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深，小葉望著星空，星子朵朵，一顆顆綻放在遙遠(yuǎn)的天際，似乎在講著溫暖的故事，似乎在對她微笑著。
　　 已是兩年，歲月恍然而過，匆匆便逝去。他在那里，還好嗎？
　　 小葉抹去眼眶微微溢出的淚，倚靠在窗邊。
　　 窗外的路燈下，一個小男孩牽著父親的手，小男孩輕盈的步伐追趕著父親的節(jié)奏，一起向前走去。前方，隱約有一個女人在等著他們。
　　 “快來，看媽媽給你買了些什么?！?br />　　 小男孩聽到，掙脫了父親的手，跑向了母親的懷抱。
　　 小葉望著，淚水再不能控制，順著面龐一滴滴滑落。往事如泉水般涌出記憶，小葉閉上雙眼，靜靜的，任由回憶翻涌。
　　 七歲，小葉還不懂些什么；那年，小葉上了小學(xué)。小葉并不是不聽話的孩子，但剛剛那個年齡的孩子，卻無法避免貪玩。小葉還記得，有一次，老師布置或一篇作文，而她寫了好久都沒有寫得出來。母親一直在旁邊看著她，越看越久，母親便有些埋怨的語氣。
　　 “只不過一篇作文，磨蹭了這么久還寫不出?？煨?，然后早點休息。”
　　 小葉越想越覺得委屈，手中的筆許久沒有動。
　　 “媽媽，我寫不出來！”
　　 “一篇作文你也要拖，我看你就是純心不想寫?！?br />　　 媽媽的話未完，小葉眼中綴出豆大的淚珠，小聲喊到:“我哪里不想寫，我不會?！?br />　　 那晚不知怎么，小葉的父母似乎遇到了些煩心事，小葉的話無意的擊中了父親的怒點。
　　 父親走到小葉的桌前，將她還未完成的作文統(tǒng)統(tǒng)撕碎，扔滿一地。
　　 “能寫就寫，不能寫這學(xué)也別上了！”
　　 那一天，小葉久久無法忘懷，父親無緣由的脾氣在那時開始猶如一顆定時炸彈，沒有預(yù)料的便會爆發(fā)，然后一發(fā)不可收拾。
　　 從小，在小葉的眼中，父親便是一個讓人懼怕的角色。小葉從不愿單獨與父親相處在一起，甚至母親去上班，小葉也會千方百計的讓母親將她送到奶奶家。一直以來，父親很少有牽著小葉走的時候。父親的步伐大，每次一起走在道路上，都是小葉兩步并作三步，一路半跑跟著父親，也不敢對父親說讓他慢一些，等等她。小時候，她與父親的記憶太少，少得小葉現(xiàn)在已然回憶不出在一起的溫馨片段。
　　 留下的，只有無數(shù)不愿再回想的故事，似乎那些事不曾發(fā)生在她身上，但又那樣真實。直到三年前，一切都來得那么突然，來得那么讓人應(yīng)接不暇。無數(shù)個日夜，父親的叮囑在小葉心中反反復(fù)復(fù)的呈現(xiàn)，那么多年未曾理解的情感，小葉似乎剛剛開始慢慢理解，然后慢慢接受，慢慢釋然。
　　 曾經(jīng)的日子過得多快，一轉(zhuǎn)眼，便已煙消云滅。小葉想。
　　 以前的記憶或許不再清晰，但在小葉的印象里，她的父母自從七歲那年的記憶起便時常吵架。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每次，母親含淚而退讓，父親卻愈來愈猖狂。吵架的原因小葉已不大記得，但似乎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而已。小葉永遠(yuǎn)也無法忘記母親每一次那張委屈的面孔，瞧著小葉，硬生生地忍著脾氣，然后不再做聲。
