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阿妮和她的女兒貝貝(微型小說)
阿妮是安徽安慶人。父母之命后嫁與一個以車為生的鄰居明。一年后,阿妮有了女兒貝貝。但喜憂參半,阿妮的丈夫明同時染病尿毒癥。這么重的辛苦,一直陪伴阿妮直至幾年后男人歸去。
明的死,對阿妮并沒有太大的打擊。因為從結(jié)婚到男人病逝的最后一刻,阿妮除掉還了一屁股的債,其他的真想不起來男人為他做過什么。男人那種病的特殊制約性,也讓阿妮早記不清她還是不是女人。沒日沒夜地漂泊外地,打工掙錢、還債、思兒。阿妮都快歇斯底里了。
男人的走,阿妮不悲傷,女兒也不悲傷。男人高興時麻將桌抓一把錢塞給女兒,當(dāng)飯點;不高興時用蔑根能打的娃皮膚淤青出血。這樣的爸爸走了女兒不悲傷。
阿妮以全副的精力愛她的女兒貝貝。
叫貝貝,又不得不扯到她的男人。阿妮說,寶寶是我們的掌上明珠,就叫寶寶吧。男人說,女孩子家家叫什么寶寶?叫貝貝。于是,那個名字就牽強著媽媽的心意落在小女孩頭上。
貝貝很聰明,也乖巧伶俐。身高繼承了她奶奶的血統(tǒng),成長的過程一直一溜往上竄。阿妮也非常愛貝貝,所有的事攬著自己做。也不讓女兒沾邊,用農(nóng)村的話叫“雙手不讓沾楊春水”;甚至于吃完飯的碗筷都舍不得讓她挪去洗——哪里吃扔哪兒;用女兒貝貝自己的話說:“我不拿嘛媽媽,我長大了是要考大學(xué)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嘛!或者請保姆阿姨來做也行啊?!?br />
這一些,都是女兒貝貝小時候的事。
但女兒漸漸長大,也十幾歲了,做為女孩的本份,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還是很有必要的。阿妮常常思忖,也些許焦急起來。但每每嘗試著用各種方法讓女兒學(xué)點什么時,女兒的伶牙俐齒令人瞠目結(jié)舌:
“我長大了是要考大學(xué)的,媽媽您不能這樣,您不能剝奪我學(xué)習(xí)的權(quán)力”;
“國家有未成年人保護法,您生了我,給我讀書是您的義務(wù)”;
“您現(xiàn)在養(yǎng)我的小,等您老了我養(yǎng)您的老。其實我不欠您什么的媽媽。”
仿佛一切都應(yīng)該理所當(dāng)然。
鄰居們說這娃不得了了,這么小就這樣,以后可如何是好?
阿妮聽了苦笑一番,無語。她用那雙皺裂的大手匆忙地在額前的亂發(fā)劃了劃,又沖到一堆臟衣服面前:
“貝貝,飯菜都燒好了,你如果餓了先吃罷。”
女兒跑過來,用沾滿口水的嘴唇撒嬌地親了親媽媽飽經(jīng)滄桑的臉:
“媽媽最好了!”就跑向餐桌。
女兒說得何嘗不是?從女兒貝貝出生時不會說話的睡囡囡,到現(xiàn)在168厘米的亭亭玉立,哪一天不是在媽媽勞心勞力的牽腸掛肚中?而公公婆婆,也早在阿妮的丈夫逝去后經(jīng)不起打擊,相繼歸了天國。
為了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更害怕男人的逝去給女兒貝貝幼小的心靈帶來太多陰影。男人灑手走后,阿妮第一時間趕到,幾天后把女兒帶走了。去了合肥的二十中就讀。阿妮在旁邊尋個餐廳打工。
不做就不做吧,大了肯定會改的。阿妮總是抱著僥幸心理這樣安慰自己。但下午家長課時,女兒班主任王老師的話尤在耳邊回想:
“吳晗這孩子聰明,天賦高。每次考試仍然全年紀第一。但我還是擔(dān)心她,上課不是特別認真聽講。常常一個人低著頭也不知在看什么?”
阿妮又想起剛才和女兒貝貝的談話:
“貝貝你怎么了?我知道你一直表現(xiàn)非常好。也是媽媽最驕傲的??衫蠋熣f你最近上課老開小差?!?br />
“媽媽不要擔(dān)心啦,王老師的課我早自學(xué)過了,那一節(jié)的習(xí)題都做了。如果跟她一樣的慢,我都滿頭白發(fā)了!”
貝貝說過,還夸張地朝媽媽吐了吐舌頭,再比劃著頭發(fā)。
“她那是班級,要照顧大多數(shù)學(xué)生的接受能力;再說了,不是有句‘溫故而知新’嗎?”
