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初為人母

　　 我的妊娠反應(yīng)很嚴重，一天到晚昏昏沉沉，吃什么吐什么，心情也變得越來越差，老公的心情也隨著我臉上的反應(yīng)變化著。下班回到家，總是一臉的緊張，懷孕的女人脾氣暴躁，他每天最擔心的就是我的臉色， 看到我臉色好點，他就會心花怒放； 一旦看到我心情不好了，就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婆婆是個大大咧咧的女人，認為女人生孩子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她生了老公兄弟四人，老大老二老三也都給她添了孫子孫女，對于我的孕期反應(yīng)，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一天到晚約著幾個媳婦打麻將，當然我是不去的了，因為實在是難受。她最喜歡的還是和幾個兒子打牌，能帶給她不一樣的天倫之樂。
　　那天早早的吃完晚飯，婆婆就拉著老公去二嫂那里打牌了，留下我一個人在屋子里吐得天旋地轉(zhuǎn)。聽到從二嫂那里傳來的一大家人郎朗笑聲，心酸的眼淚忍不住地滑落。我不知道如果我肚子里懷的是平的孩子，如果老公是平，他絕對不會如此對待我，一定會守在我的身邊呵護我。我難受，他一定會比我還痛苦的！可是，現(xiàn)在平在哪里？我這個樣子，他還會見我嗎？或許，這一輩子，我們是永遠也不能再見的了。蹲在樓梯最頂端的一級，淚眼模糊了我的視線，和著已經(jīng)開始拉開的夜幕，我的世界就仿佛已經(jīng)和地獄相連。隨著陣陣的翻腸倒肚，人搖搖晃晃順勢隨著樓梯滾下去。
　　 鄰居田姐和黃大哥聽到聲響跑了過來，把我扶到屋里，黃大哥跑去二嫂家叫回了老公。我緊閉雙唇，不想說一句話，只是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掉 。我不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現(xiàn)在怎樣了，即使不在了又能怎么樣？又能挽回些什么嗎？后悔，痛苦，絕望占據(jù)了我的整個世界，心灰，心冷到了心死！老公一臉的愧意，不停的對大家道謝不住地給我說好話。
　 老公的遠房大姐是接生醫(yī)生，她摸摸我的肚子，又聽了聽，笑著說：“還好還好，娃兒一點沒事。”眾人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婆婆回來，生氣的的說道：“我生他們兄弟四個，哪樣粗活重活不干？都沒有事，不曉得現(xiàn)在的人怎么就這么嬌氣！”第二天老公帶我到醫(yī)生那里抓了副保胎的中藥，煎好了給我服下。
　　 老公要開車掙錢養(yǎng)家，我還是做著我的家務(wù)事。
　　 那時候農(nóng)村還沒有洗衣機，我們洗衣服都是拿到院子后面的堰塘里洗。我提著一桶臟衣服無精打采地來到堰塘邊，坐在石頭上一動也不想動，身體癱軟得像沒有骨頭一樣。鄰居憲華大姐看見了，過來把一桶的臟衣服都給我洗完了。憲華大姐娘家和婆婆的娘家很近，她嫁到這里來也是婆婆做的媒。其實，她自己都行動不便，因為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連腿都彎不了，她是雙腿站在水里幫我洗完的。
　　 家里用的水是我們一個院子的幾家人合伙買的抽水機從幾十米高的坡下的水井里抽上來的，抽水機安放在外面，長期日曬雨淋的也壞得快。抽水機壞了的時候，我們一個院子的人都只有挑著水桶到水井去挑水。
