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傍晚時分，陽光依舊熾熱燦爛。我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看見一老婦人，站在小區(qū)的門口，手搭涼棚向著路的另一端焦急地眺望著。夕陽的余輝灑落在她的身上，銀色的白發(fā)翩翩起舞，小小的身軀是那樣的執(zhí)著又殷切。就是這一幅簡單的畫面，一下刺痛我的心，霎時熱淚橫流……
　　 不知有多少個日子，母親就是這樣用相同的姿式盼望我的到來。母親臨走的前兩年，每天都在盼望我的日子里一天一天走過來的。無論我怎么告訴她，她都如鐘表一樣迎接我的到來。我有時早有時晚，只要不是刮風下雨她都如木雕泥塑一般雷打不動地站在屬于她的小小地盤上。用雙手搭在眉上，把脖子伸向我來時的方向。偶爾一次我十點鐘到的，她想來是等急了，就從家門口走到了路的邊緣等我。我立時責備她說，說好了九點半到九點半到，你別急呀路上車多，你就在家等好不？母親露出為難的神情說，我沒事，過來看看。 從我家做公交車，需要路過母親居住的樓房，我是折返一小段路的。她就站在臨街的路口用手搭涼棚的姿式無數(shù)次等待著我的出現(xiàn)。只要她看見我，就露出雪白的牙齒甜美地笑著，如同孩子一般。母親最驕傲的地方就是她有一口好牙，八十多了一顆也不曾缺失。
　　 有一天，我八點半就下了車，習慣性的扭頭觀望，母親依然駐立在小小的拐角處。我趕緊跑過去說，媽，你幾點出來的？別等我了，我天天肯定來的。她笑笑，解嘲似地說，也沒什么事，看看你！
　　 母親越來越老了，她已看不清女兒的到來。無數(shù)次我都站在了她的身邊，她還眼巴巴地望著路口……我輕輕拍她一下，她才反應過來，然后難為情地說，我看好幾個都像你呀，搖搖頭又說眼睛不行了不敢認嘍。
　　 冬天的時候，她不能下樓了，就站在陽臺上，用相同的手式眺望著我的來路。小小的身軀伸出窗口……每當我走的時候，她又如期地站在陽臺窗戶前，她早就無法看到我的影子了，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持著，擺著手，仿佛告訴我明天再來……每次我走，她不是問我明天什么時候來，而是說，別來了，怪麻煩的。
　　 記不得在哪本書上看到的，說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隱秘的天平，稱量的是欲望、名利、金錢另一邊則是靈魂、良知、自省……有時又是面對自己或者親人。如果天平的一面是父母一面是我的孩子，我的天平還是會傾向我的孩子。
　　 在照顧母親的日子里，唯一讓我放心不下的還是兒子。這個已經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健康如牛的兒子是我內心深處最大的牽掛。
　　 記得有一次，我去無錫看望兒子。每次臨行前，我都是千叮嚀萬囑咐，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喜歡操心的人。其實嫂子和姐姐妹妹都把母親照顧的很好，而我就是喜歡親力親為。
　　 與兒子相見是快樂的，我們有說不完的話，逛不完的風景。江南溫暖宜人的天氣，軟語輕聲的方言都讓我不知歸途流連忘返。因為家人打來電話，說母親感冒了，我不得不早早結束假期，返程的時候，心里還是有一絲小小的抱怨，總覺得在兒子處待得不盡興。
　　 周末的時候，是母親最開心的日子。她看著我們或是打牌或是包餃子，她都美滋滋地看著。年輕時強勢的母親，到了晚年早就收斂鋒芒慈愛無邊了。子孫繞膝含飴弄孫的日子成了她最美的日子，她所留戀的就是這樣一幅唯美的畫面吧。
　　 她是兩年前走的。不管我們怎樣留戀她，她還是帶著我們的思念永遠地走了。到了一個我們未知的世界。我不知道那里黑不黑，她還能不能想起讓她操心又牽掛的我們。我就是不相信，在這個諾大的城市里，為什么沒有了她的身影；我更不相信，那些曾經承載著她腳步的土地怎么就沒了她的足跡；我怎么也不相信，喧鬧的菜市場里怎么就沒了她討價還價的聲音……不管我如何的不相信，我都知道她確實不在了，我們陰陽兩隔從此生活不再交集。
　　 無數(shù)次，我站在曾經熟悉的路口張望著她的身影。無數(shù)次，我坐在公交車上心里充滿了期待。
　　 她走的第一年，我怎么都不相信這個事實。我再去無錫的時候，本應無牽無掛了，卻不想心里空落落的無處安放。與兒子在梅園看梅花怒放，看游人如織。我忽然對兒子說，媽要走了，你姥還在等著我……我忽然之間明白了，她真的不在了。我也忽然之間才明白，有個牽掛的媽媽，有個愛我的家，是多么的幸福。
　　 我沒計算過母親曾經給過我多少日子，但我拉她的手卻漸漸松了。大雁南飛還有回還的日子；野草枯了，還有春風吹又生的繁榮；而母親一走再無來期。七百多個日子從我手中滑過，如滴水入海。令我淚水潸潸。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br />　　 以往的我，對上墳燒紙極為抵觸，認為是封建迷信。如今的我，虔誠地焚香诪告。我知道這是我離他們最近的地方，也是我可以述說思念的場所。高高飄走的紙灰化做小小的信箋，每封都寫滿了飽含深情的幾個字：我愛你，我最親愛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