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須臾】匆匆(散文)
總是會在一場夢里,回到斑駁陳舊的老宅。
立于老宅的門前,鑄鐵的門栓銹跡斑斑。木板墻上掛著喇叭花的枯莖,房檐下堆放著劈好的柴火垛,窗臺上的幾枝松茗散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小窗內(nèi)燈光昏黃……
伸手,推門。手還未及門沿,外婆已經(jīng)笑呵呵地迎了出來,“丫頭,又去哪瘋了!看看,這一身的泥水,趕快進(jìn)去洗洗,你媽馬上就要下班了?!?br />
我不語。抱歉地一笑。
進(jìn)門廳,入飯?zhí)?。一陣陣菜香,傾刻,流涎。忘了淑女的德行。抬頭,左瞧瞧,右望望,無人。雙指如筷,指向盤中的一塊紅燒肉?!芭尽笔直呈巧靥??!叭ハ词郑瑩Q了衣裳再吃飯?!蓖夤恢朗裁磿r(shí)候,悄悄地站在我的身側(cè),眼睛微瞇,嘴角上翹,光光的頭頂在燈影下愈發(fā)地閃亮。
我伸出俏皮的舌頭掩蓋自己的尷尬。含在心里的氣,發(fā)在了水盆的鐵架上。叮叮咣咣,洗臉盆和架子不停地碰撞。唏哩嘩啦,水花濺了一地,還有我的一身。
轉(zhuǎn)身,看到哥哥坐在房間門口的書桌前讀書。于是,一股氣沖向口中,“哥,你幫我把毛巾拿來,肥皂沫進(jìn)了我的眼睛,睜不開?!卑肷危瑳]有回音。我正想高聲,一條毛巾蓋住了我的頭,他開始慢慢地幫我揩干頭發(fā)。
一頓飯,其樂融融。
母親面前是韭菜豆干(母親吃素),我和外公面前是那碗肉,哥哥和外婆喜歡炒雞蛋,各取所需。
作業(yè)極少,大筆一揮,完畢。推給哥哥檢查。我拉著剛剛收拾好廚房衛(wèi)生的外婆,直奔后院。數(shù)星星。
“慢點(diǎn),慢點(diǎn)。丫頭,天冷,別去了。”
“要去,姥姥。過兩天就要下雪了?!?br />
“去,去。穿上棉猴?!蓖馄艓臀蚁岛靡驴?,彎腰拿起置于門后的兩個小馬架(小木凳)。
夜空真藍(lán),星星真多,耀眼地亮。
一顆、兩顆……數(shù)不清。
喜歡這個小院。左側(cè)是雞舍,外婆養(yǎng)了五、六只小雞。右側(cè)是菜窯,近三米深,儲存了我們越冬的蔬菜和蘋果,是一個天然的冷藏大冰柜。角落里是煤棚。別人家的煤都是零散著堆在后院,外公卻用紅磚,砌了一個煤槽子,上面做了一個紅色鋁皮蓋子,看上去整整齊齊,又像一處小風(fēng)景。
最讓小朋友羨慕的是,我們的后院有一棵沙果樹。春天開花,一朵朵的粉紅,煞是好看。夏季乘涼,濃濃密密的葉子,遮擋住了熱辣辣的太陽。秋天,果子不密,錯落有致地藏在片片葉子中間,引無數(shù)雙孩童的眼眸,透過木板墻,仰頭望著,數(shù)著個數(shù)。冬天,樹枝沒有了葉子的襯托,拼命地向上撐著,快與房頂?shù)臒焽枥R了高度。
其實(shí),這果樹結(jié)的果子真的是不好吃。一口下去,酸酸澀澀的味道麻木了舌尖的味蕾,眼睛、嘴、鼻子都會皺在一起,看上去很是滑稽。即使這樣,它依就是我和哥哥,還有大院里的孩子們的最愛。
一陣風(fēng)吹來,涼涼的。我縮起了脖子,把頭埋進(jìn)衣帽里。外婆抬起手,捂著我通紅的臉蛋?!盎亓?,夜風(fēng)寒?!?br />
圍爐夜話。先從批評開始。
我肯定是這一時(shí)段的主角。數(shù)學(xué)馬虎,語文字跡潦草,默寫總是有搖頭的時(shí)候,迷茫地看著眼前的田字格發(fā)呆?!把绢^,又溜號。剛上學(xué)就不認(rèn)真,多和哥哥學(xué)習(xí)。你呀,太貪玩了。”母親語重心長,我卻眨著眼睛裝糊涂。一切盡在不言中。
如果,此時(shí)。外公再說,哥哥再補(bǔ)充兩句,我就剩下一個“武器”了,那就是哭。偎在外婆的懷里,大聲地哭著說著,想爸爸。
爸爸在部隊(duì),我成了落難的公主。
等。媽媽的語氣開始變軟,哥哥微笑著陪著不是,外公默默地拿起水果刀,削著國光蘋果。安靜了,我的心笑了。如此,反復(fù)。每一天。
不覺,夜己深。
木格子的窗,里面蓄滿了鋸沫子,縫上粘著布條子,胡同里沒有路燈,不敢直視,窗外漆黑一片。偶爾,傳來幾聲狗吠,是鄰居李奶奶家小黑在發(fā)威。
后背貼著火墻,身下是熱哄哄的火炕,雖然褥子有點(diǎn)薄,硬硬的炕板咯著我瘦弱的骨骼,可我,還是沒等到去倒洗腳水的外婆歸來,很快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外公,外公。起來,天亮了,給我講故事。”我拽著外公冰冷的手,輕輕地?fù)u晃著。
“外婆,你別走。我還沒有長大。”外婆安靜地躺在棺木里,臉上依舊掛著慈祥。
“媽媽,媽媽……”哭喊中,我成了風(fēng)雪中無畏的小草。
猛然起身,夢醒。一身的涼。
窗外,一輪冷月在薄霧里穿行。天邊露出點(diǎn)點(diǎn)魚白,地上的雪,慢慢地映白了天。
歲末,又是一年年關(guān)至。
“洗手的時(shí)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shí)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shí),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讀著這樣的句子,就會不由得感慨匆匆而過的歲月。
那一年,我七歲。
那一年,我八歲。
那一年,我二十歲。
那一年,我三十一歲。
匆匆數(shù)載,我在夢里呼喚著親人們的名字。匆匆數(shù)載,從稚嫩走進(jìn)暮年,是一個老去的我。
如今,老宅早已拆遷,就連那條胡同也從這座城的版圖上消失了。
唯有我,獨(dú)自漫步在時(shí)光的隧道里,心中掠過無數(shù)個熟悉的身影,把一段段刻骨銘心的記憶串起,歸于平靜,潛存在我的夢境里。
匆匆而過的時(shí)光,你留給了我什么?從疼痛中開始,又在疼痛中慢慢爬行……偶爾,甜蜜。也早已被生活蛻變成了苦澀……
又一個三百六十五天的開始,或許,我可以期待,還是在那樣一個安靜的午后,沿著我們共同擁有的血脈律動,不期而遇。再一次在匆匆歲月中輪回往返……
謝謝花!辛苦,敬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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