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作品名稱:天·地·江·湖·人 作者:天木壽 發(fā)布時間:2014-11-09 10:25:05 字數(shù):4338
嗯,月亮很大。
這樣的月光下夜行是不方便的。
但是,今天夜里多半有事情發(fā)生。
那個木匣是今天到的鏢行。
所以,不能等。
屋里黑著,他沒點燈。
做這些個就得黑著來,這叫黑來黑去,沒人注意。
今晚既然月亮大,就不能穿黑的,反而惹眼。
也不能穿月白,一樣不方便。
他穿了一身土灰色,跟磚墻差不太多。
肚子不疼了,可賈大夫那買的藥也沒了。
沒關(guān)系,那個公子哥的錢袋里有不少紙鈔,一百多兩呢,買藥管飽兒。
袖口扎緊,綁腿系好,沒有繃掛的地方。
零零碎碎的小家什一樣一樣都帶好。
推開窗戶,一攀屋檐,他直接上客棧的屋頂了。
院子很大嘛。
比他想像得大得多。
坐北朝南,東西兩旁的院墻外是一條容車輛往來的胡同兒。
鏢行都是這樣,方便。另外,一般老百姓也不愿意跟練武人挨得太近??傆X得舞刀弄槍是個兇事兒。
實際也差不多。
會拳拳下死嘛。
四義鏢行真有特別的地方,一個廣亮的大門。別的鏢行沒有。
這門是四開的,跟衙門的少兩開,但這樣的門老百姓也是不許建的。
有了那道金匾就不一樣了。
面前一道高墻。
對他來說小菜一碟。
上了墻頭。
不忙著進,先看看清楚。
京城的房子都是四合院式的,大院套小院,從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布置的。不過也是大同小異,格局都差不多。
他搭一下眼,看了看屋頂房脊的走向,就明了了鏢行的布局。
大門在東南角,進去是外院,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大廳,進去百八十號人不成問題。外院的左右各通向另外的院子。一個是練武場,同時是小徒弟的住所,位在西邊,東邊的院子則是有身份的師傅們的住所。然后進垂花門,內(nèi)院兒。對不起,閑人莫入。那是主人的住所,里面又分出數(shù)個小廳和院子,在最里面,女眷宅院。凡是大家族都是這么個形式。
好了,該下去看看。
他探頭往下看。
有狗。
不過……不動。
正躺在角落里,不留意看不到。
死了?
一個守夜的小徒弟,躺在狗旁邊。
很明顯,被打倒拖過來,看不到血跡,大概沒事。
看來有人先來了,動手了。
果然有事情。今晚來著了。
他扒著墻頭,身子懸在院墻外,一點兒一點兒地轉(zhuǎn)。
轉(zhuǎn)到了西邊大院。
練武場。
現(xiàn)在,小徒弟們都在睡覺。槽頭上的馬都拴著。
馬房地上也躺著一個,看衣著,是看護馬的師傅。八成夜里給馬加料,被敲倒。
院子里,倉房門前,幾道黑影。
這幾個人正在通門鎖。
看這架式,好像打不開。
打不開他們也不敢硬砸,一有聲音,小徒弟準醒。
快要到下半夜了,他們時間不多。交班巡夜的時間要到了。
這幾個人中有人著急了,縱身上了倉房屋頂。
揭瓦。
這招叫天鵝下蛋,不走門,走屋頂。
瓦開了,他挪了幾塊,停住了。
瓦下有天羅網(wǎng)。鐵筋有小指粗細。
這人氣惱地把網(wǎng)一推。
嗖——
幾枝響箭從倉房四角射上天,接著一陣鈴鐺響。
機關(guān)!
這人立即站起身,向下面人一揮手,底下的人立即四散,東西南北,各自逃開。
這人是個當頭兒的。
這個頭領(lǐng)也躍墻跑了。
就跟著他!
越追越近。
頭領(lǐng)的腳很快。
他更快。
兩人都在賽。
現(xiàn)在,暗盯已經(jīng)變成了明盯。
也好,直來直去吧。
頭領(lǐng)進了一條死巷。
他也進來。
這道墻他們都能過得去,但誰也沒過。
這是個了結(jié)的好地方。
“你是誰?”
頭領(lǐng)轉(zhuǎn)回身盯著他。
他蒙著臉,頭領(lǐng)也蒙臉。
“你又是誰?”
“不想說?那就不必說了。”
頭領(lǐng)亮出家伙,一把單刀,不過,更窄,更長。
他亮出軟劍。
頭領(lǐng)捧刀刺來,他讓過去,反削一劍。
頭領(lǐng)的刀有意找他的劍,用力一磕。
當啷!
一道火星。一個豁口。
他這心疼。
這軟劍可是寶家伙!
頭領(lǐng)的單刀豁口足有五分,他的劍不到一分。
那也不行!
頭領(lǐng)又一刀下來。
他把劍讓開,挑對方手腕。
頭領(lǐng)手一翻,刀轉(zhuǎn)過來。
當啷!
又一個豁兒。
這小子是打鐵的?
這什么打法?
硬磕!
