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往事】揉進春天里的思念(散文)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時候。每逢此刻,我的心總會憶起那年,那月,那人,那情。在懷念感恩的親人中,印象至深的就有我的三嬸。想起已然遠去的親人,在遙遠的天國,您還好嗎?
三年前,我剛到外地工作,還未站穩(wěn)腳跟,就聽到從老家傳來有關(guān)三嬸離世的噩耗,心情十分悲痛。與三叔通話的過程中,我抑制不住泉涌般的淚水,無法接受已成為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
夜色漸深,雨點敲擊著寒窗,敲擊著我的心弦;風聲搖曳著我紛亂的思緒,搖曳著我的無眠。往事如煙,憶起滄桑過往,心情沉重如同灌了鉛。
時光被拉回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農(nóng)村生活條件剛剛有所改觀,全家張羅著建新房子,然而房子的結(jié)構(gòu)特殊,外墻是磚,內(nèi)墻為土,俗稱“皮包房”。那時我不滿十歲,只覺處處新奇。過一段時間我才明白,原來,三叔要娶新媳婦了。
結(jié)婚當天的場景至今記憶猶新,我和小伙伴們調(diào)皮地撕扯著紅窗紙,尋找壓箱子底的紅棗和印著紅點的果符。吃飯的時候,我和小伙伴們毫無顧忌與三叔的新媳婦坐在一張桌子上吃,她還不時地為我們這些小孩子夾菜。從此,三嬸進入了我們這個大家庭,走進了我們的生活。
我很傳統(tǒng),有時十分篤信世俗的教義和禮數(shù)。比如說“親上加親”這四個字,今日擺出顯得多么不合時宜,而我曾經(jīng)卻深信不疑。有人說,前生五百年的等待才換得今生一次擦肩而過的機會。我想,對于三叔和三嬸的結(jié)合,其中必定有很多不是偶然的因素。
有次去姥姥家,在一條小胡同里玩耍。恰巧遇到三嬸推著自行車走來,我十分詫異,她說是來看姑媽的。經(jīng)過一番理論我才得以弄清,原來,三嬸竟然是我舅姥爺家大兒媳母親的親侄女。世界說大就大,說小就小,繞來繞去,親上加親,竟然就繞成了一個圓!
三嬸的脾氣好,和藹可親。常常聽母親說,她們妯娌四個相處和諧,無論大事大非,還是小事小情,她們之間相互謙讓,從未紅過臉。幾十年風霜雪雨,是難能可貴的。
堂妹翠翠出生后,給家里帶來無限歡樂。三嬸抱著襁褓中的孩子,夸耀多么的乖巧,多么的可愛,喜悅之情無法言表。
印象之中,三嬸對待孩子們很少的打罵。為了養(yǎng)家糊口,三叔很少在家。所以,家中、田里的事情就落在三嬸肩上。三嬸的體質(zhì)不太好,身體似乎有些孱弱,可想而知,繁重的擔子壓在她身上時是如何扛過來的。
記憶猶深的是堂妹盼盼年幼時,蹣跚起步,牙牙學語。有一天,我去三嬸家,盼盼伸出用繃布包扎著的小手指,說“咬、咬,疼。”指著墻角邊圈養(yǎng)的兔子,我連忙問怎么一回事。三嬸過來解釋,一不留神,沒有看管好孩子,可惡的兔子!說這番話時,心中充滿深深地自責,接著便去想方設法加強防范措施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fā)生。
由于又增加一個孩子,無疑加重了家中的負擔。畢竟,僅僅依靠四畝多田地的收入,除去各種花銷,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于是,三嬸也決定和三叔一道去打工。后來得到消息,三嬸進了一家服裝廠?;丶疫^年時聽她說,工廠有時為趕活,常常加班到十一、二點鐘。工作的繁重可想而知。
因為將兩個孩子同時留守在家,掛念孩子的心思更能深刻體會,畢竟那時孩子們年幼,從某種意義上說倒形成了父愛母愛的虧欠。1994年暑假,三叔和三嬸決定將孩子捎帶到北京去,一段時間之后,兩個女兒回來了,帶來了一幅裝禎精美的照片,背景是北京天安門,聽她們講述著爸爸媽媽的工作狀態(tài)以及在北京的見聞,幸福之情將她們圍繞。
時間的車輪駛?cè)氲?995年,我升入了高中,二叔家的堂弟考上了菏澤農(nóng)校,一時,全家籠在喜悅的氛圍中。三嬸聞訊后對我說,華,你到學校后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后,再不用像父母那樣風吹日曬的,整天干活要賣多大的力氣。三嬸的語言簡潔,非常真實。有時親情就是如此的簡單,它可能是一頓可口可供充饑的飯菜,也可能是一句關(guān)愛暖人心脾的語言。
但是三嬸的希望最終還是落空了,由于自己年少的浮躁和輕狂,我最終沒能跳出農(nóng)門,未能如三嬸所愿實現(xiàn)理想后獲得想象中的大富大貴,至今想起后依然心痛,依然十分愧疚。