阿妮停下搓衣服的滿是皂沫的雙手,測著頭皺著眉頭跟女兒說。
“哎呀哎呀!媽媽您又不高興了!不是說好了咱們一定要開心嘛!”貝貝一看不對勁,又涎著臉皮湊近媽媽,玩起撒嬌的招術(shù)來。她知道,這一招從來屢試不爽。
事實也確實如此。自從夫家的幾個親人相繼去世,她們搬到大都市合肥后,真的是相依為命的。事實上女孩除掉不太愛學(xué)習(xí)外,其他的還真是不錯的。僻如,她上學(xué)散學(xué)從不叫媽媽接送;僻如,她學(xué)習(xí)其實還是不錯的,每次考試年級第一。
但阿妮總感覺不踏實。老師也說了:初中課本還相對簡單些。到高中,科目繁多,學(xué)習(xí)任務(wù)加重,吳晗這樣的學(xué)習(xí)態(tài)度勢必跟不上大部隊的腳步。到時再改就來不及啦!“吳晗媽媽,你沒見大街小巷張貼的文化課輔導(dǎo)班嗎?哪一個不是爆滿!你要知道當(dāng)吳晗貪玩的時候,其他的莘莘學(xué)子正百米沖刺呢!”
老師說的話阿妮信,可又能怎么樣呢?總不能像娃她爸在世時一樣打她吧,再說都這么大了,打有用嗎?
阿妮也為娃報過輔導(dǎo)班,數(shù)理化都報過??赡羌一?,媽媽前腳抬出,她后腳就溜了。可不是?上課的四十五分鐘都把握不住還能開外餐嗎?
阿妮不再說話,眼睛渙散了:自己一生的心血都為這娃了,如果娃弄不好了,這以后日子可如何是好?她是多么希望她的娃能過上像城里那樣體面人的生活!
阿妮失了神,空洞的眼神在女兒的書房找不著主兒。
終于中考了,那三天阿妮請了假回來陪女兒,寢食難安。
想吃什么菜?
那箱奶夠嗎?上次訂的奶換了幾種后你又說不要,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說出你最喜歡的零食,媽媽這三天無條件滿足你……
所有的學(xué)習(xí)用品都備齊了嗎?要不要再添什么?
晚上不要看手機了啊,這三天,你必須每晚八點半就睡覺……
媽媽苦口婆心,倒不像女兒上戰(zhàn)場,像自己。
“哎呀!媽媽呀媽媽,您回去睡覺吧!我知道怎么弄。你這樣我反而緊張睡不好了?!迸畠贺愗惔蠛粜〗械匕寻⒛荽虬l(fā)出了自己書房。
阿妮嚇得乖乖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間,半截沒說出的話硬生生被吞進肚里。睜著雙眼睛一夜到亮。
三天,終于結(jié)束了。既漫長又短暫。阿妮的衣服濕了三套。為兩天炎炎烈日下炙熱的蒸烤,和最后一天毫無征兆的大雨。其實,即便沒有太陽沒有大雨,阿妮的衣服也會是濕的,她的焦灼的心足夠濕透。
出榜了!女兒貝貝名列學(xué)校第一。阿妮抱著女兒又哭又笑。女兒不屑:
“媽媽您哭什么啊,我都說了我不會有事的,等我長大了我還要請保姆阿姨幫您刷碗呢!”
女兒哪知道,女兒是阿妮身上一滴一滴鮮血的凝聚;是阿媽無數(shù)個希望的升騰;更是阿媽的全部。
終于高中了,貝貝如愿以償上了省重點合肥五中。但她仍我行我素,活脫脫一個自由女神。不寫作業(yè)不認真聽講,還搖頭晃腦聽音樂??墒≈攸c人才濟濟啊,學(xu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貝貝若用老黃歷看賬本,那
就大錯特錯了。一個學(xué)期下來,阿妮終于被請進班主任辦公室。
“吳晗媽媽好,您的女兒已跟不上全班的步伐,從十幾名倒退到三十幾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倒數(shù)第二……我曾私下找她談過好幾次話,可惜收效甚微。
這是幾張藝術(shù)學(xué)校的招生簡章,您帶回去和吳晗研究下,看看她感興趣什么?還可以報考的……”
老師的話如雷貫耳,阿妮一下子蒙了,她傻傻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晚上,女兒貝貝沒有回來,托人給媽媽帶了一封信說:
“很累,請容我休息幾天。課反正上不上都一樣了?!?br />
阿妮趕緊打電話。關(guān)機。
這是女兒人生的第一次在外過夜。而且一去一個星期。
阿妮連夜聯(lián)系女兒的班主任和她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無果。
阿妮又一坐七天,就差沒報警了,好在女兒每天都通過不同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報平安“媽媽我很好。我想靜靜?!?br />
阿妮頭發(fā)又白了幾根。
一個星期后,女兒回來了,媽媽緊緊地抱著女兒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女兒也哭,哭得跟淚人兒一樣。她一邊哽噎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著阿妮這輩子都忘不掉的撕心裂肺:
“媽媽……嗚嗚嗚……媽!我講過考大學(xué)了,請……請保姆阿姨給您刷碗的呀!”
阿妮不敢說話。她淚流滿面,緊緊地摟著女兒,生怕說錯一個字女兒又飛了。
貝貝被送到遠方,和做銷售的舅舅在一起。也常有電話打來,但隔著那么遠的無線電波,阿妮都能感覺到,女兒強裝笑容后的落寞:
“媽媽別哭了,我以后請保姆阿姨給您刷碗……”
欣賞老師佳作,構(gòu)思新穎,脈絡(luò)清晰,語言精彩,文筆流暢。學(xué)習(xí)了,問候老師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