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曉荷】活著,就要綻放(散文)
那年小弟面臨高考,不想住校,我就在承德桃李街的老舊小區(qū)租了一個學(xué)期房。那是五月初的一天,槐花正開得熱烈,風(fēng)一吹,細碎的白花花的花瓣就撲簌簌往下掉,地上像鋪了滿地的雪片。
小區(qū)的門口是一家糧油店,店主在門外支了個鐵架子,上面擺著幾盆半死不拉活毫無生氣的綠蘿。每次路過那里,我都會看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站在那兒,手里拎著一瓶礦泉水,心疼得用手撫摸著它們發(fā)黃的葉子,用一塊藍格的手絹蘸著礦泉水一片片擦拭著綠蘿的葉子,那專注的模樣,像是在照顧生病的孩童。
看老人每天那么執(zhí)著地精心照顧那幾盆綠蘿,我忍不住問道:“老爺爺,這幾盆綠蘿都蔫巴了,恐怕都活不成了吧。你何必再管它們呢?”
老人抬頭看了看我笑了笑說道:“能活。你看葉柄這兒都開始冒新芽了,一定會活的!”老人滿懷信心地說著,他一邊說還一邊用指甲輕輕點著一處米粒大小的凸起的枝椏又說道:“你沒看見它已經(jīng)冒芽了嗎?”
后來我慢慢了解到老人姓齊,已經(jīng)七十一歲了。有三個兒女,都在很遠的外地工作,很少回家。老人的老伴一年前去世了,兒女本來想接他去家里住的,說這樣也好照顧他,但被他拒絕了。他說,他自己還能獨立,兒女都有各自的家庭生活,他不想給兒女們添麻煩。再說了,他舍不得離開他和他老伴共同養(yǎng)的那些花花草草。他就住在我租住房的隔壁的單元,退休前他在化工廠看鍋爐。他和他老伴都喜歡花花草草,據(jù)說家里養(yǎng)了許多花兒。
老人很勤快,每天很早就起床,拿這個大掃帚把我們住的小區(qū)四周都打掃得干干凈凈。老人似乎很喜歡做好事,誰家訂牛奶了他每天負責(zé)去小鋪拿,挨家挨戶給送到家。每天樓上樓下地來回跑,即使累的滿頭大汗,呼哧帶喘也不停歇。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只要吆喝他一聲,他都會去幫忙辦。只要在小區(qū)提起“老齊”人們都會情不自禁豎起大拇指,夸他:“怪不得養(yǎng)花養(yǎng)得好,因為花兒都喜歡他。”
有一天我下樓扔垃圾,正碰上他拎著兩個可樂瓶子改裝的水壺往家走,褲管沾著許多的泥點子。我就問他:“齊爺爺聽說你種了不少花呢,有清香茉莉嗎?”
他聽我問,眼睛里頓時突然冒出光對我擺著手說:“有呀!不少呢!你也愛花吧?來我家里瞧瞧?我家的茉莉花可都全開花了?!?br />
聽說他家的茉莉花全開花了,同樣愛花的我就跟著齊爺爺身后走進他家,剛一進房間,一股清香茉莉花的香味劈頭蓋臉涌過來。他家六平米的陽臺被鐵絲架占去大半,泡沫箱里養(yǎng)了有二十多盆各種花兒,最扎眼的是角落里那幾盆清香茉莉,已經(jīng)開滿了白色的小花,香味一陣陣飄進我的鼻中。
看見齊爺爺家的茉莉花,頓時讓我有種親切感,我想起了母親那年在院子里養(yǎng)的二十六盆茉莉花,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每盆花兒都開得鮮艷,讓滿院子里飄香。鄰居經(jīng)常來家里看花,對于喜歡養(yǎng)花的鄰居,母親還會給鄰居介紹她的養(yǎng)花的經(jīng)驗。
養(yǎng)花人統(tǒng)一的共性就是喜歡分享自己的養(yǎng)花經(jīng)驗,齊爺爺也和母親一樣不停地和我說著他的那些花兒。什么“自來水要曬兩天才能澆花?!彪u蛋殼得碾碎拌土”“冬天要在盆底墊泡沫板”。他說話時總是習(xí)慣性地用手不停歇地擺弄那些花兒的某片葉子。他的一舉一動,像極了我的母親。讓我再一次想起我的母親為了養(yǎng)好她那些花兒說的話:“每一種植物都是生命,從嬰兒到成年,我們都要盡心盡力地呵護它!花和人一樣,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它只要活著,它就會努力綻放!”
