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富貴(小說)
“富貴的媳婦跑了!”
“什么,富貴的媳婦跑了?就是那個拐過來的外地女人?”
“嗯、嗯,聽說還拐走了富貴所有的錢?!?br />
“是嗎?就富貴那窮酸樣,能拐走多少錢?”
兩個女人在竊竊私語,不大的村莊像炸開了鍋,三個一團,兩個一伙,都在議論著這爆炸性的新聞。
“這女人看著就是水性楊花的婊子,自己有兒有女,都狠心扔了,跟一個野男人鬼混,又何嘗不能拋下他富貴,跟別的男人跑?”
“就是、就是,古話說得好‘前妻后漢子,過來過去兩瓣子’,又沒有共同的孩子,早晚得散。這富貴,要啥沒啥,家徒四壁的,人家能跟他過這兩年,已經(jīng)很不錯了,還想人家跟他吃苦受累一輩子?。 ?br />
“是?。÷端蚱揲L不了,想想這富貴,沒才更沒財,困難戶??!”
的確,富貴太困難了,小時候家境就貧寒,爹娘年齡大,婚后一直未生育,36才生,這一生就是三個男孩,在農(nóng)村,男孩花錢多,要蓋房子娶媳婦。他爹眼睛不好,幾乎看不見東西,干不了農(nóng)活,一家五口靠一個年邁的母親種地維系著,兩個哥哥,老大叫大抓,二哥叫二抓,意思是條件不好,抓抓撓撓,像雞一樣,撓一抓子,吃一點,餓不死就好。老三叫富貴,是希望有了兩個哥哥抓撓的日子,以后會越來越好,過上衣食無憂、吃喝不愁的生活。
七十年代,經(jīng)濟條件貧瘠,低矮的三間房子,家徒四壁,兄弟仨擠在一張小床上,饑一頓飽一頓地度日。窮日子雖然艱辛,卻也一天天大起來,眼看著到了該結(jié)婚的年齡,父母看著同齡的孩子一個個都住上了新房子,娶上了媳婦,有的早早就抱上孩子,他們心里著急啊,吃飯穿衣都是問題,如何能給三個孩子蓋上新房子?老爹的眼睛因為著急上火越發(fā)看不清東西了,老娘早已是白發(fā)蒼蒼了。拆東墻補西墻,七大姑八大姨的借,終究是把老大老二的房子蓋好了,望著兩處三間寬敞的瓦房落成,年邁的父母錘了錘已經(jīng)彎曲的背,心里樂開了花。他們仿佛看見了喇叭嗩吶的歡騰,兒子媳婦在眾人的歡呼下羞答答地給他們二老磕頭。
老大、老二終于都成了家,雖然新娘子都是離過婚生過孩子的女人?!皸l件差,能有個女人愿意跟著就不錯了,哪還有挑三揀四的底氣?”年邁的爹娘每天這樣默念著、安慰著。
兩個哥哥成家以后,終于輪到該考慮富貴的終身大事了,七十多的老人,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還有能力再去操心費力地蓋房子去。他爹眼睛完全看不見了,瞎了半年后,那個寒風(fēng)凜冽的早上,再也沒有醒過來,從此以后,母子兩個相依為命。按理說,三十好幾的男人,沒結(jié)婚,自己還不得著急死,這富貴倒是不慌不忙的,有人找他做倒插門上門女婿,他不樂意,有人介紹離過婚生過孩子的,他也不同意,仍舊和母親擠在破舊的老房子里混天過日子。三十好幾的男人,什么能力都沒有,在外打工賺錢出蠻力總可以吧,他不樂意去,年邁的母親更不敢嘮叨,瞎子放驢——隨他去吧。
同村的一戶人家有個女兒,十六七的樣子,又聾又啞,臟兮兮的不成樣子,每天傻傻地呆坐著,人家喊她時,她就轉(zhuǎn)過臉來,沖別人呲呲牙,露出兩排黃牙。這啞巴臟,是因為她那每天邋里邋遢的娘,男人雖然在外賺了不少錢,卻把家里搞得一團糟,常年也不去浴池洗澡,衣服穿得臟的發(fā)硬,也不洗,出門時一個個都是灰頭土臉的。
也不知道是哪個媒人想到撮合他們兩個,說開后,女方家倒是沒有什么意見,關(guān)鍵看富貴什么意思。好心的鄰居過來勸富貴:“還是別要那個傻不拉幾的憨丫了,找個離過婚的女人,能操持著家,給你洗洗衣服做做飯,以后生個一男半女多好。”富貴不言語,他輕蔑的眼神稍縱即逝,心里暗想:啞巴再不濟,也是個黃花大閨女。
婚后,傻媳婦果然不能洗衣做飯,幸好年邁的娘還在。雖然不富裕,卻把飯做得熱乎乎的,粗茶淡飯吃得噴香,岳父母時不時接濟他們,婚后的日子比單身的日子好過多了。啞巴也很能干,先后生下兒子和女兒,這下可把富貴娘倆樂壞了,不到三年的光景,家里添了三口。啞巴啥也不懂,照顧孩子更是一竅不通,年邁的老母親細心照顧著兩個幼小的小生命,雖然辛苦,卻樂在其中。
然而好景不長,生下孩子兩年后,啞巴日漸消瘦,本來就瘦骨嶙峋的,愈發(fā)瘦了。好多人以為可能又懷孕了,家庭條件不好,不想吃東西所致,也沒怎么介意。后來瘦得變了形,只剩下皮包骨了。岳父母讓富貴帶去大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讓所有人驚呆了,如此清貧的日子卻得了富貴病——糖尿病,而且已經(jīng)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富貴絕望了!