　　 十二歲那年，父親突然開始變得酗酒，每次酒后回家一定大鬧一場，每每家里被鬧得一片狼藉之時，母親便話都不說的帶小葉回姥姥家。小葉十四歲，母親再也忍不住父親日漸增長的壞脾氣，帶著小葉離開了家。
　　 已深夜，小葉在回憶中慢慢的睡去了，眼角還空留著幾行淚痕。
　　
　　 二
　　 “小葉，走，今天天氣不錯，我們?nèi)シ棚L(fēng)箏?！?br />　　 “真的嗎？太棒了！”
　　 小葉跨上了父親的摩托車，摩托車的聲響?yīng)q如歡快的鼓聲。小葉伏在父親肩膀上，微風(fēng)拂過小葉的面龐，陽光透過道路旁微蕩的柳條，在路面上斑駁著星星點點。小葉閉上雙眼，任由時間慢慢流淌在這路途中，朦朦朧朧中忽聽父親喚到:“小葉，我們到了。昨晚睡得太晚了吧，今天早些休息?！?br />　　 站在靜謐的公園里，小葉四處環(huán)望，才下過一場春雨，杏花微微而開，粉白色的花蕾微綴在樹上。父親正在整理著風(fēng)箏線，動作柔和，嘴角泛起微笑。
　　 “弄好了，小葉，你來試試?！?br />　　 小葉接過風(fēng)箏，慢慢助跑，風(fēng)箏緩緩而起，在空中飄飄蕩蕩劃過幾個優(yōu)美的圓弧，又一再落下。蔚藍(lán)的天空中，北歸的雁群飛舞著優(yōu)美的身姿，飄然而過，時而傳來幾聲雁鳴的余韻，在風(fēng)箏下落之際飛往了遠(yuǎn)方。
　　 小葉有些喪氣，垂下頭來，將風(fēng)箏擱置在一旁，取來一瓶水遞給父親。
　　 “爸爸，你來試試吧?！?br />　　 父親沒有說什么，拿起風(fēng)箏，一次又一次放飛，落下。直到第三次，風(fēng)箏終于飛舞在天空中。偌大的五彩的蝴蝶飛揚在風(fēng)中，俯視著大地上的一切，時而一陣大風(fēng)忽來，蝴蝶猛的晃動幾下后邊又回歸平靜。已然飛翔起的風(fēng)箏，享受著天空帶來的舒暢感。這時，父親拿出剪刀剪斷了風(fēng)箏線，轉(zhuǎn)瞬間，風(fēng)箏便已飛向了又高又遠(yuǎn)的天際，好似蝴蝶已然微微揮動了翅膀，去尋找自己心中的遠(yuǎn)方。望著愈飛愈遠(yuǎn)的風(fēng)箏，在小葉的眼中，似乎那風(fēng)箏已經(jīng)變幻成了一只真的蝴蝶。在遙遠(yuǎn)的花叢中降落，熏陶著暈暈花香，再不曾被一條絲線牽連。
　　 “孩子，爸爸不能陪你一世，但父親想教會你一些東西。就如這風(fēng)箏，不論怎樣高飛，它依舊是被那一根命運的線牽連著，逃不出已定的人生。看似輝煌的背后，卻也隱藏著心中的哀怨。爸爸希望的，只是你可以自由翱翔在自己的人生中，去做自己所愛的，而不是被命運賦予你的東西狠狠拽住你的衣角，久久無法掙脫?！?去放飛吧，你的夢)
　　 小葉望著父親，父親的眼中微微潤濕，若有所思，似又要說些什么，卻哽咽在喉中。父親輕輕撫摸著小葉的頭：“走，我們?nèi)コ燥?，爸爸今早為你做了你最喜歡菜團(tuán)?！?br />　　 “小葉，多吃些?！?br />　　 “嗯嗯，爸爸，你也多吃些?！?br />　　 父親沒有說什么，默默轉(zhuǎn)身離開，消失在了小葉的眼際。許久，也未見父親回來，小葉急紅了眼，大聲哭喊著。烏云蜂擁而至，杏花轉(zhuǎn)瞬間便枯萎了花容，雷聲四震而起。
