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智斗1
作品名稱:天·地·江·湖·人 作者:天木壽 發(fā)布時間:2014-10-31 15:47:21 字數(shù):3159
四個木匣,一張桌子。
四個年輕人,一個中年漢子。
漢子豐嘴虎目,一派尚武精神。
但他只有一條腿,他的右腿已經(jīng)齊膝斷去,裝的是半條木腿。
青年都是好年華,但個個面現(xiàn)蒼老之氣。
這沉重的負擔已經(jīng)讓他們老去。
漢子端起第一個木匣,這木匣仿佛有千鈞重。
第一個青年走上前,鄭重接過木匣,靜靜地退下去。
漢子再端起第二個,第二個青年上去。
第三個。
第四個。
一樣的木匣,一樣的蠟封。
漢子向四個青年深施一禮。
四個青年也向他深深一躬。
“風蕭蕭兮易水寒?!?br />
“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
“這酒怎么一股臊味?”
“我說,黃鶴樓的酒你還嫌臊,那你去皇宮喝吧?!?br />
“皇宮怎么啦,進不去呀?”
“我說,你是不是喝多了?越說越下道了。”
“喝多了怎么,沒喝多怎么?今天是你請我,那就得上好的?!?br />
“好好好,可你。來吧?!?br />
“葡萄美酒夜光杯嘛,聽說從大西洋來的,來那個?!?br />
“你殺了我吧?!?br />
“今天可是你求我?!?br />
“對,我求你。我這也沒白求啊?!?br />
“就一頓飯把我打發(fā)啦?”
“哪能呢?事成之后,這個數(shù)?!?br />
“這多少?五文錢?!?br />
“成心笑話人哪。五百兩。”
“這么大方。五百兩,夠我活三輩子的。”
“你?你會過那寒酸日子?”
“你不信?我還真挺懷念那種日子?!?br />
“所以現(xiàn)在嫌多?”
“多。錢多了我怕過河掉橋底下去。”
“頭回聽說有嫌錢多的。”
“我就嫌。”
“行了,那說要多少?!?br />
“這個。”
“一百兩?”
“……”
“十兩?這太少了吧?”
“……”
“還不對?你耍我,一兩?!?br />
“一文錢?!?br />
“什么?我……不是我耳朵有了毛病,就是你發(fā)癔癥了?!?br />
“你沒聽錯,我也沒發(fā)熱。”
“那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以后我不會接這種活兒了?!?br />
“你要洗手?”
“我沒那么說。”
“那你為什么不接了?”
“我仇人太多了?!?br />
“就因為這個?”
“這就夠了。我想積點德?!?br />
“你……當真?!?br />
“當真?!?br />
“好吧。既然你這么說了。其實我知道,你不情愿干這些,可你不好意思說。你這人,義氣有點兒重?!?br />
“……”
“不說這個了,干了這一杯,人生得意須盡歡哪?!?br />
“干?!?br />
一仰脖,一杯下肚。
不是酒,是茶水。
酒碗在一旁。
他拿起碗,輕輕抿了一口酒,酒香入口。
他從不大口大口飲酒,那只能叫驢飲,根本不配叫飲酒。
酒要品,不管是上好的女兒紅還是烈烈的燒酒,都要慢飲才能喝出酒的味道來。
他的酒量很好,如果放在宋朝水泊梁山的時候,也能成碗成碗地喝那些黃酒。
但他卻很少飲酒。
有許多闖江湖的認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叫英雄,三兩白干下肚就成了豪俠了,在他看來都是一群傻子。
練武之人一定要愛惜身體,身子骨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錢。照那個喝法純粹是自己毀自己。
別說武人,就是文人酒喝多了也不成。
都說李白斗酒詩百篇,聞名天下,可有幾個知道李白兒子是誰的?
