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家鄉(xiāng)的那條泥巴路(散文)
黃昏我站在高高的山崗
盼望鐵路修到我家鄉(xiāng)
一條條巨龍翻山越嶺
為雪域高原送來安康
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耶喂
把人間的溫暖送到邊疆
從此山不在高
路不在漫長
各族兒女歡聚一堂
……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頭,商店里的音箱正播放著韓紅的《天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我像流浪漢一樣,浪跡在街頭,一股落寞、心酸的感覺涌上心頭。突然,眼前浮現(xiàn)通往回家的那條泥巴路,它像慈祥的爺爺,深情地凝望著我,仿佛在說:孩子,在外走累了,就記得回家!家鄉(xiāng)的大門永遠朝你敞開著……
淚水模糊了雙眼,耳邊依稀傳來浩然哥哥的聲音:“要想富,先修路!咱們村里這條泥巴路一定要修。只有暢通的道路,才能打開外面世界的大門,才能走出去接受新鮮事物,才會有發(fā)家致富的機會……”
記憶像打開的閘門,一下子涌上來。村里那條泥巴路,是好幾個村莊通往鎮(zhèn)上的必經(jīng)之路。那條泥巴路,猶如一位老者,歷盡滄桑,目睹了祖祖輩輩們留下的足跡。
那時候,那條泥巴路的路面并不寬敞,一輛小型拖拉機勉強能通行。從我家出門右轉(zhuǎn),大概走一百五十米就到這條泥巴路了。
路口兩邊是一排洋槐樹,槐樹后面是村民們住的房屋。每到槐花盛開之際,潔白如雪的槐花,相互簇擁著,掛滿枝頭,像一位多情的少女隨風起舞,在綠葉的襯托下,更加嬌羞嫵媚?;被ǖ那逑阄叮诳諝庵兴烈饴?,沁人心脾,摘下一朵放進嘴里,輕輕咀嚼,一股清雅甘甜的味道在口中回旋,令人沉醉。
站在路口,一眼就望見對面的小學,泥巴路從學校大門前一直蜿蜒而行到我家旁,距離約一里左右,這段路呈現(xiàn)U字形,兩頭都是大陡坡,中間是平坦的路。
從家旁的路口走下去,就是一個下坡路,路兩邊是兩個很大的曬谷場,每到稻谷成熟的時候,曬谷場上曬滿了稻谷,顆顆金黃飽滿。曬谷場周圍還插上好幾面小紅旗,用來驅(qū)趕鳥雀偷食的。紅旗隨風飄揚,仿佛交警執(zhí)行著它們的職責,向路人宣講著農(nóng)民豐收的喜悅。
沿著馬路繼續(xù)往下走,兩邊就是稻田,每到春天,稻田里綠意盎然,在鄉(xiāng)親們精心耕種、施肥下,水稻茁壯地成長,揚穗開花結(jié)果,到了六七月份,稻田被一片片金黃色覆蓋,沉甸甸的稻谷自信而謙卑地垂下腦袋,在風中盡情搖曳,蕩起一層層稻浪,煞是好看,濃郁的稻香味在空氣中散發(fā),仿佛聞到一股米飯的清香味,讓人陶醉。
再往下走,兩邊錯開的是池塘和溪流,這里的水供應這片稻田,水面上時不時還有鴛鴦戲水。一直往前走,又是一個大陡坡,爬上陡坡,兩邊是旱地,多種植紅薯和油菜。春暖花開季節(jié),地里的油菜花爛漫盛開,金黃色染盡山野,形成金色的海洋。遠遠望去,大地像被披上一層金黃色地毯,又像是大自然撒了一地的金子,勾勒出唯美的畫面。
翻過這個陡坡,就看見學校了,學校兩邊是一排挺拔筆直的杉樹,就像守衛(wèi)家園的衛(wèi)士,任憑風吹雨打,依然堅守崗位。
這條泥巴路承載著孩童們最美好的小學時光,不知送走多少優(yōu)秀的學生。這條泥巴路也看盡人世間的紛擾喧囂,歷經(jīng)歲月滄桑。
晴天的時候,這條泥巴路,是歡快的。而到了下雨、下雪的天氣,它像一位白發(fā)蒼蒼、兩腿顫顫、目光呆滯的老人,在風雨中弱不禁風地躺臥著。泥土經(jīng)過雨水的浸潤,漸漸發(fā)脹發(fā)泡,走在路上,泥巴會粘在鞋上,越來越多,隨著腳的提步甩到褲腿上。加上泥巴的粘稠性,稍不慎鞋子就粘陷在泥巴中扯不出來,再用力,謹防將鞋底拉扯掉。所以,一到下雨天,鄉(xiāng)親們都害怕走這泥巴路,特別是老人和孩子,根本沒法出門,一不小心就陷在泥潭中不能自拔。