誰磕廢了誰輸。
他可不想磕。
這把劍他使活了,上下游動,左右翻轉(zhuǎn),就是不碰兵器。
一把軟劍,用得像活蛇一樣,頭領(lǐng)也應(yīng)對不了。
這頭領(lǐng)干脆上來硬劈。
你給我一劍,我砍你一刀。
玩命。
這就是不行了,不行了的人都玩命。
好!
劍上加緊。
他加緊,頭領(lǐng)的刀更快,只顧掄圓了砍,全不管接架相還。
他倒覺得別扭了。
他一別扭,頭領(lǐng)砍得更歡了。
行了,別費事兒了。
虛晃一劍,回手三顆飛蝗石。
上中下一條線。
頭領(lǐng)刀一卷。
飛了兩顆,還有一顆。
梆!
正中額角。
血下來,擋住一只眼睛。
頭領(lǐng)一甩頭,怒喝一聲,刀更快了。
剛才是玩命,現(xiàn)在比玩命還玩命。
這什么武功路數(shù)?
就是個快,就是個亂。
他耐心周旋。
時間一長,頭領(lǐng)定然氣力不支,那時候穩(wěn)拿。
正這當口,斜刺里殺出一人,對他舉刀就砍。
原來頭領(lǐng)喊喝不是為了給自己鼓勁兒,是為了招幫手。
二打一。
都是玩命的路子。
他這回得小心點兒了。
兩人的刀法是一人一刀,互補有無,不機巧,不玄妙,大揮大砍,直落直削。
沒有長期在一起演練,不會有這么契合。
他一邊打一邊琢磨。
一般江湖人肯定不這么練武,大門大派倒有可能,練個什么劍陣刀陣的??蛇@招式又不像。
軍營?
越來越像行伍出身的。
當當叮叮。
他的軟劍豁口越來越多了。
這兩個人一齊動手,確實有點兒麻煩。
行了,不能再拖了。
要是再跑來一個,他就不好對付了。
轉(zhuǎn)身,虛招,飛石。
梆!
梆!
就沒打空過。
兩個賊都掛彩了。
還有鏢呢。
他又一個轉(zhuǎn)身,一拽鏢準,抖手就是兩鏢。
這兩個人還不能死,他得問問清楚。
鏢都奔手足。
當。
當。
手足衣服里面嵌著甲!
他一愣。
有恃無恐啊,怪不得敢玩兒命。
來,看看這個。
瞄著一個的肩窩。干夜行的甲不會太多,肩窩這里沒什么遮攔。
鏢再出去。
對面兒也學奸了,見他撤步,知道要發(fā)鏢,手抬起來阻擋,當唧,鏢彈開了。
三個人又攪到一處。
這么纏下去是不行的。
他起了殺心。
先宰一個再說!
路上傳來了腳步聲,不止一人來了。
幫手?
不是,倒像是鏢行的人。
刺倒他一個,留給鏢行也行,看看這件事情怎么個結(jié)果,也就知道對面兒是什么來頭兒。
這個頭領(lǐng)嘛,還是先留著,熟人好辦事。萬一換個更厲害的,日后麻煩。
就對另一個下手吧。
他一個側(cè)步。
兩人躲開,以為他發(fā)暗器。
機不可失。
他一個前沖,一劍刺出,用上全力。
從大腿外側(cè)進去,就是穿甲也給貫穿。
一聲慘叫。
妥了,走人。
他縱身上房。
“聽出城里的命案沒?”
“哪兒?”
“離糧食店不遠。死了個男的,三十多歲,是個賊,被堵到胡同里。走不脫,自殺了。”
“他倒明白,左右是一刀?!?br />
“是四義鏢行的人去抓的。聽說偷的是天下第一鏢的庫房?!?br />
“去那偷東西?是瘋了是傻了?”
“那飛賊有本事,自殺之前還砍倒了好幾個鏢師呢。要不是龍頭出馬把他打敗,他也不用自殺?!?br />
“是啊,那這賊還真有本事?!?br />
“可不嗎?沒本事誰能干那玄事兒啊?”
金德坐在茶樓上,一邊品茶,一邊聽茶樓上的人談?wù)摗?br />
幾天來他聽到的多是諸如此類的無稽之談。添枝加葉、胡編亂造、顛倒是非的大有人在。
不過,他也聽到一點兒有意思的話。
有個人說死的人身上有刺青,還說他小舅子是順天府的仵作。
金德去打探了,那個人確實有個當仵作的小舅子。
這個消息看來很可靠。
軍中倒是有士兵好這個,是不是人人都有就不好說了。
宋朝當兵都有紋身,制度就是這樣,當個兵就得紋上,不過現(xiàn)在可不是宋朝了。
但看他們行事,確實像軍兵。
軍兵來做什么?
木匣……
那里面有幾張紙。
這是他匆匆一瞥時看到的。
必須把木匣拿來看看。
今晚就去,那把鎖是難不倒他的。只要鏢行不加哨,十拿九穩(wěn)。
打定了主意,得回去先睡上一覺,半夜才能有精神。
幾枚銅錢放到茶桌上,他回客棧去了。
篤篤篤。
“誰?”