　　 那天抽水機壞了還沒有修回來，我只得挺著個大肚子到井里挑水去，過路的熟人看了說：你怎么不等彬下了班回來挑呀？也不怕把肚子里的孩子給壓出來！我笑著說沒關(guān)系，彬也夠累的?，F(xiàn)在對于我來說，照顧好老公比照顧好我自己都重要，在這個地方這個家里，在今生今世，老公是我唯一的依靠！一挑水還沒有挑到家，就已經(jīng)蕩去了一小半。婆婆和大哥二哥在馬路邊談笑，看見我挑著一挑水氣踹吁吁地上來，扭過頭對我說，先倒在我的缸里吧，我的缸里一滴水都沒有了。
　　 孕婦的情緒很低落，我的脾氣也越來越壞，自己都沒有辦法控制心里一些莫名的怒火，哪怕有時候我自己都清楚完全是無理取鬧。我經(jīng)常是板著一幅冷臉，老公便只好陪著笑臉逗我開心。實在沒有辦法，干脆買回來一個笑和尚，只要我一生氣，他就把笑和尚遞給我，我抓起來一下子摔在地上，笑和尚便“哈哈”大笑著，笑得死去活來，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有時候回家早一點，他就會帶著我到田邊捉泥鰍黃鱔，說我吃了這些好，天然無污染。
　　我還是老是摔跤，在心情毛躁不順心的時候，或者是突然一陣眩暈眼睛一黑，便暈了過去。孩子就在我的肚子里跌跌撞撞呆了七個月?！　?那天二嫂家來客人了，老公和婆婆都到二嫂家陪客人，只有三嫂在樓上看電視，我提著一桶水又在樓梯上摔了一跤。三嫂急忙下來扶起我，問我怎樣了。我不說話，委屈的淚水淌過我還不算太成熟的臉龐，三嫂氣得跑到二嫂家把老公罵了回來。
　　 可就在那天晚上，我肚子一陣比一陣痛。沒有誰會往孩子快要出生了那方面去想，老公到婆婆那里去給我拿了止痛片也不管用，還給我吃了兩片安眠藥我也痛得一點都沒有睡意。婆婆屋里有艾子，是一種中藥材，說這個吃了能通氣順氣，但是我吃了還是沒用。老公去問婆婆是不是要生了，婆婆說才七個多月，根本不可能，也許是涼了肚子吧。最后實在是痛得不行了，老公找來隔房大姐一檢查，不得了了，宮口都開了，大姐對老公說，你就要當爸爸了。大家連忙把我送到鎮(zhèn)上的醫(yī)院。孩子不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而是割下來的肉，沒有做過母親，永遠感受不到那種痛并快樂著的滋味。一整夜，我被一陣痛過一陣的劇痛折磨得一次次昏死過去，又被老公婆婆和醫(yī)生一次次的呼喊給喊了回來。第二天早上十點，孩子出生了，醫(yī)生對我說我生了個兒子，我很欣慰，不是我重男輕女，而是我的孩子這輩子不會承受像我這樣如刀割體的生孩子的劇痛。孩子在我肚子里呆了七個月零一周，三斤五兩。兒子出生時都沒有哭聲，醫(yī)生拍了兩下他的屁股，才哇哇大哭起來，把站在旁邊的老公心痛得不行，搶過兒子說，他這么小，你打他干嘛？婆婆和大姐告訴老公，初生的嬰兒是一定要他哭出聲來的?？粗鴥鹤邮菪〉纳眢w，我心如刀絞，虎毒也不食子，這畢竟是我的孩子??！心痛，內(nèi)疚像兩把鋒利的刀把我的身體一刀一刀刺得千瘡百孔！
　　 當天下午，婆婆就把兒子抱回家了。醫(yī)生怕我產(chǎn)后大出血，叫我留下來觀察兩天。老公還是要出車跑運輸掙錢，只有晚上才能到醫(yī)院來陪我。那兩天，婆婆要在家里照顧我剛剛出生的兒子，又要給我送飯，也是夠累的，所以我盡量少給婆婆增添負擔。產(chǎn)后的我很虛弱，躺在床上要坐起來都不是一件，我忍著少喝水，盡量減少去上廁所的次數(shù)。因為傷口痛，不但不能動彈，連上廁所時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很多時候，我憋尿都憋得一臉通紅。因為只有早上，中午吃飯的時候婆婆才給我送飯來，也順便扶我上廁所，平時都是我一個人躺在醫(yī)院，要等晚上老公收車后才能來醫(yī)院陪我。
