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荒
天荒,本意:渾沌未開的原始狀態(tài)。查了很多資料,也不知道從何時起,老家里開始“出天荒”的?各地民俗,傳統(tǒng)悠久,估計是當(dāng)事者每年都要經(jīng)歷,太熟悉了,以至于對其熟視無睹,不屑一談。相比這些鮮為人知的民間習(xí)俗,我想現(xiàn)代“搜索引擎”再強,也有填不滿的大量空白?。〗駜?,高興,來說說老家的“出天荒”(老莊上亦叫:出荒)。
出荒,是老家農(nóng)歷新年的頭等大事。從除夕夜亥時末敲“辭舊迎新”鐘的那刻起,一直至次日(正月初一)辰時,就會聽到連續(xù)不斷的鞭炮和砰砰訇訇的禮炮聲不絕于耳。大年夜,在我們老家想睡個安穩(wěn)覺的,怕是不能夠哦!
除夕晚上10點30分左右,放過“辭年”的鞭炮之后,子時,準(zhǔn)時“接年”!還是一掛鞭炮“解決”。此兩掛鞭炮家家戶戶都要放的,除非你家里“無人”。老家里的習(xí)俗很有講究,名堂很多,比如:大年夜吃團圓飯的時候,不小心夾到了一塊骨頭,不能說骨頭,得稱“元寶”;分壓歲錢,歲至次年,只能多,不能少。家里人當(dāng)天睡覺,不能說“睡了”,得說“享福”;所以到了正月初一,最忌諱的自然是“家里無人”四字,都秘而不宣地視為“大兇和不吉利”。老輩說,第一掛,是為了表示對去歲的天、地崇敬和感激,俗話說“無去歲,便無今朝!”無論去歲好歹,過去的一年總算過完了;而第二掛,則是迎接新年的到來,希望今年天地人和,百事亨通。
接年之后便是“開門”。因為辭年和接年的時候,家里的大門都得敞開,只有接了“年”之后,家里的大門才可以關(guān)上。表示“年”已經(jīng)接到家里了,把“年”關(guān)進家門,是關(guān)財、接福的象征。再后將息兩個時辰不到,又會聽到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寅時末(清晨4點之后),準(zhǔn)時“開門”。
“開門”,還是放鞭炮。老輩們視為新年里最重要的一掛。同樣是放鞭炮,如果聽到家里在放“開門”的鞭炮時,突然不響,或斷了節(jié),或響得斷斷續(xù)續(xù)的……那就不好辦嘍!預(yù)示著:今年家里很可能要出事故,或今年的日子估計不太好過,甚至難熬,比如家里有老年人,怕是要在今年不久過世等等迷信的說法。盡管大家都知道是迷信,但在正月初一“開門”的時候,仍是畢恭畢敬地深信不疑。所以,從這里不難看出,老家里的人還是有些濃重的封建色彩;但從另層意義上講,說明淳樸的農(nóng)人,一向非常至誠而且虔誠得很,他們祈禱,敬天,敬地,更敬自己??!這是身處大都市的人所無法做到的!
大概卯時頭(清晨5點),贛鄱大地,正是黎明時分,鳥鵲聲息,繁星滿天(天晴)。每年此時,總是由父親叫早,洗漱完畢,分派香燭黃表(香是路線,燭是明燈,黃表是路錢),踏著鏗鏘有力的鞭炮聲我們準(zhǔn)時出荒。父親說了,家里出荒的鞭炮得是全年最長的一掛,今年出荒,父親放的仍是直徑約800cm的大地紅。父親說大地紅爆竹響、引線快!又長又響又快才有奔頭……
出荒途中,最好的是中途沒有遇見人為最佳,說明自己是最早出荒的第一人,是“第一炷頭香”!我們老莊上出荒的地點叫“天燈廟”。距老家的直線距離不足1公里,位于陶姓族村祖山,坐東朝西,正面朝湖。里面供奉著陶侃公和左右護法及各路神明,廟旁還設(shè)有土地公,土地婆。至于為什么這么設(shè)?父親也不清楚,他說老輩們一直是這么延續(xù)至今的,咱拜他們,總不會錯。
進正殿,面對祖先陶侃公,納香燒紙,山呼膜拜,把敬詞、祝詞默念一遍,祝好今年。躬身退出,轉(zhuǎn)拜土地公、土地婆,然后,朝西方天空高舉一炷點著的香默祝禱告,表示謝天;再放一掛半大的鞭炮,以示謝地。內(nèi)容豐富一點的,還有在側(cè)殿敬祝各路財神、福神、祿神以及拜壽星、請月老之類;末了放長鞭炮、禮炮慶祝,最后再進正殿謝辭。簡潔“出荒”,便是如此。
