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宸光】無法扼殺的生命（中學(xué)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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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趁著小主人撒尿的工夫，一只老山羊轉(zhuǎn)身跑到了坡底獨自啃起草根。悠哉悠閑，偌大的山頭青翠一片，老山羊時不時抬起頭來，得意地咩咩叫了兩三聲。幾只百靈鳥聞聲而起，跳上枝條，尾巴一翹一翹的，伴著山羊咩咩的叫聲朝向東方鳴唱。
這個村子叫做大同村，村民的日子過得還算殷實，村子里養(yǎng)的有羊，偶爾幾個健壯小伙兒也會結(jié)伴去山里打幾只野兔野雞，牽著大狗去打野豬?；蚴菫榱藫Q換口味，或是顯示勇敢，但多半都是為了討自己心愛的姑娘歡心。大同村雖不比桃源浪漫，但絕對比霧霾的都市更令人心神向往?？上Ы煌ú槐?，是個被開發(fā)商遺棄的地方。不過也沒有人想過要走出村莊，比起“知識就是力量”那些響當(dāng)當(dāng)?shù)男麄骺谔枺藗兏谝庋蚴裁磿r候能懷上崽兒，雨季會不會發(fā)了洪水鬧了災(zāi)難諸如此類的問題?，F(xiàn)在的人們都知道高考是寒門學(xué)子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然而，真正的寒門子弟往往是沒有機會參加高考的。
村子里建有唯一一所學(xué)校——百靈鳥小學(xué)。學(xué)校的熊校長也是大同村的村長。學(xué)校雖是小學(xué)，實際上各個年級的學(xué)生都有，但卻只有小李一名老師。小李老師曾打趣道：“熊老師，咱不如把名改為一一小學(xué)吧！倒也形象，哈哈。”
小李老師曾是熊校長的學(xué)生，也是村子里唯一走進(jìn)大城市的孩子。就當(dāng)所有人以為小李會扎根城市，可他畢了業(yè)就直接回家找到了熊校長，回到村子當(dāng)起了老師。不同的是除了去時的幾件衣服，還裝回了整整一箱子的書，徒步走了幾里的山路。戴著厚厚的眼鏡，講桌的粉筆灰染白了小李老師的發(fā)絲，而這個決定就是十年。
熊校長建立百靈鳥小學(xué)時是一九七七年，中國高考制度恢復(fù)的那一年。由于大同村地處偏僻，消息堵塞，幸而逃脫文革的迫害。然而華夏農(nóng)耕文明的傳承早已深入骨髓，雖說日子過的殷實，但村民滿足現(xiàn)狀，思想仿佛一潭死水，不流動。沒有新鮮泉水的洗滌，再廣闊的湖泊恐怕也會爛掉。村長修建百靈鳥小學(xué)時，村里的人還挺熱情，各自送家里的孩子來讀書寫字。對于“學(xué)?！边@個新鮮名詞，孩子們也是三分鐘熱情。漸漸被消耗的熱情，讓村民們的埋怨得以滋長。一方面大家不愿意每年多出那些可有可無的書費，另一方面農(nóng)忙時家里孩子們也可以出來搭把手。無論是“顏如玉”還是“黃金屋”，在村民的眼中都比不過一畝三分地來的金貴。人們根本不知道讀書意味著什么，村長只好挨家挨戶宣傳動員，以至于后來村民只知百靈鳥小學(xué)熊校長，而不知大同村還有個熊村長。
二
只有見過都市的繁華，才會相信外面的世界遠(yuǎn)比偏僻的村子好得多。沒有吃過棒棒糖的孩子，他是不會懂得“甜蜜”的味道，更不會承認(rèn)棒棒糖這種甜蜜的存在。
當(dāng)年小李考上了大學(xué)去了大都市，這才算真正點燃了人們心中那份對未知世界的渴望。說不喜歡繁華那是假的，沒有無緣無故甘于平凡，可是能考上大學(xué)的人卻寥寥無幾。英語便成了最大的坎，村里的人都是世代的農(nóng)民，大多只會寫自己的名字，甚至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更別提英語了。其實熊校長覺得最為內(nèi)疚的就是對小李老師這一事上，由于村子的地理位置特殊，根本沒有人愿意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所以當(dāng)?shù)弥±罘艞壛顺鞘猩钤敢饣氐郊议L教書時，村民都是很高興的。淳樸的村民不會多想，只有熊校長會皺著眉頭，這件高興的事情沒幾天就成可他心中過不去的那道坎。