這個結(jié)果,無疑狠狠地給了富貴一棒,絕望,束手無措,只有等死,看老天過活。病情越來越重了,掉頭發(fā),牙齒腐爛……每天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終究是沒有逃得過死神的魔掌。
富貴在當(dāng)天黑夜把尸體拉到他父親墳地不遠處草草埋了,望著凸起的新土,沮喪、迷茫,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別想么多了,好好把孩子撫養(yǎng)大吧!”在回來的路上,他拉著平板車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崎嶇不平的泥土路上,自己安慰著自己。
幾年過去了,孩子一天天長大了,雖然還是不富裕,可比以前好很多,孩子陸續(xù)上了學(xué),母親愈發(fā)蒼老了,眼睛渾濁不清,常??床磺逭驹趯γ娴娜?。因為孩子要花銷,需要人照顧,富貴不得不干活,經(jīng)常是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又是家里又是地里的忙,個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每當(dāng)無邊的黑夜來臨,富貴都莫名地恐懼,黑夜,就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把自己輕易地網(wǎng)在中央,無論怎么掙扎,都逃不出這張網(wǎng)。
自從有了智能手機,一切都變了,再也不用擔(dān)心深夜寂寞了,無論多晚,QQ好友上總有人陪著。也是在網(wǎng)上,他認識了這個女人——飛燕。兩個人相談甚歡,越聊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一個多月后,飛燕拋夫棄子投入了富貴的懷抱。日子一下子又有了溫度,特別是晚上,窄小的床上卻也不妨礙兩個人的纏綿,每當(dāng)她心滿意足躺在他身邊時,富貴抽著煙,看著煙頭一明一暗,滿足感油然而生。
女人很時尚,穿得好,吃的也好,于是富貴更加努力地賺錢,有時候一天賺個70——80元,都要累到精疲力盡,出蠻力的,一分錢都得滴落八瓣汗珠子,盡管如此,富貴依然很開心,看著自己的女人容光煥發(fā),好像那一刻所有的疲勞都會跑到九霄云外了。
村子里的人們看見了飛燕,都在說同一句話:“這個女人在這過不長,指不定哪天走了就不回來了?!备毁F可不管這些非言,心里就是一個美,一個人的時候,也會笑出聲來:“你們就羨慕嫉妒恨去吧!”
富貴每天出苦力賺的錢,一分不少地交給她,都由她支配,甚至富貴每天抽的劣質(zhì)煙錢,也得她發(fā)。
富貴抽著劣質(zhì)煙,心里卻美滋滋的,身邊有這個知冷知暖的女人多好,多幸福的事啊,我要想法多賺些錢,讓她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每天打扮漂漂亮亮的,富貴我臉上有光??!
有時候因為超負荷干活,身體拖虛,富貴便坐下來抽根煙,看著每天一盒的煙根越來越少,心里不是滋味,眼睛里卻閃爍著光芒。
飛燕花錢越來越大了,開始買蘋果手機、高檔的服裝,吃的也越來越挑剔,令富貴咂舌,富貴越來越感覺吃力,舉步維艱。
一天晚上9點多,富貴做泥瓦匠回來,又累又餓,回家看見媳婦放在床上和一個男人在視頻,鍋里碗里空空如也,兩個孩子趴在床邊睡著了,從不發(fā)脾氣的富貴,這下惱了,沖著他吼道:“你在家就不能做點飯給孩子們吃嗎?就知道玩手機,又和哪個男人視頻?”
飛燕先是吃了一驚,兩年了,頭一次見他發(fā)火,不過很快冷靜下來,跳下床,踢翻了瓶瓶罐罐,推到了電視機,邊砸東西,邊破口大罵:“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老娘能留下來陪你,你還不感激涕零,還敢對我大呼小叫的,我分分鐘都能換掉你!”兩個孩子聽見砸東西噼里啪啦的聲音,嚇得哇哇大哭。
富貴哪里見過她這份架勢,立馬蔫了,一個勁地求饒:“我說錯了,說錯了,還不行嗎?”