　　 幾天后，我該出院了。婆婆早早的就來醫(yī)院幫我收拾東西，等老公開車來接。但是等了很久都沒有看到老公的人影，婆婆實在等得心急，在病房里走來走去，不賴煩地說：再不來我就走了，也沒有哪條法律規(guī)定婆婆一定要伺候媳婦的，那些沒有婆婆的還不是一樣的生孩子。我想頂撞兩句，但是話到嘴邊還是吞了下去。老公要跑車，我還必須得靠婆婆伺候我。還好老公不一會兒就到了，原來是因為輪胎壞了換了一個輪胎。
　　 兒子出生后的第七天早上，我發(fā)覺了兒子不對勁，一晚上都沒有拉屎拉尿，也沒有哭，更沒有吃奶，連一滴水也沒喂。我慌忙叫醒老公，老公連忙解開包裹著兒子的襁褓，看到兒子的肚子一鼓一鼓的，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說可能剛出生的嬰兒都這樣，何況兒子是早產(chǎn)。
但是一個上午，兒子還是不哭不鬧，也不喝不拉。我急壞了，但是婆婆到茶館打麻將去了，我的傷口因為沒有愈合好才剛剛又縫合過，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這些天，婆婆除了給我煮飯，還要給兒子洗澡換衣服。因為孩子身體弱，婆婆便到街上去買來些草藥，煎了水來一滴一滴地喂給兒子。照顧嬰兒這些事情，我還真的是不會。二嫂來看孩子，我給她說了孩子的情況，她連忙出去叫回婆婆，把孩子抱到醫(yī)院去，結(jié)果是因為臍帶纏得太緊了，孩子的肚子都腫亮了。醫(yī)生給他松了臍帶，婆婆抱回來不久他就好了。
　　 兒子出生三斤五兩，一個月后，只有三斤四兩了。親情是一條神秘而堅韌的紐帶，看著兒子弱小的身體，我知道我又多了一個親人了，一個還沒有什么基業(yè)的家，又多了一雙肩膀，哪怕這雙肩膀還那么的稚嫩。
　　 兒子很好帶，不怎么哭鬧，只是我的奶水不夠他吃，只得給他喂一些奶粉。但是那時候我們家窮，買的也是那些低價奶粉，兒子吃后大便干結(jié)，排便費力。于是我們又給他換成米粉，米粉雖然不像奶粉那樣讓兒子排便難受，但是始終有些細小的顆粒，經(jīng)常會在喂食他的時候被嗆著。我媽媽給我出了給注意，她在大山上挖了桐子樹的根須，讓我洗干盡后和大米蔬菜一起裝在自己縫制的布袋里，再放到鍋里文火慢慢煮，直到布袋里的米完全煮爛溢出湯汁。稍微大一點，媽媽就讓我在布袋里放一只搗了肚腹洗干凈的鯽魚。就這樣，兒子靠著這點米湯慢慢長大，一點也看不出是一個七個月就出生只有三斤五兩的早產(chǎn)兒。
　　 學會走路后的兒子很調(diào)皮，像只放養(yǎng)的小豬崽一樣一天到晚都在外面玩。老家的院子住了十幾戶人家，因為在場鎮(zhèn)邊上，有商店、有家具廠、預制場、茶館、診所，還有幼兒園。兒子很討人喜歡，不管大人小孩他都去和人家擺龍門陣，就像大家的開心果，有時候他在家里睡懶覺，外邊的嬸嬸阿姨們還會來找他，哪家煮了什么好吃的，都要來接他去，好像這個地盤都是屬于他的。
　　 不到三歲，兒子就進了街上的幼兒園。選擇離家遠一點的幼兒園也實屬無奈，家外邊的幼兒園他太熟悉了，對他沒有一點點的約束，選擇一個相對陌生的環(huán)境，他總還是要懼怕一些的。
　　 兒子很獨立，上幼兒園我只接送了他幾天，他就一個人去一個人回了。大熱的天，就算老公開車回家在路上看到放學的兒子，也不會讓他上車的。兒子看到爸爸的車開過，順著馬路邊追著大喊爸爸，雖然看到爸爸的車跑在前面越來越遠，他還是一路小跑，直到跑到屋外看見老公已經(jīng)?？亢昧塑囌驹隈R路邊等他，他就會高興地撲過去。老公笑著高高地舉起兒子，把他放到自己的肩上扛回來，一路表揚他有多勇敢像個男子漢。這時候，兒子便什么委屈都沒有了，坐在她爸爸的肩上抱著他爸爸的頭“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