大人不喜歡下雨天,可孩子們喜歡。還記得小時候,只要雨停了,小伙伴們紛紛相約出門,穿著雨靴,拿著鏟子、破盆、細繩等工具,來到這條泥巴路上,聽從鳳姐姐的指揮。
“楊洋、葡萄、月月、小濤你們四個人到馬路左邊槐樹后面的竹林里,清理一塊干凈的地方,找些好看的樹葉、野花、石頭等等;靜靜,你帶著小胖、小文、小飛、軒軒負責去路上挖些干凈沒有雜質(zhì)的泥巴,裝在破盆里,運到楊洋他們那。記得注意安全,有車經(jīng)過立馬靠邊站;其余的人拿著瓶子跟我去下面溝里裝水……”鳳姐姐說完,大家各就各位開始忙碌了。
等到所有的東西都準備齊全,我們就開始玩起過家家了。把這塊空曠的地方當成小鎮(zhèn),鳳姐姐給小鎮(zhèn)取了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如意幸福小鎮(zhèn)”!
然后把繩子系在旁邊的竹子上,把不同的野花用細線串成一串,掛在繩子上。鳳姐姐心靈手巧,一會兒功夫,她用馬兒桿的葉子迅速編好“如意幸福小鎮(zhèn)”這六個字,依序掛在繩子上,驚呆了小伙伴們,大家興奮的大呼大叫,擁護著鳳姐姐,都視她為偶像。
接著鳳姐姐讓每個人都選擇自己喜歡的職業(yè),有設計師、有醫(yī)生、有老師、有警察等等。鳳姐姐簡單給大家講解了每個職業(yè)的作用和意義,并且囑咐大家,像大人那樣,要有職業(yè)責任心,共同建設和維護咱們的小鎮(zhèn),讓每個人都過上幸福安康的生活。
鳳姐姐說,“要想過上幸福的生活,就得先修路,咱們先把小鎮(zhèn)的路修好?!毙』锇閭冋J真聽從鳳姐姐的指揮,先修路,再蓋房。然后大家腦洞大開,發(fā)揮各自的想象力,用泥巴、野花、小草以及現(xiàn)有的東西,捏制各式各樣的小人、鍋碗瓢盆、小房子、裝飾品等等,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小伙伴們玩得不亦樂乎,看著這些成果,心中升起無比的自豪。
還記得第一次打群架,是在這條泥巴路旁邊的田里。
“住手,你們干嘛打架?趕快住手!”一位騎著自行車的少年,立馬停下車大聲制止,田里幾十個孩子相互扭打成一團,場面比較壯觀,有相互扯著頭發(fā)、有彼此抱著不松手,跌倒在田里滾來滾去,雙方都想占上風、有的在旁邊吶喊助威……少年急忙跑到田里,強行拉開打架的孩子們。經(jīng)過了解,原來是二年級和五年級的學生,因為一些小事產(chǎn)生誤解,從而一言不合沖動地動起手來。
“老師教你們遇到事情就用打架的方式來解決嗎?看看你們肩上的袖章,還都是班干部呢,竟然帶頭打架,思想品德課白上了?還有你們五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就是這樣照顧弟弟妹妹的?你們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動手,知不知道這樣打架容易鬧出人命?你們好好反省反省,錯了的就主動道歉,握手言和!”少年厲聲說道。
這少年可是我們鎮(zhèn)上的名人,想當初,他的小學是跳級讀的,五年制的小學他三年就讀完了,且以滿分的總分進入初中,成績位于整個縣第一。
他是我家隔壁王奶奶的孫子浩然哥哥,從小就沒有父母的他,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他立志通過學習,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家族的命運,讓爺爺奶奶過上幸福的日子!