她哪里肯放過,繼續(xù)咆哮:“你看看你這住的和豬圈有什么區(qū)別,你再看看給我多少錢,你他媽說愛愛愛,沒有錢你愛個屁??!”
富貴娘聽見兒子這邊有爭吵聲,跌跌地趕過來,看著一地破碎的東西,老淚橫流,“孩子??!不能再砸了,不能再砸了,再砸什么也沒有了!”
飛燕沖著老人大吼道:“不能過,不過,誰稀罕?。 ?br />
富貴在一旁雞啄米一樣點頭,“都是我的錯,寶貝,原諒我吧!”說著試圖去抱歇斯底里的她。
她抬起一腳,狠狠踢中了他的要害處,痛得富貴躺在地上直打滾,“你……你……是不是瘋了?”
“我是瘋了,再呆在這里我就瘋了!”她對著富貴怒吼。
老人默默地走了,一邊走,一邊抹眼淚……
鬧騰到半夜,終于疲憊了,飛燕躺床上睡著了,富貴又累又餓,竟然也躺在墻角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剛蒙蒙亮,富貴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墻角,渾身冰涼,干活時的泥漿濺了自己整個褲腳,此時已經(jīng)烘干,硬邦邦的。再看看床上空無一人,他激凌凌打了個冷戰(zhàn),忙爬起來四處尋找,可沒有任何人見到過她。
富貴慌忙打開手機,QQ、微信、K歌,再也找不到她的一丁點蹤跡。電話不接,短信不回,信息發(fā)不出去,富貴如稀泥一般,癱軟了……
一天、兩天、三天……富貴度日如年,狠命地抽煙、酗酒,把自己灌得爛醉,醉后,仿佛又看見飛燕的臉、飛燕的笑……
一個星期過去了,仍然沒有任何消息,富貴更害怕黑夜了,他不再酗酒,而是抽煙,兩包三包,夜深人靜的時候,煙灰忽明忽暗,映照著他憔悴的臉。一個星期,胡茬長了好多,他突然狠狠地掐滅煙灰,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第二天,他找出來藏在床底黃軍用鞋里的300多元大大小小的鈔票,簡單地告訴了一下兩個哥哥,說要出門幾天。兩個哥哥看見他這副狼狽樣,也沒再多問已心知肚明,拍拍他的肩說:“兄弟,人能找來,最好,不能找來也不能做什么偏激的事,古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點點頭說:“我是誠心誠意找她回來的,放心吧!”
富貴踏上了她老家四川的列車,幾天的顛簸,費勁周折,按別人指點的地址,終于在一處偏僻的山腰處停了下來,此處很荒涼,就幾戶散落的人家。他停在一處破舊的房子前,房子不大,籬笆圍起來的小院,他一眼就看見院子里晾曬的衣服:一條雪紡紅色長裙,一條闊腿褲,還有前幾天在商場買的高檔情趣內(nèi)衣。沒錯,就是這里了,這些衣服,都是我陪她去商場里買的??磥硭F(xiàn)在是住這里,只是房間的門虛掩著,她在不在家,會不會有她家人,我該怎么開口讓她回心轉(zhuǎn)意?
他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輕輕地走近房子,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他感覺這么一條幾米的小徑,好像走了幾個世紀。隱約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不錯,是她的聲音,這聲音太熟悉了,閉上眼睛都能分辨出來。
“寶貝,我的愛,我最愛的男人……”一陣陣急促的呼吸聲。
他立馬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怒火中燒,昏了頭腦,剛要破門而入,四下看看,院子里有個土鍋灶,鍋臺上放著一把菜刀,他提起菜刀沖了進去。
兩個人正在云里霧里,突然看見有人破門而入,手里高舉著明晃晃的菜刀,眼看菜刀落到那男人的頭上,飛燕抱緊男人,一個翻滾,菜刀落空,那男人躲過這一刀,那男人豈能讓富貴再為所欲為,兩人便滾打在一起……
夜幕降臨時,飛燕和那個男人拖著富貴的尸體往外拽著,一個人放哨,一個人挖坑,半個小時的工夫,就把富貴的尸體掩蓋好,上面放了些樹枝和枯葉,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
十天后,地方公安局接到人報案,發(fā)現(xiàn)了一名男尸……
一個星期后,警方成功截獲了飛燕這對姘頭,飛燕是化名,姓廖,多次犯重婚罪,偷盜他人財產(chǎn),其性質(zhì)惡劣,犯故意殺人罪等多項罪行,判處死刑;飛燕的丈夫胡某,知法犯法,縱容妻子多次犯罪,多次威脅恐嚇受害人,性質(zhì)惡劣;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
令人惋惜的是幾個年輕的生命,因為錯綜雜亂的感情糾葛,而都走上了斷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