風(fēng)有些熱，有些暖。悠悠的白云猶如一個燦爛的微笑，純美天真?？磥?，幸運女神終究是傾向了他。這一天，熊校長接到通知說一名重點高中的賴?yán)蠋熢敢鈦泶笸灏凫`鳥小學(xué)支教。熊校長仰望著白云飄蕩的藍(lán)天，心中默默的期盼著。
“賴?yán)蠋?，歡迎您的到來！”左盼右盼終于把人給盼來了，熊校長一面殷勤地迎了上來，伸出了一雙厚實的大手緊握著賴?yán)蠋煟罢媸翘昧?，大城市里來的老師這氣質(zhì)就是不一樣。山里的孩子們可都盼望著您嘞！”賴?yán)蠋熤簧砦餮b，系著紅領(lǐng)帶。都說山路十八彎，自然不好走，路途的顛簸本就讓他感到不痛快，剛一下車就被激動的校長“截下”，又是一臉的郁悶。
只見他穿一雙舊皮鞋搭配一件打了補丁的長筒褲子便火急火燎的趕來，說是蓬頭垢面亦不為過。賴?yán)蠋煷丝绦睦镱^還嘀咕著：上了十幾年學(xué)，我遇到的校長那個不都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高冷神色？這熊老師怎么看都不像校長??？除了滿眼的好奇，剩下一絲就是嫌棄了。雖如此，賴?yán)蠋熑圆皇ФY貌的回應(yīng)：“熊老師，您太見外了。您又是前輩，我這還有好多需要向您學(xué)習(xí)的地方呢?！?br />
隨著熊校長所指的方向，只見有三間大瓦房，墻壁上用彩色粉筆寫著“百靈鳥小學(xué)”五個大字，旁邊還有孩子們畫的正在樹梢上翹起尾巴鳴叫的百靈鳥。就在三間大瓦房正中間的位置豎著有一根旗桿，飄動的五星紅旗如同金子般格外的閃亮。此刻小李老師正帶著孩子們升國旗唱國歌，一雙雙充滿靈氣的眼睛，一張張嚴(yán)肅的小臉。像是參加過無數(shù)大會的賴?yán)蠋熆吹竭@一幕竟有些動容，無論是高高在上的領(lǐng)導(dǎo)，還是系著紅領(lǐng)巾的少先隊員，賴?yán)蠋煆奈丛谒麄兩砩峡吹椒簽E著的愛國情感，只是機械而又麻木重復(fù)同一個動作，做著同一件事情而已。賴?yán)蠋熗h動的五星紅旗微顫抖的身體莊重地敬了禮?！巴瑢W(xué)們，大家好！”賴?yán)蠋熡盟澏兜穆曇粽f：“有句俗語說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是也有人說就有人的家住在羅馬。其實這確實是事實，不過也沒有關(guān)系，因為你們總會給我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努力就有回報這是事實。我不能說社會是公平無私的。不過，你們遇到的所有不公平終有一天會給你們回報的。你們是一群幸運的孩子，因為你們有熊校長！我也是幸運的，因為我在這里遇到了你們！”
望著站在旁邊不禁動容的熊校長，賴?yán)蠋煾锌溃骸坝腥嗽?jīng)告訴過我，他說愛國最初是一種的情感，而這一情感只能培養(yǎng)，而不是被灌輸?！覑壑袊?，就像‘我愛你’一樣，只能從心里發(fā)出，而不是大腦。或者是說我不愛你，也并不會代表我一定就要傷害你。我總覺得愛國這一偉大的事只有在面前的這些孩子們身上才能看得出來。”似乎無悲無喜的語調(diào)，但眸子里對熊校長卻有著絕對的狂熱與欽佩，“我很高興這次的選擇，遇到這些孩子真是我的幸運！”
對于賴?yán)蠋煹絹?，村民也是很歡迎。尤其是那些好奇的孩子，因為和爺爺奶奶講的千篇一律的神話故事不一樣，這位“客人”所講的故事總會給他們帶來意外和驚喜。比如第一個飛天的人其實并不是嫦娥，而是一個叫萬戶的古代男人。
“那么月亮上是什么樣的呢？也有人家住嗎？像我們這樣，也有山有羊嗎？”
“可是可是月亮上也有空氣嗎？有水可以喝嗎？天上的水是不是甜甜的呢？”