李白的幾個寶貝兒子是傻子,都是爹胡吃海喝給鬧的。酒鬼爹,傻兒子,還真是有因有果啊。
因為酒這害處,古人這教訓,所以他平日滴酒不沾。
不過今天他要了碗酒。
并不是他有什么喜事要喝酒,也不是突然心血來潮,而是他新到了一家路邊的小店。
這是他的習慣,不管是大酒樓還是小飯鋪,第一次去時他都要上一碗酒。
要酒,卻從不要好酒,只要賣得最多,又最普通的酒。
這一碗酒他一定先抿上一口,只為看看老板的人品,如果酒中兌水,他就不會再要任何東西,而且馬上走人。
不但走人,還會尋機到老板的房里“拿”走點兒東西。
大奸大惡固然可恨,這些貪圖小利的人也讓人厭惡,不讓他們出點血可說不過去。
今天的酒不錯,雖說不上是佳釀,但很醇厚。
他當即叫了幾樣菜。
菜都是尋常人家中的菜,卻別有一番風味。
尋常菜也能做得有滋有味,這也是功夫,這樣的功夫更難得。
酒好,但他沒有再喝,一口對他來說就足夠。
凡事不可過度,美酒亦是如此。
過猶不及。
他吃顆鹵花生,把涼了的茶潑掉,再倒上了熱的。
茶水差了許多,這里畢竟不是大州府,不可能有那些好茶葉。
大道上走來一支標隊。微風吹來,標旗舒展,露出“四義”二字。
他眼睛一亮。
該來的總會來。
她騎在馬上,帶領(lǐng)著標隊的標師和眾趟子手前行。
四義標行是天下第一標行,生意自然興隆。
許多老主顧不但托標隊把東西從京城送走,還要他們把一些貨物再捎回來。這樣的來回標別的標行是很少接的,實在太容易出意外,但這對四義標行卻是尋常事。
這一次的標也是往返的。
她攏了一下鬢邊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掃視一下身后的標隊。
一切平安。
前面大道旁出現(xiàn)一處飯鋪。
在許多道路的關(guān)節(jié)處有一些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飯鋪,無非就是讓趕路的人有個方便。這家小店也不例外。
也該讓大家歇歇了,到前面的小鎮(zhèn)有些遠,在這里買些吃食也好。
正當她準備要大家停下時,她忽然看到飯鋪角落中坐著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
這個男人身著灰褐色的衣服,光頭沒戴帽,背著斗笠,還有個半滿的貨袋,白面重須,說重須還不夠,滿臉絡(luò)腮胡兒,正坐在桌旁平靜的飲茶。從表面上看,不過是個行商。
可她知道,這男人絕不是行商。
男人有一雙有力的手,尤其是手指,有著遠超過常人的穩(wěn)定。
看男人的神情,不像有惡意,可是……似乎又有一點不確定。
他用眼角余光看著押標的女頭領(lǐng)。
女子穿著一身土黃色的女裝,顯得有些老氣,年紀大概在三十一二的樣子。
從發(fā)式上看,這個女子還未開臉兒,也就是說還沒嫁人。
三十出頭兒還沒嫁人,這可是個老老姑娘了。
尋常人家叫這樣的女子“家干老兒”,也就是要老死在家里的意思。
從來只聽說有娶不到媳婦的光棍兒,還少見找不到婆家的姑娘,要真是“家干老兒”都是些實在沒法看的丑女人。
但這個女子卻不同,柳眉鳳眼,透著一股靜謐沉著,只是四海飄泊的原因,臉色被曬得有些黑,反而襯出巾幗不讓須眉的氣概。
他微低下頭,不想讓女子知道自己在注意她,小心地偷眼看女子。
他在看女子的手。
臉常能欺騙人,手卻不會。
女子的手比容顏差了許多,手心一面很多老繭,右手手背上還有數(shù)道暗紅的傷疤,互相交錯著。
這是用劍的手。
那些疤,沒經(jīng)過數(shù)次生死搏殺的人是不會有的。
這是個厲害的人物。
她沒讓標隊在飯鋪停留。
她并不是懼怕那個白面絡(luò)腮胡兒的江湖客,保標十多年來碰過太多的狠角色了,這是家常便飯。她只是想順風順水把標送到,能少些麻煩就少些麻煩。
這趟標走得確實順,送去時順,回來也順。
只是太順利了難免讓人心里發(fā)慌。
她總是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沿著路,走,走。
一條小岔路插進大道。
小岔路通向樹林。
這種地方常會有麻煩。
果然,麻煩來了。
小路旁的一塊條石旁,倚石半躺半坐著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已經(jīng)渾身血污,傷勢沉重,手里緊緊捧著一個木匣,那木匣好像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他看到標隊到來,強打精神,一手握著鋼刀的刀把,一手緊緊抱著木匣,眼光盯著眾人。
“方大姐?!币粋€年輕的趟子手向她問道,“怎么辦?”
保標和劫標,只要這對冤家存在就會一直斗下去。
既斗勇也斗智。
保標的會把金銀塞進窩瓜,劫標的自然也會扮成路人,甚至是需要救助的人。
現(xiàn)在,這年輕人,是個圈套?
可如果不是,不能見死不救。
“大家留意,我過去看看?!?br />
她叮囑一聲幾位標師和眾趟子手,跳下馬背。
“等等,”一個小徒弟過來,“方大姐,讓我過去吧?!?br />
她看了看條石旁的年輕人。
“還是我去?!?br />
她走過去。
見走來的是個女子,負傷的年輕人并沒有驚慌,仍靜靜坐著。
走得近些,她看得更清楚。
這年輕人負傷太重,已經(jīng)在生死邊緣徘徊,只是有一股信念支持著他。
“喝點水吧?!?br />
她走過去,從腰間摘下一個皮袋子。
走標的無論標師還是小徒弟,都有這樣一個袋子,裝水飲用。
“你……是誰?”
年輕人的聲音十分微弱。
“我是走標的,我叫方月華?!彼卮稹?br />
“方……月……華……四義……標行?”
“是。”她點頭。
“你……真是……方師傅?”
“方月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會有人冒充嗎?”
她的回答頗有自嘲的味道,卻也透著傲骨。
“女中豪……杰,果然……老天有眼……”
年輕人一激動,嘔出一大口血。
“這位朋友,你怎么樣?”
她急忙扶住年輕人。
“不要經(jīng)……官,官府……勾結(jié)歹……人,木匣……重要……交給……”
年輕人話未說完,頭一歪,萎了下去。
她摸了摸年輕人的脈,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