　　 “爸爸，爸爸……”
　　 小葉恍然驚醒，夢中的一切，若真若幻，仿佛父親就在身旁，但又遠(yuǎn)在天邊不著天際。小葉翻看起深藏起父親的老照片，那些年，父親真的是一點點在老去。慢慢的，所有時光過去，不曾再復(fù)返。
　　
　　 三
　　 翻看著和父親的合照，小葉心頭微微一顫。頓時，回憶徹底擊潰了兩年的塵封，打開閘門，沖破了情感的鴻溝，一涌而出。
　　 三年前，父親查出了肝癌晚期。小葉聞訊而來，卻麻木如冬日里的樹木，心中并不覺得多么感傷。幫著父親拎著一兜西藥，回到了父親的家中。父親生病中，小葉并不經(jīng)常來，父親的脾氣越來越怪，時而惱怒，時而又催著小葉過去陪著他。小葉心中莫名的反感，每次匆匆而去，草草而歸，并不和父親多說些什么。
　　 時間一日日過去了，父親的病也越來越重。從醫(yī)院回來，每一次手術(shù)后父親都會蒼老許多，扶著日漸消瘦的父親，小葉心中總是會微微一顫，隨即硬按耐下心中的波動，勸說著自己變得不為所動。
　　 “這孩子，心真狠，一點都不孝順?！?br />　　 “白養(yǎng)活啊，現(xiàn)在啊，養(yǎng)兒養(yǎng)女都是一個樣子！”
　　 無意中親友話家常的話讓小葉聽到了，小葉苦苦一笑，默默地獨自離去了。
　　 最后一次手術(shù)后，父親的身體終于到達(dá)了極限，再也撐不起來，只余存幾絲微弱的氣息。小葉的眼淚涌動在眼眶中，她用手狠狠攜去，輕輕仰頭將眼淚禁錮在心頭無法溢出。
　　 “小葉，爸爸對不起你，這些年，原諒爸爸。孩子，爸爸只想讓你記住一句話，管住自己的脾氣，別學(xué)爸爸?！?br />　　 “小葉，我愛你?！?br />　　 父親氣息微存，一字一句，一段話許久才說了出來。說罷，便緩緩將頭扭過去，小葉看到了父親眼角的淚花。
　　 “我也愛你。”
　　 小葉邊說邊推門而去，一路跑回了家中，將自己關(guān)在了屋中痛哭起來。往事一幕幕重現(xiàn)，父親第一次帶著自己去公園，父親第一次教自己騎車，父親第一次為自己得獎而開心……只是，這些回憶太少。太多的回憶，摻雜著不同樣的痛苦。愛與恨交雜在一起，相互摩擦，碰撞，最終讓小葉對父愛變得麻木而躲避。
　　 那個黑夜不知道是如何過去的，小葉一夜未眠，眼睛酸痛卻再也哭不出眼淚。胸口有如沉石壓住，久久不能舒緩。那夜的天空如死一般沉寂，夜空中連一顆星子的身影都未出現(xiàn)，窗外甚至連一絲風(fēng)的聲音都不曾有過，靜靜地，無聲無息，讓人無法再呼吸。
　　 那晚，父親獨自一人去了，在沉沉的睡夢中，不再醒來。與這世間的恩恩怨怨，也一同去了。小葉聽說，父親臨走時眼睛突然睜開，像是有什么未放心下的事情，不忍離去。聽到小葉的名字時手尖微微一動，然后撒手人寰。
　　 回過神來，小葉手里的照片中，父親懷中抱著她，正燦爛的笑著。曾聽母親說過，年輕時的父親才華正茂，不僅會照顧人，還很幽默。
　　 “希望你一生快樂，愛你的父親?！?br />　　 照片的背面，殘存著父親當(dāng)年的筆跡。
　　 夢中，夢醒，小葉知道，父親唯一掛念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