每一節(jié)課看起來亂七八糟，而每一個孩子都收獲了新的知識。每一節(jié)課都是由孩子提出問題或發(fā)現(xiàn)問題，由一個問題而引起其他問題，如此循環(huán)漸進(jìn)，自然可以升堂入室。
村里時不時的有人會跑過來噓寒問暖，生怕那一點不滿意就收拾了東西回去了。熊校長也是小心翼翼?？墒菍τ谶@些的熱情，賴?yán)蠋熡行┦軐櫲趔@，便順便找了理由逃之夭夭。
“小伙子，我咋沒見過你嘞？”對于面生的賴?yán)蠋煟先撕闷鎲柕馈?br />
“大爺，我不是這村的。我是學(xué)校新來的老師?！?br />
“老師？哎，當(dāng)老師好啊，真好啊?！崩先巳粲兴监?br />
三
那年村里來了一批知青，說是服從組織，要在農(nóng)村地區(qū)建立農(nóng)場。其實我們并不多在意，因為不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在大家眼里只是一群文弱書生，白白嫩嫩干不了重活！
起初一段時間知青還經(jīng)常和村里年輕人上山打獵，干干農(nóng)活。大概是身體吃不消，就停了，便在村子里搗鼓起了學(xué)堂，雖然沒有改善我們生活質(zhì)量，至少村里大半人能寫出自己的名字了。隨后一年多時間知青都回去了，這段小插曲也漸漸被大家淡忘。然而，也是這段小插曲改變了村里人的命運。
六月天的一個下午，我到村東老李頭家借把鋤頭準(zhǔn)備回田里干活。在路上看一個人正盯著柳樹發(fā)呆。確切的說是兩棵柳樹，是五百多年前的地震把柳樹撕成兩半，雖然東倒西歪，卻沒有氣絕，它又挺起身子，頑強地活了下來。因為這震柳的奇特，它成為村里一處靚麗的風(fēng)景，也是這幾百年的歷史，才導(dǎo)致大家熟視無睹。因此看到有人面對柳樹發(fā)呆，我忍不住想過去問問。
“你是？”走近男子，倒顯得面熟。
“叔，我是小熊?！彼抗鈴牧鴺渖砩弦崎_，說，“就是前幾年來的知青啊?！?br />
“啊，小熊！我記得，記得。你就是那個提出搞學(xué)校的小熊。誒，我說，你這怎么又回來了？”白白嫩嫩的，卻和同來知青不同，吃得苦；滿箱的經(jīng)文古書，卻不像之乎者也的夫子般迂腐。
看到他腳下的兩個箱子，我很好奇。
“叔，你看這株柳樹。我剛來村子的時候就很喜歡它，感覺很熟悉、很親切。我不知道這株柳，該稱它一顆還是兩棵。但她已經(jīng)不再是株柳樹了，我和她就像久逢的戀人。我能感到她蓬勃的生命，她是人的精神：是無法被扼殺的生命！
“叔，其實那座山是‘金山’。這么多年來大家一走近山里深處，指南針就會失靈，只有在磁鐵礦山才會發(fā)生這種情況。如果不是指南針問題的話，不過我想這樣的可能性很小。這座金山不能告訴外人，因為他們會把山挖空，他們會把山吃死的！我們要自己來，這座山也是大同村的命脈！
“我想回來，我想把這個學(xué)校建起來。教孩子們讀書寫字。他們是村子的希望，是村子的生命。也只有這些孩子們，只有他們才會把山‘吃活’！”
……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磁鐵礦是什么東西，但我覺得這座山應(yīng)當(dāng)不簡單。我索性丟了肩上的鋤頭，坐下來聽他講這株柳，講她的生命，還有小熊這幾年對柳的念想。我在聽他講這座金山，講那些未來，是我們的未來。講了很久，他不累；聽了很久，我不厭。直到他說：“叔，我餓了?！?br />
至始至終，我都覺得小熊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有大好前途。他也有一腔熱血，或許吃點苦頭熱情就慢慢弱了?？删驮诎四昵靶⌒鼙贿x舉為村長時，我才發(fā)現(xiàn)大家已經(jīng)開始接受小熊了，而他也慢慢融入了我們之中。他的真誠與努力，贏得大家的認(rèn)同與支持。也是這一刻我才明白，他真的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小伙子，你看村東頭那株柳就是我說的百年震柳。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仿佛有了血肉般，像村里的孩子們，生命蓬勃。孩子們又都像這株柳，擁有強大的動力和生命力。