“客官,您要的飯菜?!?br />
“好,進來吧。”
飯菜擺上,小二走了。
先美美吃一頓,然后再睡。
嗯,聞著就香。
香歸香,先慢進口。
金德把每樣菜都查看一遍。
沒什么事。
開吃。
吃完了。
肚子飽了。
肚子飽得……
疼!
特別疼!
怎么回事?
“飯菜還可口吧?”
房門開了。
大搖大擺走進來一個人。
柳眉鳳目,唇角掛著淺笑。
“你!”
“怎么?意外?”
“你……你下藥!”
“哪有的事,胡說?!?br />
“解藥拿來!”
“什么解藥?”
她說著,坐到桌子對面,把他的筷了拿起來。
“燉乳鴿……很會享受嘛?!彼齺砹艘粔K。
他盯著。
“東城肉,有點肥啊?!彼曜右粩Q,把肥肉去掉了,瘦肉夾進嘴里,細嚼慢咽。
“五嫂魚……這個一看樣子就不地道。你得去四海樓吃,那個大廚是蘇州來的。不過嘗嘗也無妨?!彼殖粤丝隰~,搖了搖頭。
他捂著肚子,咬牙死盯著她。
“你看,這三道菜我都吃了,如果你能剩下張油餅,我也吃給你看?,F(xiàn)在我什么事情也沒有。根本就沒有毒?!彼?。
“你……吃了解藥?!彼Я艘а?。
“是藥三分毒,誰會沒事吃那些東西?我說過了,這些都沒有毒?!?br />
“那我是怎么回事?”
“這能怪誰?誰讓你天天吃五毒絕命散的?”
他一怔。
五毒絕命散,就是他在胡同里撒的賈大夫開的藥。
“那是藥!”他憤怒。
“毒藥?”
“不是!”
“那為什么叫五毒絕命散?”
“那是……那是我瞎編的?!?br />
“原來是你瞎編哪。我還真以為是毒藥呢。我聽賈大夫說有人總來買五毒絕命散,我就擔心有人要尋短見。我這心里不落忍哪。幸好那天你撒的絕命散在地上還留了一些,那天我回去琢磨了琢磨,發(fā)現(xiàn)有藥材能克制這‘絕命散’,而且還能讓它作用相反。更妙的是,這藥材同樣能當調(diào)料。所以呢,我就讓廚師在你的菜里多加點兒,反正是調(diào)料,他也不擔心吃死個人什么的?!?br />
“你!卑鄙!”
“我可是為了救人,這是菩薩心腸,我哪卑鄙?”
“你……好,好,你厲害,算我倒霉?,F(xiàn)在,我要睡覺,你出去!”
“這大白天的睡什么覺???怎么,想晚上出去做買賣?”
“跟你有關(guān)系嗎?”
“你做什么買賣沒有關(guān)系,但你去鏢行是怎么回事?”
“誰去鏢行了?”
“不承認?你那把軟劍使得呼呼生風,你把我當成瞎子了?”
“胡扯。我走的時候,你根本就沒……”說了一半,他意識到說漏了。
她嗤地一笑,搖了搖頭。
“我去了又怎么樣,我又沒進院子!”
“你沒進?”
“當然沒有。”
“那個死的人是怎么回事?”
“哪個死人?”
“裝糊涂?”
“我真不明白?!?br />
“那我就說明白。我們到的時候,巷子里有一個死人。”
“什么樣的死人?”
“男人,三十多歲,腿上有一處很深的劍傷。那應(yīng)該是你扎的,他自己帶的是刀。”
“他怎么死的?”
“斷喉?!?br />
“自殺?”
“他殺?!?br />
“怎么確定?”
“傷口的深度和位置,沒人會用那種方法對待自己。”
他做個怪相。
“是你殺的?”
“解藥。有解藥我就說?!?br />
“不是告訴你了嗎,你吃的是調(diào)料。”
他無可奈何。
“金兄,你真名叫什么?”
“跟你有關(guān)?”
“沒有。不過,我要是把順天府的差人帶來,你就得跟他們說了。當然了,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講。你聽過有種刑罰叫披麻戴孝嗎?就是用鰾膠把粗麻粘到人身上,等晾干了,用力一撕,嗤啦——皮肉分離呀?!?br />
“你嚇唬我?!?br />
“我只是實話實說。像你這樣的慣偷,一但進去不打得皮開肉綻是出不來的?!?br />
“沒有贓?!?br />
“沒關(guān)系,贓可以造?!?br />
“沒有旁證?!?br />
“前兩天,你不是偷了一個文生公子的錢袋嗎?他是我的朋友?!?br />
“你!”他瞪圓了眼睛。
“怪你自己蠢?,F(xiàn)在,說出來吧。”她笑。
“說什么?”
“你是誰,有什么目的,為什么偷我的文牒?”
“你們這幾天一直在盯我是吧?”
“沒錯。太簡單了。我們知道了你的‘絕命散’配方,就知道有誰能配出這種藥來。順藤摸瓜嘛?,F(xiàn)在,說吧?!?br />
“我……我叫……”
話說了一半,他猛然一躥身,從窗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