉上皺紋中的喜怒哀樂,在夏至的陽光下顯得更加深刻,卻也充滿了生活的韻味。孩子們則在田野上追逐嬉戲,那無憂無慮的笑聲像是銀鈴般在空氣中回蕩,他們才是夏至里最鮮活的風景。
記得剛到懸崖村的第一天,6 月 21 日,也就是夏至這一天,一個叫阿依的彝族姑娘同村支書阿木約布到縣城接待我,替我背上行李。
到了懸崖村近處,我問阿木支書:“怎么沒有路???”
阿依姑娘笑了笑,指著那山坡上一層層鋼管架的天梯說:“這就是到我們村的路?!?br />
“唉!好懸啊,又高又陡。” 我長嘆一聲,雙手抓著鋼管朝山上爬。
一轉(zhuǎn)眼,阿依早已爬上頂,而我卻還在咬著牙像螞蟻似的往上爬。
從那天起,我有幸認識了這位在懸崖村鄉(xiāng)政府工作的文學青年阿依。她是鄉(xiāng)團委書記,我掛職任鄉(xiāng)長,負責農(nóng)村經(jīng)濟兼青年工作。
七月,涼山一年一度的火把節(jié)隆重開始。西昌市廣場中央,一座三米高的火把堆巍然矗立,宛如一座火焰的燈塔,照亮了整個夜空。阿依那天穿了一件鑲邊繡花的大襟右衽上衣,顏色多為紅色和黑色,象征著火焰和大地,兩耳戴著銀耳環(huán),她拉著我跳了起來。她年輕漂亮,純潔堅韌。
特別從讀到她的美文后,我有些心動了,23 歲的我第一次嘗到了相思的痛苦。
一年多后,我發(fā)現(xiàn)阿依瘦了許多。那天問她說:“阿依,你生病了么?”
她從樹樁上站起來看我一眼跑開了。
那一晚,我又失眠了。
一天,我見阿依坐在她家老屋的門檻上,望著對面的山,眼里有光,手里的筆在她筆記本上沙沙地寫,不知她寫些啥,反正看起來挺認真的。
五四青年節(jié),她去市上開會。我走進她辦公室,打開她抽屜,拿起那本筆記,她寫到她家里窮而上不了大學,看得我都哭了。她的文字就像山谷里的風,有點涼,但又特別真實。我突然想到自己來這兒快兩年了,還未改變懸崖村的落后面貌,看到那些村上孩子因窮而進不了城里上中學,我感到愧疚。納稅人每月給我發(fā) 3000 多元工資,可我……
第二年,我把老同學五哥趙天文約來這兒投資開發(fā)旅游資源。他再三推托,不相信我的話。我說:“五哥,你現(xiàn)在發(fā)了,不認小弟,但可以去懸崖村實地考察再談投資一事?!?那天咱倆喝醉了,我用拳頭捶他說:“五哥,看在兄弟多年交情的份上,這次你得幫我,我決不會讓你這幾千萬打水漂的!”
不到一年,五哥投資成功。懸崖村(阿土列爾村)以險峻地勢和獨特的景觀吸引了許多游客,拉動了該村經(jīng)濟發(fā)展,村民人均年收入達到三萬多元。
夏至那天,阿依姑娘找到我說:“方浩,你這次上調(diào)省上,希望常來這阿土列村?!?說到這兒,她捧著臉哭著跑開了……
今天夏至,我離開懸崖村已兩年了。那里有我的狂歡,有我的悲傷,在那兒我一次次深沉地思考。它讓我們沉醉于生命的熱烈與繁榮,也讓我們意識到時光的短暫、責任的擔當。在那些悄然流轉(zhuǎn)的日子里,在那個特殊的節(jié)氣里,我深切感受著懸崖村自然的魅力,也領(lǐng)悟著生活的真諦,如同那悠長的夏日時光,充滿了無盡的可能與希望,而我同阿依姑娘的點點滴滴,也一天天銘刻在心,成為揮之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