走，咱去找點水。這山里有條溪，無論是釀酒、煮茶都是一個字：香！
四
晚上，賴?yán)蠋熤x絕了熊村長的邀請，留在學(xué)校只是簡單吃了點東西。吃過飯之后，他從背包中拿出李大爺給他茶葉，因為賴?yán)蠋煴救瞬幌矚g喝酒，茶雖香卻比不上酒洌，這也讓李大爺感到可惜。他把茶葉倒在滾沸的水中，靜靜期待著。這時，一陣清香從茶杯中飄來。賴?yán)蠋熜嶂阄?，看著茶葉緩緩浮上水面然后慢慢沉下去，整個人好似身處霧里的叢林，不知方向卻異常清醒。輕嘬一口果然過癮。
賴?yán)蠋熡袑懭沼浀牧?xí)慣，不必說這么美好的時刻了，尤其是今天?？僧?dāng)他下筆的時候，他總覺得這些茶葉太過于單調(diào)，在沸水中翻滾著身體，它必然是痛苦，卻平平淡淡的苦透著若有若無的香。這不又是它的快樂嗎？寧靜是它五顏六色的一部分。念及至此，賴?yán)蠋煵潘阌行M意。突然，鈴聲響起。
“兒子，你怎么一畢業(yè)就跑去支教?。恳皇怯龅绞矣?，我這還悶在鼓里。”電話一邊傳來母親心疼的責(zé)問?！奥爧尩脑?，好好工作。踏踏實實過日子不比啥都強，我就懷疑，你是不是和你爸串通好的？唉，別學(xué)你爸，一點出息都沒有。”
“哈哈，媽，您呀也就別怪我爸了。他把這輩子都付給講臺，雖然退休了，每天能上講臺兩節(jié)課他也樂呵。再說了，我爸當(dāng)年要不是去西藏支教，怎么能把我賢惠的老媽娶回家呢？”
“你這孩子，別給我貧嘴。昨天你二叔來過了，說給你介紹對象，你也老大不小了，別總讓長輩擔(dān)心……”
“誒，媽，這里信號不好，我聽不清楚。你說什么？喂，媽，我就先掛了?！辟?yán)蠋煵坏仍捳f完，便匆忙掛了電話。接著熊校長那一部分寫。無論是小時候念小學(xué)，還是長大上大學(xué)，他一直保持著寫日記的習(xí)慣，當(dāng)然，這也是受他爸爸影響。
賴?yán)蠋煹母赣H老賴先生也是名教師，不過他總是喜歡跑去偏遠(yuǎn)地區(qū)教書。按他的話來說，城里的教師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墒青l(xiāng)里山里就不一樣了，可能多他一個人就能改變一個村子的命運，每個孩子都是鮮活的生命，我們沒用理由扼殺它們?？墒?，老賴也很委屈，因為他從未“慫恿”兒子去某某村子支教，拋下母親。
“哼，老頭子，你看看你的好兒子。都是你教壞了！你還有心情看報紙？”小賴母親一手奪過老賴手中的《人民日報》。
“這次真不是我?！崩腺嚀u搖頭，說，“你看看現(xiàn)在這些學(xué)校，一個個領(lǐng)導(dǎo)校長西服打領(lǐng)帶，好不威風(fēng)莊嚴(yán)?？赡挠袀€為人師表的樣子嘛？從農(nóng)村來的學(xué)生，都不知道嫌棄那些孩子什么？咱毛主席都提出農(nóng)村包圍城市，那現(xiàn)在勝利了，就把農(nóng)村人趕回去？我要再年輕個一二十歲，我就跟著咱兒子一塊支教去！”
“你說說，唉，可是咱兒子吃得苦嗎？但凡是需要教師的地方，哪一個不是偏僻老山溝？我怎么放心的下！”小賴母親有些動容，嘆口氣，又說，“我就尋思著給咱兒子找個好姑娘，畢業(yè)了有個穩(wěn)定工作。踏踏實實的不必啥都強?！?br />
“老婆子，放心。咱兒子不比別人差，吃得了苦！年輕，他還需要到處闖蕩。沒準(zhǔn)啊，熱情一過，自個就回來了！”
“只是，這孩子真的是一時沖動嗎？”小賴母親有些質(zhì)疑，“這熱情能維持多久？”
作者：黃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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