那天我臨走時,齊爺爺聽說我喜歡茉莉花時,硬塞給我一小盆剛扦插成活的茉莉,說讓我也試試。我推辭不過,只好收下。
一個大雨天,我被“砰砰”的敲擊聲驚醒。推開窗戶,看見齊爺爺正打著手電筒在陽臺上忙活。他給每盆花都支起塑料布,并用晾衣夾固定,自己卻被淋得透濕。那些塑料布被雨澆的“噼里啪啦”地響,在暴雨中庇護著那些顫巍巍的花苞。
一個中秋的前夜,我去學(xué)校接小弟放學(xué),正好遇見齊爺爺抱著一條撿的泰迪犬挨家挨戶問。最后,終于找到了狗的主人,他給送到家。我接小弟回來時又遇到他,看見他拿了株根部裹著泥,蔫頭耷腦的菊花,說是去一樓張叔叔家,因為張叔叔的兒子要寫觀察日記,他把這株花拿給他。突然他佝僂著背,一聲聲劇烈地咳嗽起來,我這才注意到他臉色青灰,右手始終按著肋部。我關(guān)心地對他說:“你病了嗎?吃藥了嗎?去醫(yī)院看看吧?!彼麑ξ倚α诵φf:“不礙事的,老毛病了?!?br />
那天后,我時常會聽見齊爺爺?shù)目人月暎瑳]過多久的一個傍晚,他在陽臺照顧他那些花兒的時候暈倒,被鄰居發(fā)現(xiàn)送他去了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是肺癌晚期。他堅持不肯住院,只在門診拿了些止痛藥。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花盆搬到光照最好的位置,又在每盆土里插上小木牌,用工整的楷書,寫下花兒應(yīng)該澆水的周期和施肥日期。
最后一次見到齊爺爺是在立冬那天。我端著熬好的梨湯敲門,發(fā)現(xiàn)陽臺門大敞著。遮陽網(wǎng)收了起來,所有花盆都整齊地擺在陽光下。齊爺爺裹著舊棉襖坐在藤椅里,望著那些花兒,對我指著說:“你看,它們到底還是開了?!彼曇糨p得像是嘆息。那天他和我聊起了他的三個兒女,他說起他的兒女時臉上不自覺地露出榮耀的光,他不停地夸贊他兒女的優(yōu)秀。他說他的兩個兒子都有自己的公司,一個女兒遠嫁去了德國。雖然他們都很少回來,但不缺少對他的孝道和關(guān)心,經(jīng)常會給他打電話問候他的生活起居,他也是只報喜不報憂,他的病也一直瞞著他們。他說,反正他的病也治不好了,他不想讓兒女為他太過擔(dān)心,給他們增加沒必要的負擔(dān)。因為老伴也是肺癌去世的,兒女都傾盡所能花了許多錢還耽誤了兒女的工作,也沒能挽回老伴的生命……
后來聽居委會的人說,齊爺爺走后,他的兒女回來把那些花兒都給鄰居分了。他寫在木牌上的養(yǎng)護要領(lǐng)被大家當(dāng)成寶貝,誰家花蔫了,就有人念叨“按老齊說的該澆淘米水了”。
今年清明我去南山掃墓,無意間看到齊爺爺?shù)谋皵[放著七八個礦泉水瓶剪成的簡易花瓶,里面插著沾泥的野花。有蒲公英、有紫花地丁,還有幾枝我叫不上名的白色小野菊,在春風(fēng)里搖頭晃腦。
返程時,我特意繞路去了我曾住過的那個小區(qū),發(fā)現(xiàn)那個糧油店的鐵架上擺滿了綠蘿。新來的老板娘正給它們噴水。頓時,我想起齊爺爺擦葉子時的模樣。
望著那些綠意蔥蔥的綠蘿,我突然間明白一個道理,其實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都像花兒一樣,只要活著,就應(yīng)該努力綻放。齊爺爺生前所做的一切,他留下的那些花兒,不正是一份對生命的熱愛與堅持嗎?山間的每一株小草,每一朵野花,它們都在用盡全力活著,努力生長綻放,其實這才是生命最美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