那年冬天,零下十幾度,下了場大雪,路面濕透的泥土,在低溫下凍結(jié)成冰。無奈地面太滑,坡度太陡,加上我們年齡小,根本爬不上去,爬一點距離,就哧溜溜地滑下來了,摔得屁股生疼。我們十幾個學生都被堵在去學校的大陡坡下。
此時,浩然哥哥來了,看到這個情形,他小心翼翼地,蹣跚著挪動腳步,挨個把我們送上去,等到大家都安全上坡后,浩然哥哥累得滿頭大汗??粗@么陡的大坡,看著這條泥巴路,他陷入沉思,嘴里喃喃自語:“一旦遇到糟糕的天氣,孩子們上學真是大問題,鄉(xiāng)親們出行也不方便呀。俗話說得好‘要想富,先修路’,這條泥巴路真的需要修修,不能再等下去了。”
過了幾天,浩然哥哥和鳳姐姐來到我爺爺家,當時,爺爺是村長。浩然哥哥提出修這條泥巴路的想法,特別是這兩個大陡坡,需要挖平緩。爺爺也知道:修路是改善學生上學和村民出行,更是造福子孫后代的好事??墒牵謇锬挠羞@個能力來修路呀?就算大家出資,家家戶戶日子過得并不好,一家也拿不出多少錢,要想修成水泥路,談何容易?
浩然哥哥提議:“既然暫時條件有限,那咱們可以先在路面上鋪層碎石子,這樣下雨下雪的天氣,道路也不至于難走了,且成本要低很多。”
爺爺贊同這個方案,召集村民們開會,倡導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人就提出,其它村子也要走這條路,他們是不是應該出點力或錢?
“咱們修路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和后代,再說,這條路是在咱們村,怎么好意思跟別的村里人開口呢?大家都不要計較太多,老古話說得好‘方便了他人更方便了自己’呀,大家覺得我說的有道理不?”爺爺語調(diào)平緩,說出這番話。
小胖的父親主動承擔了所有碎石子的錢,這樣其他村民只要出力就行。小胖父親這一舉動,贏得鄉(xiāng)親們的真誠感謝和大贊,都說他做了一件大善事,功德無量,好人一定有好報的。
上次,我們打群架就是為了維護小胖,幫他出氣的。雖然大家也不喜歡家境殷實的小胖,特別是他身上有著公子哥的脾氣,但看在他年齡小,又與我們是同一個村的,哪能讓他受冤屈呢。因此,在班長的號召下,向那些五年級的學生們討一個說法的。最后,在浩然哥哥的協(xié)調(diào)下,我們和五年級的哥哥姐姐們成為好朋友了,在學校里,他們還經(jīng)常照顧和幫助我們呢。
自從這條泥巴路鋪上碎石子后,大大方便了鄉(xiāng)親們出行,以前在天寒地凍的冬季,爬不上陡坡的學生們,現(xiàn)在都能輕松走上去,那條泥巴路在歲月中漸漸隱退。
歲月悠悠,隨著我外出求學工作之后。再次回到故鄉(xiāng)的時候,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碎石子路,如今搖身一變成為大家心中夢寐以求的水泥路,兩頭大的陡坡緩平了許多,路面也拓寬了,可以供兩輛轎車同行。路兩旁的田地早已荒蕪,長滿雜草。
聽母親說,這水泥路是浩然哥哥和鳳姐姐出資修的,不僅是咱們這一段路,而且一直修到鎮(zhèn)上,足有七八里的路程。
自從修建水泥路后,農(nóng)閑的時候,鄉(xiāng)親們不再窩在村里,沒事經(jīng)常去鎮(zhèn)上轉(zhuǎn)悠,思想意識也發(fā)生著改變。很多年輕人不再通過讀書改變命運,更不會安心守著一畝三分田,過著不知什么時候能出頭的日子,而是紛紛外出打工。外面的世界激起他們內(nèi)心的欲望,增加了可觀的收入,改變了他們生活條件。如今,村里只留下老年人和小孩,原本熱鬧的村莊,一下子變得寂靜而落寞。
時常,在夢中回到那條記錄著我們成長腳印的泥巴路,鄉(xiāng)親們在田里辛勤勞作的情景,歡聲笑語回蕩在田野里。
曾經(jīng)的那條泥巴路,記錄著我們童年的快樂時光,承載著祖祖輩輩走過的印跡,激起許多人的夢想,成為一個時代的標志。泥巴路,一條腳下延伸的路,正在行進的路,亦是我們的漫漫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