對自己的孩子也是望女成鳳,三嬸常說,只要孩子愿意學習,無論考到哪一步她和三叔都支持,即便節(jié)衣縮食、砸鍋賣鐵。言語之中,流露出多少愛與辛苦。只不過,愛的方式實在平凡,過于普通??蓱z天下父母心,如今,當我們?yōu)槿烁改笗r,再用自身的立場去看待我們的父輩母輩時,才能深刻理解他們的不容易和良苦用心。
三嬸是一個平凡普通的農(nóng)家婦女,盡管沒有多少文化,但她有自己的原則和見解。和三叔相處的過程中,難免有磕磕碰碰。有一次我去他們家,兩人為一件瑣事發(fā)生爭執(zhí),說實在的,三叔的脾氣有些急躁,三嬸將事情的原委說出,執(zhí)意讓我評理。真心講,我是同情和偏袒三嬸的,為她鳴不平??墒俏乙膊幌肱c三叔為敵,結(jié)果口是心非地安慰彼此兩句。三嬸更多的則是退讓與隱忍。退一步海闊天空,從內(nèi)心深處,我深深體會到三嬸不平靜的心里隱藏了很多無奈與世俗的壓力。
后來,三嬸還是同原來一樣和三叔一道去打工,只不過是變換了工種。她和男工一樣,到處跑勞務市場,在工地上攬活干,她說這樣干活自由,可以多掙點錢。盼盼考上了大學,學費對他們來說不是一筆小開支。她常在我們面前嗔怪女兒選擇,開玩笑說增加他們多少壓力去兌現(xiàn)承諾。玩笑歸玩笑,在三嬸眼里,孩子們?nèi)缤焐戏棚w的風箏,飛得越高越遠才是她的心愿,親情是那攥著的手中線。
雖然,家鄉(xiāng)地處偏僻的魯西南農(nóng)村,可是,三嬸的思想觀念并不因循守舊,尤其在女兒婚嫁問題上的選擇。翠翠相親時,男方是臨沂的,恰巧我從外地回來。三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她和三叔文化都不高,幫她們長長眼,和眼前的這個小伙子多交流交流,做個參謀。我應允下來。經(jīng)過一番談話,我興高采烈地對三叔三嬸說,要相信你們的感覺和正確的選擇。
2010年,三叔和三嬸萌發(fā)出創(chuàng)業(yè)的念頭,隨之開始付出行動。最后,他們選址在山東威海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經(jīng)過他們的打拼和苦心經(jīng)營,養(yǎng)殖走上了正軌,并且初見成效,開始有了收益。
然而就在事業(yè)如日中天時,天有不測風云。2013年4月,三嬸感到身體有些不適,檢查后的結(jié)論對全家人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癌癥晚期!
起初我猶在懷疑消息的真實,但是見到三嬸時,她已躺在山東濟南省立醫(yī)院的病床上。沙啞的嗓音,蒼白的面龐,此情此景,我的心一陣強烈的抽搐,強忍著打旋的淚水。堂妹翠翠說,醫(yī)生講的她媽只有五個月的時間,能有什么法子,盡最大能力治療,即使一線希望也要付出全部的努力!
再次見到三嬸時,已是兩個月后,經(jīng)過放療和化療后,三嬸的面容更加憔悴,頭發(fā)開始大把大把的脫落。我心里更加酸楚,被病魔折磨的三嬸已經(jīng)沒了昔日的容光。手術(shù)之后,三嬸的病情并無多大起色,病毒的擴散,已侵襲了身體的免疫系統(tǒng)。
9月份,是忙碌的季節(jié)。三嬸回到她和三叔悉心經(jīng)營的養(yǎng)殖場,此刻,她只能眼巴巴地望著三叔忙里忙外的情形,眼神里流露出焦急和無奈,一些簡單的勞動技能,她已無能為力。連門檻難以邁出的三嬸,最終也是遺憾地缺席了堂妹盼盼當年11月份在山東濟陽的婚禮。
2014年農(nóng)歷2月19日,三嬸走完了她短短五十載的人生。
老房子猶在,昔日的新房,經(jīng)歷幾多歲月的侵襲,又被布置成了擺設香燭的靈堂,纏繞著一雙女兒撕心裂肺悲痛欲絕的哭聲。對她們來說,母親去了,溫存的母愛再到哪里找尋。父母的愛對子女來說,山一樣高,水一樣長,而子女的愛對父母來說,扁擔長,用尺量。
我淚水滂沱,無法接受失去親人的悲劇。我的大家庭像一本書,三嬸的離去,無情地被撕去精美的一頁。九十多歲高齡的奶奶,含著盈盈淚光,顫抖著送別她的三兒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傷痛,又有誰人知!
春風嗚咽,楊柳黯然,人生自古傷離別。三嬸,愿您一路走好。
三嬸,雖然一生沒有驚天動地的事跡,但是她普通樸實,包容隱忍,她勤勞勤儉,任勞任怨,綻放的是平凡人的閃光點。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jié),在這春風無言楊柳成蔭的時光里,寄托著幾多綿綿不盡的情愫和哀思,承載著人間幾多浮世清愁和離合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