當(dāng)然家里有牲口的,比如牛、馬、驢等農(nóng)具幫手,正月初一也得牽出來出荒,多半是放掛鞭炮就地解決。也有敬畏生靈的良心老農(nóng),他們會在歲除當(dāng)日傍晚,去附近山上或河邊尋把嫩青草,到出荒之時系在牲口脖子上,這叫“年年見青,生生不息”。至于鄱陽湖畔的大量漁民們,出荒內(nèi)容則更是豐富多彩,其中最重要的當(dāng)屬請河神,拜龍王,鬧船艙,試漁網(wǎng)。每艘船上必須展紅(掛大紅紅布扎的大紅花),每把漁具一定張彩(貼一帆風(fēng)順、年年有余的紅紙標(biāo)簽和傳統(tǒng)春聯(lián)意義相當(dāng)),喊號子,頌春賦,放魚苗,興湖路……
長期住在鄱陽湖邊上,靠的是得天獨厚的生態(tài)資源,倚的是山明水秀的自然景觀。春來江水綠如藍,夏至南暑風(fēng)拂岸;秋收農(nóng)谷魚艙滿,冬藏獨釣不覺寒。鄱陽湖上水,鄱陽湖上人,人靠水,水依人,有人必有水,有水便有人。我們一直都是這么敬湖、愛江、贊河的。不過,最難解決的還是“過年燃放煙花爆竹”。全縣約2700平方公里,當(dāng)辭歲鐘聲敲響的那一刻,83萬余戶人家一齊燃放煙花爆竹,炸響、聲嘶猶如萬馬奔騰,氣勢磅礴!大概沉睡了一年的“年”,就是這樣被煙花、爆竹給“吵醒”的。
噪音、污染、低碳跟“年”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到了正月初一,大伙全然忘記了自個是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要是遇上晴朗的上好天氣,那2.6平方公里的村落上空必定是電光閃耀,彩光不斷,爆竹遍地,禮花滿天!所以,也難怪細心的村民生發(fā)感嘆:“陶紅一邊天”!是的,在正月初一這一天,我村對霧霾的貢獻著實不一般哦。
出荒返程之前,還有一項重要環(huán)節(jié),那就是必須在天燈廟附近的常青樹上“撆青”(或者叫“扳青”,也有說“攀枝”)。撆青,就是攜財,載福,攀貴;傳統(tǒng)的出荒,老輩們言不可空手而回,那樣不吉利!所以,我們每次都會撆些常青枝葉(如樟樹丫、松柏枝、竹枝、桂花樹枝等)長輩們叫:抱財而歸,四季常青;綠迎新春,戶納千祥。及至破曉天亮,我們早已“出荒”完畢。用完早點,開始預(yù)備“衍譜”和串戶拜家屬年了。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家之計在于和,一生之計在于勤。農(nóng)人不像都市中人,各家關(guān)門閉戶,斗地主,搓麻將,玩玩網(wǎng)游,看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然后,凌晨零點倒計時跟打了雞血似地干吼“十個數(shù)字”,“新年”就這么擺平了!至于正月初一當(dāng)天,各幢單元串戶拜年的,就更稀奇得了不得!最多的是窮相購得一輛新車,年前年后挪將出來顯擺顯擺,夜場、閑逛、觀影、購物、饕餮、旅游……但只要坐下來,便是拉攏湊數(shù)般地“家族式”賭博。新年伊始,要是能贏上100萬也算“破天荒”,但是能有幾個呢?估計開法拉利、蘭博基尼、阿斯頓馬丁、布加迪威龍的才有這個閑錢,不然普通家庭哪有那么大的“公約數(shù)”???哥哥的錢,被弟弟贏走了,弟弟的錢被妹妹贏走了,妹妹的錢被姐夫贏走了,姐夫的錢被丈母娘贏走了,丈母娘還給老婆了,老婆又輸給哥哥了……終點就是起點。賭博輸錢、贏錢,就這么循環(huán)式地被時間耗磨掉了!還不包括當(dāng)中慪氣、鬧意見、爆粗、斗毆等典型的賭徒惡習(xí)。比起這些顯擺、瞎逛、賭博、打架、甚至大年卅晚都打死人的迎新年的行為,我理所當(dāng)然地選擇老家里的“出天荒”。
勤勞憨厚的農(nóng)人,心機不多,更不冷漠,他們敬天地,得人和,倚仗春耕夏種,企盼秋收冬藏,在歲序之交,以“出天荒”這樣一種特殊的形式,來迎接農(nóng)歷新年的到來,我想很有被傳承、被記錄、被開墾、被拓展的必要。“荒”的原始作用,不亦在于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